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 (8)

姜珠一看,眼神一跳。瓶是白色小瓷瓶,與原來裝清心丸的一樣。今日寶紋回禀說清心丸只剩下了三顆,她想了想,也就随它去了。這藥吃了确實好,時有的心悸确實沒了,可是若是吃完了,那也就吃完了。

卻沒想到,宮翎這又拿了過來。

斷不是寶紋說的緣故,寶紋說了他再讓人去配,根本是來不及的,所以他是早就記下了時間然後又提前讓人配好的?

所以,他其實一直挂念着?

姜珠心思有些浮動,宮翎這人的心思,當真是一點都看不透。

宮翎看着面前的瓶子,也是一陣嘆然。當初王太醫是給她兩個瓷瓶,一共三個月的藥,三個月吃完,就沒事了,可是當時他卻故意只給了一個,為的是留下一個見面的機會以供日後使用,誰知道今日竟然用在了這裏。

前世今生他始終孑然一身,不曾沾染絲毫兒女情長,曾經他不屑一顧,現在想要了,卻又覺得萬分艱難。

可是終究是他自己選擇的。

“姜珠,”半晌後,宮翎終于開了口,他說道,“我這麽做,是有原因的。”

姜珠眉頭一擡,等着他說下去。

宮翎轉眼看他,目光難以琢磨,“我且問你,如果你知道我活不過三十,你會怎樣?”

姜珠目光一顫,“你什麽意思?”

宮翎沒有避開她的視線,只淡淡笑道:“成親那天晚上我去了宮裏,知道了一件事後,知道自己可能只有十年壽命了。”

“宮裏不是皇上出事麽,還發生什麽事?”怎麽又會跟他的壽命有瓜葛?姜珠看着他,眼中滿是疑惑。

宮翎搖頭,并沒有回答。

“難道哪個禦醫看出你身患絕症了?”姜珠又問,可是一想又覺得不是。天下最厲害的大夫是王太醫,王太醫又與宮翎相識,如果宮翎真有病,王太醫應該早就看出來了。

宮翎卻還是沒有回答。

姜珠見他有意隐瞞,只好放下,可是他只有十年壽命的話,她還能怎樣?守寡?再改嫁?猛然想到什麽,她擡頭就看向宮翎,“所以你娶我進門又把我扔在一邊,是為了什麽?”

宮翎看着她,不說話。

姜珠深吸一口氣,又道:“是知道自己會英年早逝,所以想要留我處子之身讓我以後好再嫁人?”

宮翎輕輕點頭,“對。”

姜珠看着他承認,一時怔住。她想過無數原因,可沒想到真相會是這樣。可是如果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又有新婦在旁,難道不該想着及時留下血脈骨肉嗎?子孫後代,不就是這些男人想的嗎?怎麽他不為自己早逝而傷懷,不為沒有骨肉而焦急,倒還反而先考慮她了?

“我不想拖累你。”宮翎卻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又淡淡說道。

姜珠聽着,心一下被抽空。

宮翎又道:“我宮翎自小一人,無親無故,如今娶了你,你便是我唯一的牽絆。我死了無所謂,可是我不能把你一個人丢下。”

“所以你還想着下休書麽?”姜珠聽完卻是站起道,她冷笑着,眼神卻有些顫動。

宮翎抿唇不語。

“宮翎你還真是個好人啊!”姜珠見他不說話,又道,“可你竟然打定了主意,今晚為什麽還過來!”既然想要護她處子之身,那麽就不該在這個時候過來留人話柄!

宮翎目光微動。他不過就是想争取下,之前他拘泥其中未得清醒,可是後來卻是想了明白,命定之數不過就是揣測,畢竟他改了王太醫極其孫兒的命,他們現在也還活得好好的,那就算皇上當真只有幾年壽命了,那他如果避開,是否也能将命數更改?他只有十年壽命只是根據上輩子的揣測,那萬一不是,萬一他能長命百歲呢?

萬一,姜珠知道了,卻還願意與他一起度過這十年,一起等着十年後的轉變呢?

他有私心,所以他只是想試一下。

姜珠想到什麽,卻是又道:“還有,你到底是怎麽知道你還有十年壽命的?你無病無災好端端的,難道真有人能穿皮囊透血骨的看穿一個人的命數?宮翎,你別以為我是個女人就愚不可及,你要拿這些無憑無據的事來做你冷落我的借口,我寧願相信你娶我只是因為羞辱和利用!”說到最後,她的聲音止不住的顫抖,眼眶也有些泛紅。

宮翎看着她的目光,心似被刺了一下。有些事他并不想說,說了,誰知道會怎麽樣呢。

可是不說,又會怎樣?

