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 (9)
以我還是分他吃食又背他找了大夫。也就是說,在上輩子,我救了太子一命。
我跟他在農戶住了一個月,我為了躲避宮家人的追捕而小心翼翼,他為了避開大皇子的追殺也是謹慎的不行,而等到一個月後,當他的終于找到他時,我才知道,原來他就是堂堂的太子殿下。
他問我,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當時我就怔住了,可是很快我又跪下了,他是太子,是我所見過的最高的權利,這是我的機會!一旦我攀附了他,那我報仇雪恨指日可待!而我雖然沒有見過大皇子,我卻相信,他一定會成功的!
最後,太子果然成功了,而我,也一躍成了他的近身侍衛!我也将我的身世和盤托出,期盼着他能助我早日報得大仇!
我的人生又一次發生了改變,我不停努力着,學習着,只為早日成為那個人上人,然後,早日将整個宮家處之而後快。後來,皇上命我監管監察司,我知道,我的機會終于來了。
皇上早就想對付宮家了,先帝在位時就已有了這個念頭,宮家家大勢大,再發展下去,對整個皇族不利,而在後來,它更是在奪嫡之戰中與大皇子暗通款曲。皇上一開始不動手,只是根基未穩,而時過境遷,宮家,是不能不除了。
我對宮家已經沒有什麽感情了,所以主動請纓,然後利用監察司的職權将整個宮家調查的徹底。
宮家立家上百年,怎麽可能沒點陰私呢,再加上我從嚴從重,又怎麽可能逃脫。
當我再度回到江南,已經五年過去,我十八歲,與現在一樣,同樣的權勢熏天不可匹敵,有所不同的,只是上一輩子的我嚣張陰冷到了極致。我看着整個宮家的人跪在我面前,大為快-慰,他們從沒想過是我一手将整個宮家整倒。有人咒罵我忘本,有人跪着向我哭求,我看着,只是覺得他們可笑又可憐。他們在我眼裏再無血脈關聯族姓之情,他們在我眼裏不過就是一只只蝼蟻,随手就可捏死。
我的大伯父也找了我,曾經我仰仗他為父,可是到頭來他跪倒在我身下為囚,想想真是可笑,可是他的話卻只是讓我動怒。
他求我寬恕,說當年那場大火他并不知情,其他二人确實找過他,他雖然心動卻并未答應,而知道他們備着他下手時已經為時已晚,他後悔莫及卻無能為力,最後見我活着便只能将我收養以作償還,他說,那筆寶藏雖然分了他,但他根本沒有動過,因為那是留給我的。而當時奶娘救走我,也是他有意為之,因為就算不是他授意,但他依然心中有愧,他沒法處置我……
他跪在地上,說了許多,可是我聽着,只是覺得一派胡言。他不過就是貪生怕死所以編造了謊言為自己開脫,想要我念在同宗同族的份上不要趕盡殺絕,可是這些,我豈能親信!
我仇恨了七年,謀劃了七年,最後終于可以報仇雪恨,我又怎麽可能輕易放過!
最後,他們抄家入獄,流放問斬,一個都沒能逃開。
看着血流成河,我只是覺得痛快!
宮家倒了,血海深仇報了,我的權勢更進一步了,可是當我回到京城時,我的心性卻變了徹底。我愈發的敏感,多疑,從不輕信他人,我獨來獨往,所做的,只是效忠一人。
可是我本以為我可以效忠一輩子,誰知道皇上卻突然病重。是舊傷複發,命不久矣。
皇上是唯一真正對我好的人,他亦師亦友,亦兄亦父,落難之時與我同甘共苦,上升之時對我提攜照應,平時更是教導關切不停,我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英年早逝。可是他還是死了,留下遺囑,留下年幼的繼任新君。
他臨死的時候,我留在榻邊,他囑咐我要盡心扶持幼帝,以保大延萬世昌盛。
上一輩子,大皇子是繼任的新君,上位時,年僅十歲。內有幼弟逼視,外有大臣欺主,他的處境,真是岌岌可危。可是皇上囑咐,我便願意盡心盡力的扶持他。
可是先帝一死,我便再沒了束縛,性情變得更加偏執殘虐。為了鏟除異己,我濫殺無辜,窮兇極惡,遭盡萬人唾罵,可是那又如何。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誰敢對我妄自議論,我便讓你付出代價。當時,我便這麽想着。
而很快,我便真正的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可是新帝卻不聽話,他再三忤逆我的旨意并當衆對我質疑,讓我很是難堪,可是那又如何?先帝留下兩位皇子,你不聽話,我不介意換一個人坐上這位置。
我有這心,我也有這力,然後幼帝在位兩年,被廢,禮親王登基,彼時他十歲,我二十二。
我不喜歡大皇子,可也不喜歡二皇子,他們同樣無能,可是二皇子要比大皇子乖順,所以我也樂得省心。我并無篡位之心,你便只要安心的做你的皇帝就好。
而這一過,就又是五年過去。皇帝漸漸長大,我的權勢也開始封頂,然而當我以為一切可以就這麽維持下去的時候,誰想到,新帝也負了我。
