113

大年初一時家一家要回村拜年。

他們一家的輩分都比較小,村裏很多老人不僅是他們輩分上的親戚,而且從前給他們一家不少幫助。

像時爸爸,他就是吃百家米長大的,東家一口飯,西家一口菜,才沒讓他餓死。

但是計劃趕不上變化,路遠之臨時收到封電報,說家裏出事了,老爺子昨晚進了醫院。

其他事情都好說,唯獨這件事情路遠之等不了,臉色一下就白了,着急忙慌地就要回去。

“別急別急。”時尉看路遠之站都要站不穩了,連忙把他拉住,“深呼吸,先狠狠地吸一口氣,然後吐出來,對,再來一次。”

時尉掰着路遠之的臉讓他好好看着自己,然後嚴肅地對他說:“爺爺進醫院的這件事情跟你沒有任何關系,不許給我多想。越是着急越是要冷靜。現在着急沒用,我現在就去買票,咱們現在就回去,你乖乖的,不許多想,知道嗎?”

路遠之深吸兩口氣,将湧上來的情緒全部給壓了下去,任何才對着時尉點點頭。

“我不着急,我就是害怕。”

“害怕也沒事,我會陪着你的,你拉着我的手。”

時尉和路遠之身上都沒帶多少錢,回去拿了一點錢,和時媽媽說一聲就走了。

時媽媽擔心得不行,但看他倆的神色也不敢多問,就怕耽誤他倆的時間。

火車況且況且地晃得人心煩,好不容易熬過了火車上的這段旅途,路遠之一下車就發火了。

“給我滾開!”路遠之的理智在火車上已經被燒得差不多了,得虧有時尉當做他的防護欄,但是一下火車,最先見到的人竟然是白衣芳,路遠之的火一下就上來了。

電報裏沒把情況說得多詳細,但路遠之也差不多能猜個大概。

算算時間,路振寧和那個外國人差不多該有所動作了,路老爺子在這個時候進了醫院,能為了什麽事情,除了路振寧,路遠之想不到其他的可能。

路遠之早在兩天的路程上把路振寧恨進了骨子裏,至于白衣芳,在路遠之的眼裏,白衣芳就是等同于路振寧的。

這夫妻倆沒一個是好東西。

“遠之,你怎麽能這麽跟我說話呢?是!我只是你的後媽,我不求你給我一點好臉色看,但也不要一見我就恨不得殺了我的樣子行嗎?!年三十你也不在家裏過,你知道我這心真的是——”

“白阿姨。”時尉的死死地拉住路遠之,聲音冷靜似乎帶帶着一絲笑,但是眼底卻是冰一樣的冷,“遠之的爺爺進了醫院,這件事情您知道嗎?我不太清楚你們家的事情,但是遠之過年連家都沒得回,現在就想見見他那可憐的爺爺,不管您是來幹嘛的,可以麻煩您先讓一下嗎?我們着急着走。”

火車站人來人往的,剛才惹來了不少人的注目,出站口這都是下了火車要麽準備轉站要麽已經是旅途終點了,大部分人都不趕時間,圍着一圈看熱鬧的。本來白衣芳的那些話很惹人可憐的,後媽不好當啊,而且白衣芳短短幾句就把路遠之放在一個叛逆少年的位置,這就讓人把心偏向了白衣芳。

但是又聽到時尉這邊的話,一下一個大反轉,透露出來的信息量還更大了,路人們的八卦之心開始熊熊燃燒了起來。

但時尉是真的不準備和白衣芳做過多的糾纏,繞過她就準備走。

但白衣芳特意在大冬天的跑來在這裏堵人,是帶着目的來的,怎麽可能就這麽輕易地放他們離開?!身體一側,白衣芳想要擋住他們,但時尉像是早就預料到似的,退後了兩步從旁邊繞了過去。

時尉和路遠之走的雖然是較長的曲線,白衣芳一個自顧着當刷漆黃瓜花的中年女人又怎麽比得過兩個身強力壯的青年人呢?

白衣芳看着他倆快步離開的背影露出怨毒的神色,路遠之轉頭,也對她露出了一個絕對不會放過她的兇狠眼神。

白衣芳再怎麽露着怨毒,也比不過路遠之真槍實彈地跟人打過,雙方的氣勢完全就不一樣,白衣芳被那個眼神給驚懼了一下,後背像是猛地冒出了一排的冷汗。

“遠之,深呼吸,現在不能生氣,她今天故意在火車站前面堵你,百分之百就是打定主意要惹怒你,你越是氣不順,越是着了她的道。”

“我知道。”路遠之深吸了一口氣,語氣裏滿是克制,“但我就是忍不住。時尉,有時候,我真的想把這些人全部毀滅了。不出現,我就不會生氣了。”

“但是我也知道……”路遠之低着頭,看着兩人交握的手,“如果真的将腦海中的那些想法付諸實踐的話,那我就回不去了。”

“一切都會變好的。遠之,你信我嗎?”