“姜珠,如果我說,我是死過一次的人,你會怕麽?”最後,他沉默許久,還是說道。

姜珠真是思緒繁雜,可是聽到這句話時,她卻猛然一震,她轉過頭看着他,仿佛懷疑自己聽錯了。

“我死過一次,在我二十七歲的時候,等我再醒來時,卻又回到了我九歲的時候。我死了,又活了,死而複生……姜珠,你怕不怕?”說着,他擡起頭,看向姜珠。

“哐啷——”姜珠後退,碰到了椅子。

燭火裏,宮翎淡淡笑着,卻仿若鬼魅陰森。

宮翎看着她眼中的驚懼,低頭一笑。怎麽可能不怕呢,當年他醒轉過來時發現自己重回到了小時候,也是驚得渾身都顫抖起來。

魂鬼之說自來可怖,更何況還是活生生的站在了面前。

可是他并不後悔。

姜珠手抓着椅背,後背滋出了一身一身的冷汗,這種荒謬之極的事她不想相信,可是宮翎的神情卻說明這一切都是真的。

可是這怎麽可能呢?一個人死了,怎麽還能活過來?他現在站在這裏,到底是人?還是鬼?

宮翎卻又道:“上輩子,皇上是顯昌六年舊傷複發而死,這輩子,我為了避免他早逝,百般小心,原本以為這輩子他能避開這個劫數,誰知道成親之夜他吐血不止,是避無可避。王太醫有言,他最多不過十年壽命。而我,二十七歲死于非命,我怕人為不可改天命,還是舊事重演。”

他靜靜的坐在椅子裏,身姿再不如原來端直,反而透着疲态,目中也滿是滄桑。

上一輩子,他是個人人得而誅之的逆臣賊子,可遭萬世唾罵,這一輩子他幡然悔悟,不偏執,不懷恨,依然想要位極人臣,卻只是想換一個現世安穩。

而如今,現世安穩只怕也是求而不得。

姜珠依然害怕着,慘白着臉,全身緊繃。他都怕他只要一動,她便倉皇逃開。

姜珠此時當真是驚心動魄惶惶不得安寧。她想走,而動不得,想說話,卻開不了口,想不信,腦子裏卻總是閃過些畫面。

怪不得他能預料王太醫孫兒的意外,怪不得他總是說永壽公主能稱帝,怪不得他小小年紀卻無端老成并且登上如此地位,曾經她想過種種可能,卻沒想到真相會是這樣!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始終沒有人再開口,等到最後,宮翎終于站起了身。

他看着陡然緊繃的姜珠,微微一笑,卻又意興闌珊,“姜珠,我要說的都說完了。你放心,我不會虧待于你,如果你還願意留在這裏,我許你一世榮華富貴,倘若我能一直活着,我與你一起共白頭,如果我還是逃不開這劫,我的一切便全留給你;如果你不願意留下……半年後,我會寫下和離書,我不會損你半分名節,一應責任,我全部攬下。我也會給你足夠的賠償,今後婚嫁,全憑你意。”

“……”姜珠睜着眼睛,徹底怔住。

宮翎語畢,卻是微微颔首,然後便轉身離去。

不知怎麽,一滴眼淚落下,姜珠沒有擦去,然後便覺更多的眼淚滾落了下來。

夜更深了。宮翎來了又去,惹下了一攤驚疑。姜珠獨坐房中,卻是久久沒有動靜。

寶紋在外面喊了很久不見回應,擅自推開了門,卻見自家小姐呆愣愣站在桌旁,臉上挂滿了淚水。

“小姐!”寶紋不知發生了什麽,吓了一跳,眼淚也跟着湧了出來。

姜珠這才像是回過神來,可是她看了房中一圈,卻是先問道:“宮翎呢?!”

“姑爺走了啊!”寶紋吓着道。

“走了?”姜珠詫異問完,突然一狠,對着門口就道,“趕緊把我喊回來!”