我到底小看了皇家血脈,二皇子看似老實,實則滿是心機,表面對我言聽計從,實際上卻是另有謀劃。而後,在出其不意之時,給我當頭一擊。
那一夜,火光四起,我被圍洗月湖,十面埋伏。我命人去搬援兵,可看到的,只是一向忠誠的手下倒戈。我腹背受敵,衆叛親離。而到最後,我倉皇脫逃,可一路連遭追擊。我逃了整整八個月,從一開始的大衆人馬,到最後孤身一人,從關內,到關外,從一人之下到踐踏入泥,那八個月,我永世難忘。
可是我不明白,為什麽我會到如此地步。在位十餘年,明明我的勢力根深蒂固,為什麽到頭來卻如此不堪一擊。為什麽皇上要殺我,大臣要殺我,我的手下要殺我,全天下的百姓都要殺我。
我想了很久都想不明白,直到最後,我遇上了一個人。”
宮翎的聲音在這裏停下,燭火已燃盡,天空已泛白,話音停頓,帳內格外的安靜。
姜珠久等不到他再開口,便忍不住接了下去,她小心的問道:“誰?”
是誰能讓他頓悟?在他窮途末路的時候。
“你。”宮翎卻轉過頭,靜靜的看着她說道,“我遇到了你,在我生命的最後一段時間裏,在我以為下一刻就要死去的時候,我遇到了你。”
☆、43|
宮翎永遠忘不了那個風雪夜裏,他九死一生逃出關外,卻只剩下了孤身一人,并且渾身是傷。他又累又餓,最終倒在了一間破廟門口。
在倒下的那一刻,他以為自己這一次必死無疑了,可是當他醒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置身篝火邊,身上蓋着毯子,對面還坐着一個女人。
他從沒想到自己會在那個時候遇到姜六,八歲那年初遇,一晃便是二十年過去。
他對姜家的六小姐始終是心懷厭惡的。那時他做客永定侯府,尚未知道父母雙亡的真相,可是連日的受壓迫,心中也是帶着恨。他厭惡被人欺淩,憎恨被人羞辱,更何況,她還是那樣的不留餘地。而等到他知道真相後,所有的恨就徹底發酵。
可是後來他回到京城,卻也沒有刻意對姜家出手,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小小一個姜家,他根本沒有放在眼裏。他依稀也聽到姜家最美的六小姐嫁了人,可是他不關心,也不在乎。總歸是不會再有幹系的兩個人。
可是誰能料到,時過境遷,他們竟是在這相逢。
姜家的六小姐也老了,一身素袍,神容枯槁,再無原來鮮活。若不是她自報名諱,他根本不會認出她來。
他不知究竟,而在之後的交談中,他才知曉了她這一生的境遇。
上輩子,她也是很晚再嫁,抵住了家中的壓力,最終嫁給了自己的如意郎君。可是一切郎情妾意只是鏡花水月,再聰明的人也難免看錯了人。
姜六說:“最初也是好的,可是後來時間一長,什麽就都變了。曾經的一生一世一雙人終究變成了笑話,曾經的情投意合也變成了兩看生厭,一年後依然無所出更是讓一切分崩離析,最終聽信他人讒言失手将我腹中胎兒弄死之後,一切便徹底結束。我本非和善之人,也做不到委曲求全,欠我的,終須要還。如今分隔兩地,他們一家落得凄慘,卻也再與我無關。”
姜六這一番話,說得極是平靜,可是整個人卻透着徹骨的冷清,像是哀莫大于心死,又像是看破了世事。
而她這次出關在外,也就是為了尋找一朵百年的雪蓮。
她說,我只可惜了我的父母,一生為我操勞,享不得半點福,父親已在前年過世,如今母親也沉疴在身,我卻再不能連她都沒了。
姜家三房,也就她一個女兒。
他從未想到她的一生會是這樣,曾經她恣意飛揚,如今卻是悲涼輾轉,可是他依然疑惑,曾經她将他視作仇敵,為何現在又要救他。他被追殺,圖榜滿天下,她行走在外,斷然不會不知道。
可是她卻說,那不過是年少時的一時氣話。
她說,宮翎,其實我并不讨厭你,那時不過是我年少頑劣不懂事,我喜歡你,才想與你玩耍,才四處堵你,我自來驕縱,只是用錯了方式。等到後來聽聞祖父有意将我嫁給你,家中姐妹不停嘲笑,我一時羞惱,這才找了你。其實事後我很是後悔,一度想要道歉,可終究放不下面子,而等到鼓足勇氣,你卻已經離開,然後,一別就是多年。
她說,後來你再回京城,已經今非昔比,你成了天子近臣,而永定侯府卻不複往昔光輝。人生際遇,自來難說,我聽聞你揚眉吐氣,有所欣慰,卻也有所唏噓。可是後來聽說你心狠手辣惡貫滿盈時,卻也不免悵然。我只記得你倔強隐忍卻心思良善,萬萬沒有想到有朝一日你能陰鸷如此,那時候我甚至想,你是否還是我所認識的那個宮翎。
她說,後來我遠嫁,後來我流離,而你的事卻總是能不停的傳入耳裏。你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廢主立新,你篡權誤國,等等等等。而到最後,終于傳得你衆叛親離天下追緝。那時候我便想,也許再過不久,便是聽到你伏地認罪或者終被誅殺的消息。
她說,只是沒想到,天南地北,最後卻在這裏遇到你。
他便問她,那你為何還要救我?