路遠之毫不猶豫地點頭:“我當然信你啊。”

“那就行了,只要我們信任着彼此,什麽困難都能挺過去的。只不過是路振寧和白衣芳罷了。人的一生會遇到很多人,只不過你的運氣比較差,前半生遇見的人渣比較多,以後就不會了。”

時尉說話的時候帶着笑,眼神溫和柔軟,但心裏卻是一揪一揪地在疼着。

路遠之的運氣何止是有點差,前半生有人渣,後半生……沒有後半生了,前半生也過完就沒有了。

路老爺子的級別高,上面又專門給他安排的醫院和醫生,老爺子老太太年紀大了,醫院也來得頻繁了,路遠之對路老爺子的病房早就熟悉得不行再熟悉了,一路刷臉帶着時尉沖進了病房。

“……吵吵吵又吵什麽!我不是讓你滾嗎?!你不是出息得很嗎?!趕緊滾,滾得越遠越好!老子這輩子就當沒生過你這個畜生!”

路遠之一推開門,就聽到了路老爺子中氣十足的罵人聲。路振寧像是看救星似的看了過來,瞧見路遠之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的樣子,心裏就是咯噔一下。

“遠之啊……”路老爺子看到來人是路遠之,嗓門小了,額頭上的青筋也下去了,只是臉和脖子充血的模樣一時間消不了。

“小時也來了呀,來來來,快坐快坐,老三,給倆小朋友拿點水果零食什麽的。”路老爺子把路遠之招過來牽着他的手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臉上終于帶上了點笑模樣,“南方就是養人嘿,瞧瞧,才去幾天呀,人就白了,也胖了!”

“爺爺,你身體有哪裏不舒服沒?”路遠之不吃路老爺子噓寒問暖這一套,沉着臉一副不大高興的樣子。

“誰和你說我住院的?我沒什麽事,就是人老了,骨頭脆了,不小心崴了一下腳,就你奶奶小題大做,非要我到醫院住着,我又沒多大毛病,這不是讓我在這白白浪費國家資源嗎?!現在病房這麽緊張,比我需要的人多了去了,我不住這,我要回家!”

“路爺爺,您還是再待幾天吧,遠之聽到你出事的消息,魂都吓沒了,當場托關系訂的票,倆晚上緊張得睡不着了,您就當是為了他,再多住兩天。”時尉看路遠之情緒波動挺大的模樣,按住了他的手,替他把路老爺子給勸了。

路老爺子一聽就心疼了,然後又是對着幾個兒女破口大罵:“又是哪個嘴碎的亂傳消息啊!我人這不是好好的嗎!你們就盼着我早點死,等我和你媽都死了,你們就自由了!就能可勁兒地作踐我孫子是不是?!”

路小姑趕緊開口把自己的關系撇清楚:“爸,你說的這是什麽話啊!我這當女兒的,盼誰不好也不能盼你和我媽不好啊!您可別再說那些不吉利的話了。咱們這一大家子的,誰還不知道誰啊?遠之可心,我這當姑的心疼他都還來不及呢!那個點大的孩子,我是從小看着他長大了,這人心都是肉做的,就當是個外人,多少也有點感情吧?不過我也不知道別人是什麽想的,這麽好的孩子不要……”

路小姑意味深長的眼神在路振寧身上停了又停,就差指着路振寧的鼻子說他沒良心了。

路振寧的臉色很不好看,路遠之出乎他意料的冷靜,這讓路振寧的計劃沒法進行下去,但就這樣放棄,路振寧也着實不甘心。

路小姑幾乎是明着罵他的話讓路振寧很惱火,但同時又意識到,這是個好機會。

路振寧的路遠之的關系,從來就不對等。在路振寧的心裏,不管路遠之之後怎麽樣,那都是他的兒子,既然是他的兒子,那為他“服務”供他“吸血”就是應該的,是理所當然是天經地義的。

但路遠之從來不這麽想,也從來不準備給路振寧什麽好臉色好。

路振寧想要壓服路遠之,那就必須使用一點非正常的手段。

兒子,你別怪我,誰讓你不肯乖乖聽話呢?這世道就是這樣的,乖巧懂事的孩子更招人喜歡,你既不乖巧,又不懂事,我自然沒辦法那裏喜歡你了。

“是、是、是!”路振寧搖搖晃晃地扶着牆站了起來,四十多歲的男人眼珠渾濁滿臉胡茬,滿是頹廢和失意,“你們都這麽說!他、路遠之!是我兒子,你們都覺得我這爹當得壞,覺得我壞透了覺得我爛透了!”

“有時候,我也覺得我是個不稱職的爹,是個爛了心肝的爹,本來我是可以一直一直壞下去的。但有時候啊,遠之的臉就在我面前晃,焚佩也來晃,整晚整晚的我在那做夢。我夢見遠之叫着我爸爸伸着手要我抱抱想騎大馬,夢見焚佩讓我多買兩斤肉回來,說遠之念叨,夢見我們一家三口一起去逛公園,焚佩牽着我的手,遠之坐在我的脖子上……我的這顆心啊——它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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