門口海棠正候着,聽到後,也不問,只應了聲是就快步往外走去。

……

宮翎離開正院,心上像是空了一塊。那是秘密埋藏的地方,可是現在挖掘了出來,卻沒能足夠的東西填補進去。

曉風寒涼,穿透而過,一片空曠。

孟土小心翼翼的跟在後面,忐忑萬分,卻又不敢問。他本來以為今晚上會是洞房花燭從此柳暗花明,哪知道大人待了沒一會兒就出來,還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這到底是發生什麽事了?

難道夫人一生氣,把大人趕出來了?

“大人請留步!”這時,身後傳來一個喊聲。

孟土警覺的轉身探查,卻見遠遠處,一個身影正快步走來,仔細一看,發現竟是海棠。

“大人,是海棠姑娘。”

海棠很快追上,氣喘籲籲,卻是不忘說話,“大人,夫人讓您回去呢。”

宮翎目光一頓,問道:“夫人說什麽了?”

海棠搖頭,“沒說別的,只是很着急的讓奴婢把您喊回去。”

宮翎思忖半晌,然後很快便轉身折了回去。

孟土見他走得快,又驚又疑,難道大人剛才真是被夫人趕出來的?現在夫人後悔了又想着把大人叫回去了?

那夫人要趕就趕要來就來,不就是所謂的“呼之則來揮之則去”了?

啧,這還是他家大人麽!

宮翎很快又回到了正院,他直直的走到卧房,然後一推門就走了進去。他的步伐很快,雙眸也是閃亮。可是當他看到姜珠時,卻還是一下頓下了腳步。

姜珠坐在床上,眼睛紅着,神色有些倉皇,見到他回來,卻又一下站起道:“宮翎!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麽?什麽事情都由你說了算,憑什麽!這屋子你既然踏了,你就給我老老實實待着!”

“姜珠——”宮翎心思顫動,就要上前。

姜珠卻又喝阻了他,她退後一步伸手道:“你給我站着別動!”

宮翎當真不敢再動,只是定在原地。

姜珠低頭,淚水下來,很快卻又擡頭帶着怒容道:“今晚你就給我在椅子上睡着!”說着,自己上了床,抱起被子就往裏面躲去。

宮翎看着她那樣,知道她還是怕着,可就算是怕,卻也沒讓他走。有這一點,也就足夠了。

宮翎嘴角一彎,乖乖的到椅子上坐好,怕她害怕,還特意背對着她。

哪知姜珠的聲音很快又傳來,“你把臉給我轉過來!”

誰知道他到了夜裏會變成什麽!

宮翎聽着,又是聽話照做。

姜珠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又把被子抱緊了。

一夜無眠。

☆、40|222

第二天一早,府中上下都知道了昨晚大人宿在夫人房中的事,頓時所有人都收斂了起來,倒是正院裏的人腰杆挺直了不少。

寶瓶卻有些奇怪,小姐起來時雖然是腰酸的跡象,可收拾床時卻發現被褥之間幹淨的很,不像是發生了什麽的模樣。而小姐也沒有什麽嬌羞或者歡喜之意,反而神不守舍的兩眼空洞的很……所以昨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寶瓶雖有疑惑,卻也不敢問,見寶瓶天真無邪的拉着她問小姐是不是馬上會有寶寶時,她也只是笑着回了一句“哪有這麽快”。

不過終不會有什麽不好的,早上姑爺走時不還吩咐了一句晚膳會過來一道吃麽。

姜珠确實魂不守舍,她自來膽大,可聽到接觸了許久并且還是自己的夫君竟然是死而複生并且重活一世之人,她還是險些吓破了膽。昨天晚上她一宿沒睡,只是抱着被子蜷在角落裏看着斜對過坐着的人,她的腦子裏轟轟隆隆的怎麽也不得安寧,什麽時候睡着的,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睜眼時看到桌前沒了宮翎很是吓了一跳,等問到是人去上早朝了這才松下了一口氣。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怕是怕的,可也不是那種想要遠遠避開的怕,可要這麽接受,好像也不是那麽容易。

姜珠想着想着,中午時候睡了一覺後,竟然發起了燒。

宮翎是申時二刻回的宮府,想要去正院卻又不敢,最終猶疑了下還是去了書房。昨晚上他也是一宿未睡,只是為了讓姜珠安心,這才撐着頭裝着睡去,而他雖然年輕,可就這麽幹坐一宿,也是脖子生硬胳膊酸疼。

可是他剛在椅子裏躺下想要小憩半會等到晚膳時候再自自然然的過去,誰知外邊卻有人通傳——“素素姑娘求見。”

宮翎揉着眉心有些無力,最終卻還是坐起了身。

秦素素一素裙淡妝,文秀典雅,只是臉上卻帶着一些憔悴,眼底更是有些青色。她走進來,停在不近不遠處,面對着宮翎,施了一禮,又站直了身,垂眸道:“我今日前來,是想辭去管事一職的。”聲音帶着慚愧。

宮翎擡眸看向她,問道:“為什麽?”

秦素素輕輕一笑,“是我管教不嚴,馭下無方,昨日不但叨擾了大人,還連累了夫人,實在無顏在做管事一職了。”

宮翎不語。水青水紅已經招認是自己打翻了玉馬并設計陷害寶紋,昨日流彩出言頂撞他也全部知悉。

“此事也不能怪你。”半晌後,他回道。

秦素素笑着搖了搖頭,“到底是我難辭其咎。而且,原先大人孤身一人,管事不便,我這才毛遂自薦,如今大人已婚娶,夫人也是蘭心蕙質,我再做這管事,也确實是不合适了。”

“你想離開?”宮翎問道。

秦素素抿唇應了一聲,“總不能一直在府上待下去。”

“可是你兄長臨終前已經把你托付給了我。”宮翎又道。

秦素素聽到提及大哥,眼眶微微泛紅,但很快又平複着笑道:“哥哥只是要您照顧我,而不是一輩子留在身邊。大人這些年大人對我的照拂,已經足夠讓我感激了。”說着她擡起頭,眼中帶笑卻又隐含悲切。

宮翎看着她,半晌無言,許久才問道:“那你想要去哪裏?”

眼中光芒一瞬黯淡,秦素素淡淡一笑,“我會在外置辦一所宅子,種花養草,就這麽過着。”

“你應該找個人一起過。”宮翎目光變得深邃。

秦素素搖了搖頭,“這麽多年,你應該是知道我的,何必再多說呢。世間男子那麽多,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宮翎再度沉默。

秦素素一瞬不瞬的看着宮翎,目光平靜又坦然。

這時,孟土卻突然走了進來,說道:“大人,海棠姑娘正在外面,說夫人不知怎麽就突然發起了高燒,現在正昏睡不醒着,怎麽喊都喊不醒。”

宮翎一聽,豁然站起身,暗忖半晌後,也不顧一旁還站着的秦素素掀起衣袂就要往外走。

“大人!”秦素素見狀,着急喊了一聲。

宮翎驟然停步,可是看了一眼秦素素後,只丢下一句“以後再說”就又匆匆往外走去。

秦素素看着他的背影,嘴唇抿緊,一直端直的身姿突然有了些松垮。

“素素姑娘?”邊上孟土見她一動不動的站着,眼角仿佛還有淚痕,不由疑惑的喊了一聲。

秦素素回神,笑了笑,回道:“沒什麽。”說着,又款款走了出去。

門外,燕雀歸巢,彩霞滿天。她的腦海裏,卻浮現出了剛才的那一幕——宮翎就這麽坐在她面前,眉目如畫,神色卻淡然,如玉面容襯在一身黑衣裏,別樣的超凡。

他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生人勿近的樣子,卻偏偏總讓人想要将他攥在手心,一輩子,就是一輩子。

而現在,就算他暫且是別人的了又怎樣,總有一天,站在他身邊的,還是她。

無人處,秦素素輕輕一笑,酸澀卻執着。

……

正院內,此時一片慌張。

夫人是吃過午膳就睡的,本來也就是睡小半個時辰,可是今天過了未時都還沒起來。期間有人進去看了一下,見夫人還是在床上躺着,以為她是昨夜累着了,所以也就只看了一眼便悄悄的退下了,可是誰想到,等到申時二刻了,還不見醒來。衆人覺得疑惑,這才又進去喊了幾聲,可是始終都不見回應,有人走到床榻一看,才終于發現了不對勁,然後聽說大人已經回來,這才趕忙過去找人。

宮翎是一路奔走而來,正房的丫鬟們見到他面沉如水,都吓得心驚膽戰,宮翎卻也沒功夫搭理她們,只是快步走到卧房,直奔床榻。

床上,姜珠靜靜躺着,眉頭緊蹙,臉色蒼白如紙,一摸額頭,卻是滾燙的吓人。

“到底怎麽回事!”宮翎心寒,厲聲問道。

屋內丫鬟跪了一地,寶瓶紅着眼道:“奴婢也不知道,小姐說要睡一會兒休息一下,可是始終不見醒來,等我們進去時小姐已經是這樣了。”

宮翎心中不安,也不多問,只對着門外的孟土道:“快去找大夫!”

大夫很快就過來,雖不是王太醫,卻也是醫術了得的禦醫。宮翎見到人來,立馬讓開,然後全身緊張的等着他診斷。

“敢問宮大人,夫人是不是受了什麽驚吓?”然而大夫診斷完卻這麽問道。

宮翎一滞,姜珠這高燒是因他吓出來的?

大夫觀他神色,知道是确有此事了,便又道:“宮大人也不必多慮,夫人是受了驚吓又染了些風寒才高燒又昏睡着,并不要緊,下官開幾服藥,夫人服下,再好好休息,不假三日便能康複。”

宮翎見他如此淡然,這才稍稍放下了心,“有勞了。”

禦醫很快走了,丫鬟退下去熬藥,宮翎坐在床邊,卻是半晌無言,他倒真沒想到,一向膽大包天的姜六竟然能被他吓成這樣。只是卻也怪他昨晚上無動于衷,怕她害怕便保持沉默,原本等着她想好了再說,誰知道弄巧成拙。

藥終于熬好了,等到給姜珠喂完,天已經黑了。

丫鬟們都已退下,屋內,只剩下了兩個人。姜珠依然未醒,宮翎坐在床邊,一個人守着。

夜漸漸深了,萬籁俱寂之處,宮翎閉上眼也養起了精神。

突然間,一個聲音傳來——“冷。”

宮翎回神,卻見姜珠眉頭緊皺,渾身也哆嗦起來。他見着,猶豫半晌,最終還是躺在了床上,将她抱緊,“沒事,我在。”

☆、41|222

姜珠覺得自己好冷,冷到了骨子裏,她又感到害怕,仿佛有什麽東西跟着她,她哆嗦着,顫抖着,想要擺脫,卻又擺脫不了。冷和怕,就像附骨之疽,如影随形。

可是突然間,她感到了一陣暖流,那暖流環繞着她,仿佛要将她身上的冰層融化。她貪戀着,便緊抱着,不舍得放手,只想着死死攥住。她感到自己的身體暖和起來了,連怕似乎也淡去了。她不想再被那黑影追逐,便死命将自己蜷縮在那暖流裏。

然後,她覺得自己越來越熱,熱的感覺自己全身是汗時,她猛地驚醒,然後睜開了眼睛。

可是她在哪裏?

自己的雙手抱着什麽,自己的身體也被箍住,往上一看,卻是一個一張正在閉着雙眸的面龐,黑睫密長,薄唇緊抿,熟悉又陌生;往下一看,卻是對方赤-裸着上身,而自己僅着亵-衣。

熱血一下沸騰,姜珠将人猛地推開就坐起退後,并且厲聲喝道:“宮翎!你怎麽在這!”

宮翎被吵醒,眉頭一皺,狹長的鳳眼便睜了開來,迷蒙只是一瞬,很快卻又是嘴角一抹,笑意盈然,“你受了風寒高燒不退,半夜又直呼冷抓着我不放,我無法擺脫,便只好聽之任之了。”

姜珠有些錯愕,倒不是因為他的話,而是因為他的态度。

明明之前,他還是帶着拘謹與克制,而現在的模樣,倒像是回到了原來的時候——言語放浪,行為輕佻,讓人恨得牙癢癢,卻又無可奈何。

可是雖然那時讓人生氣,卻也是有血有肉值得親近的多。

可是他又怎麽變回了原來?之前明明發生了那麽多事啊?難道沒發生過嗎?難道一切都是她做夢了?

“宮翎,我們是不是成親了?”半晌後,她喃喃道。

“是啊。”宮翎側躺着,墨發垂下,淩亂而不羁,他笑道,“怎麽,被我死而複生之事吓得發了燒,就把腦子燒糊塗了,什麽都忘了?”

死而複生……姜珠眼眸睜大,所以之前都是真的發生過的?

“呵,你還真是膽小,竟然都能吓出病來。”宮翎又嗤笑道。

姜珠見他臉上一臉嘲諷,頓時怒道:“你有什麽好得意的!”見他又一直躺在床上,便又道,“你給我滾下去!不是讓你在椅子上睡的麽!”

現在天還沒大亮呢。

可是再一想,卻又惱羞,她還真是被他吓出了病來。

姜珠百般不自在,心中郁憤不已,一時倒真忘了宮翎死而複生之事。等到再想起時,卻也不怎麽怕了。只是等在想起那夜她被飛賊輕-薄後他的反應,一時又懷疑他是不是故意這麽做的,不由又是一陣憤懑。

宮翎沒走,也沒穿上衣服,好像故意與人作對似的,依然懶洋洋的躺着,閉着眼睛,很是悠閑的樣子。姜珠本想說他不成體統,可是目光掠過他的上身,話又咽下。他這身材也真是好,勻稱緊實,看着人血脈噴張。

姜珠感覺自己心跳有些加快,想要挪開,卻又忍不住再轉過來看一眼。

而這一看,就正好落在宮翎眼底,“娘子看得可滿意?”

姜珠看他笑得無恥,再忍無可忍,可是剛要說話,宮翎卻突然翻身并一把将她拉下。

姜珠重又躺回床上,再看面前将她束縛的死死的宮翎,驚道:“你要做什麽!”

宮翎居高臨下的看着她,笑道:“時辰還早,再睡一會兒又何妨?”

姜珠想要動彈,可是宮翎翻身又躺在了她的邊上,并将頭靠在她的肩上,輕聲說道:“姜珠,陪我共白頭,可好?”

姜珠一時頓住,宮翎雖是笑着說,可是語氣卻帶着難掩的哀傷。她覺得心像是被擊了一下,不痛,卻怎麽都讓人難過。

可是再看着他無賴的纏着自己的樣子,她卻又是一陣不爽,所以她将宮翎的腦袋推開,又冷冷一笑,“宮大人不是說半年後寫下和離書,我還等着再覓良人呢,您可別耽誤我!”

說着,翻身下床,避之不及。

宮翎見她竟然翻起了前賬,頓時有些頭皮發麻。

☆、42|222

宮翎的聲音在黎明将至的夜裏格外沉靜。

“我出生于江南宮家,雖是旁支,卻也生活無憂。在六歲之前,父母安在,一切和睦,我過得甚是歡愉,可是等到六歲那年一場大火後,一切都變了。我的父母死于那場突然的大火,我被奶娘救出,可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我父母葬身火海。那場大火,焚燒了所有。

後來,我被當時的宮家家主,我的大伯父收養,開始了寄人籬下的生活。

你應該也知道,我雖然被大伯父收養,成了主家一子,吃山珍海味,穿绫羅綢緞,看起來跟其他少爺小姐一樣,其實根本不是。八歲那年來到永定侯府你看到的,只是他們出門在外收斂後的表現,實際上他們對我的苛待遠遠超乎你的想象。富人之家永遠充滿了勾心鬥角,我的存在,嚴重觸犯了他們的利益。他們針對我,排斥我,把我當作不可原諒的存在,那些年,我衣着光鮮,可身上盡是傷痕。

可是我能做的,只是忍耐。奶娘說,你現在的依靠只有宮家了,如果沒了他們,你就一無所有了,你要懂事,就算宮家的兄弟姐妹對你不好,你也要知恩圖報,也要以德報怨。她總是這麽善良,我也當真這麽聽着,更何況那時候,雖然所有人都對我不好,可是我的大伯父始終對我視若己出。

我的大伯父,他是個很好的人,身為一家之主,他總是很忙碌,可是在忙也總會抽出時間來看我。他教我念書,帶我玩耍,給我無微不至的關愛,這些,都是其他人都得不到的。我發自內心的感激他,尊敬他,喜愛他,我把他當成了我的第二個父親,願意用我的餘生來回報。我拼勁全力的努力着,哪怕只為得到他的一聲贊揚。

可是事情的變化,總是讓人措手不及。

在我十一歲那年,我在一次偶然間,聽到了這樣一個對話。那是我的大伯父跟其他分支的兩個叔伯,說的,是關于六歲那年我家那場意外的火災,以及,關于我們宮家埋藏了上百年的一個秘密。

我們宮家,是有一筆財寶的。上百年前,為避戰亂,原以賣豆腐出身的宮家阖家老少六人躲于山中,卻不想在滑落山崖之時發現了一個山洞,裏面,埋藏着數之不盡的金銀財寶。所有人都欣喜若狂,可是到最後,誰都沒有取之分毫。老家主有言,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能碰這裏的東西,財富雖多,是福是禍卻難料,終不如靠自己雙手所得,所以,他們只是将地點記下後,就封了洞口然後退了出去。

後來窮其一生,他們都沒有再回來,他們憑借着自己的本事,雖然貧富有懸殊,但都過上了好日子。老家主只是在死的時候,将那張當初畫下的藏寶圖一分為四分給了四個兒子,讓他們秉持家訓,一代一代傳下去。

就這樣,很快過去了幾十年,宮家枝繁葉茂,越來越興盛,但是那份寶藏卻始終沒人去碰,而關于寶藏的傳說,也只是永遠的存在于四個人之中。只是就算是他們四人,也并不知道彼此都有誰。原本四個兄弟傳下的子嗣有盛有衰,各不相同,有原配過世又續弦的,也有固執偏心不分嫡庶的,所以最後藏寶圖落在了誰的手上皆成了迷。

他們也不敢張揚,家訓猶在,誰都不敢冒犯。可是人心總有優劣,随着時間過去,四房之中的差距越來越大,有人成了首富,有人卻日漸頹靡,于是有人便暗中打探這幾份藏寶圖都傳到了誰的手上——寶藏均分,窮着可以變富,富者可以更勝一籌,何樂而不為?

而打探到最後,所有藏寶圖的下落都打探出來了,四份藏寶圖,我大伯父手上有一份,其他兩個分支的叔伯有兩份,還有一份,卻是誰也沒想到的。

我的父親默默無聞,一向被人忽視,可四兄弟中老三手中的那份藏寶圖,偏偏傳到了他的手上。

可是當他們提議去取寶藏時,我的父親卻拒絕了。我們一家,最為清寒,可是他卻說,家訓猶在,不敢忘卻,三餐食、四季衣,應有盡有,尚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

我的三位叔伯惱羞成怒,再三勸說不成之下,終于下了狠手……

那一場火,是他們安排人放的。放之前,搜了家,滅了口,然後一把火,燒掉了所有。他們拿着我們家的藏寶圖,分刮了財寶,然後在得知我還活着的時候,再裝作好人,由大伯父把我收養。

你可知道,當我得知真相的那一剎那,我是心如死灰。我一直以為的世上最後一個親人,最最疼我的那一個人,我想要孝順一輩子聽話一輩子的那個人,原來不過是認賊作父!

他們害死了我的爹娘,毀了我的全部,到最後還要惺惺作态,那一刻,我真的恨不能殺了他們!

那個時候,我才十一歲,可是我卻感覺到了刻骨的仇恨,我躲在櫃子裏,淚流滿面,卻一遍一遍的發誓,有生之年,我一定要報仇雪恨,讓他們血債血償,統統付出代價!

可是,我終究是太小,我蟄伏了兩年,隐忍了兩年,當我以為我就要成功的時候,事發了。我給整個宮家老少下了兩年的慢性毒藥,可是就在我弄死大伯父最疼愛的孫子時,被人發現了。

我被綁了起來。他們鞭打我,咒罵我,我卻根本不在意,我只恨我的毒藥下少了,讓他們終生受損,卻沒法全部致死。大伯父問我為什麽,我也冷笑着告訴了他實情,我很滿意的看着他倉皇失措的表情,我說你們罪有應得,我說這就是你們害死我父母的代價!我說就算是我死,我也不會放過你們!

那個時候,我真的以為自己會死了,可是沒想到,似乎老天也幫我。我的奶娘來了,帶着她的兒子,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打傷了守門的人,然後将我救了出去。

我的奶娘說,你快走吧,走得越遠越好,以後不要再回來。江南是宮家的地盤,我若回來,便是個死。

那一年,我十三歲,永遠記得逃離宮家時那一身的狼狽。可是我不後悔,我只是想着有朝一日,我一定還會回來,我要将他們踩在腳底下,我要讓他們永世不得翻身!

然後,我就遇上了正從南疆歸來正好遇襲的太子,也就是現在的皇帝。

當時先帝突然病危,兩位皇子勢同水火,太子在外,難免勢弱。我遇到太子時,他被刺客逼得孤身潛逃,流落破廟,奄奄一息。彼時我雖然心性已變,卻終做不到面對他的哀求視而不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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