她卻說,救了又何妨,他人眼裏你是罪不容誅的奸臣賊子,可是在我眼裏,躺在風雪地裏的你,不過是個故人。
不過是個故人,只一句話,卻讓他熱淚盈眶。
他從未想到有朝一日還能有這麽一個人把他當作一個故人,而且還是這麽一個他始終充滿憎惡的人。
那一夜,很漫長,卻也很短暫,等到天明,風雪停下,便終要分開。臨別時她将自己的盤纏跟食物分于他,并在上馬後,留下了一句話,她說:好好保重,活下去,比什麽都好。
他永遠記得她背影消失的那個畫面,身穿黑色鬥篷,身形瘦削又堅韌,在茫茫北風與皚皚白雪裏,漸行漸遠。
然後,他也只身北上,繼續逃亡。
而在那個夜裏,他也終于徹悟。他終于知道自己為何會落到這個境地了,一切,不過是他執念太深。
他的一生都被仇恨占據,迷了口鼻,迷了耳目,迷了心竅。他再不聽再不信,只愈發偏執入了魔道。曾經他當局者迷,而現在跳出事外,終于全部都能看清。
當初,姜家六小姐确實對他有善意的,那時他被欺淩,是她站出将人喝退;若是不敵,也幹脆拉着他一道躲開;他受了傷,她也翻出藥來強塞給……只是她從不承認,而他在事後回想起被仇恨所迷,也只當她是驕縱蠻橫,與其他人一樣,皆非善類。他記得她羞他辱他,卻渾然忘了她幫他護他。
而他對宮家,又何嘗不是這樣。他只願聽自己所聽,只願見自己所見,大伯父找他,他也只是不信。其實是真是假如何難知道呢,只要仔細一問便好,可是他卻不敢。仇恨支撐了他一身,如果連最後的信仰都崩塌,他又以何再立足。他怕一切屬實自己無法面對,所以幹脆杜絕了所有的可能。
當年,他躲在櫃子裏,也就是聽說了那兩個叔伯的話,便也以為大伯父也是參與其中。父母雙亡的仇恨,寄人籬下的屈辱,讓他一瞬忘了當他連日發燒時,是大伯父一直守在床邊照顧他,出游在外驚了馬,也是大伯父将他護住,寧願自己折了胳膊,也不願他有任何差池……點點滴滴,都是發生過的,可是他卻将一切抹除。
他已瘋魔,自以為是,并且再不願回頭。
事到如今他只能想着,如果一開始不那麽快的淪入黑暗,那麽現在又會是怎樣?
他幡然悔悟,可是已然無用。
蒼茫大地之上,只剩下他孑然一身。
在那個時候,他已不知生的意義,可是他卻不能死,因為還有一個故人,讓他活着。那句話成了他全部的支撐,所以哪怕他茍延殘喘可憐卑賤,他也始終選擇繼續支撐下去。
可是他又支撐了兩個月後,再也支撐不下去了,曾經最忠誠的手下找到他,然後拉開弓弩,将箭射向了他。
他墜下了懸崖,米分身碎骨。
在死的那一刻,他并不害怕,他只是看着無邊無際的風雪,然後如釋重負的松了一口氣。
他這一生,終于結束。
只是沒想到,當他以為一切都結束的時候,他卻再次睜開了眼,然後,一下回到了十九年前。
……
“那是在我八歲那一年,我們剛剛從京城回到江南,也就是我剛剛從永定侯府回了家。醒來時我正發着高燒,然後,就看到我的大伯父靠着床柱一直守在跟前。
我不知道為什麽會回到那一年那一刻,而當我發現這一切不是夢,真的是我死而複生時,我同樣驚悸萬分。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接受了這個事實,然後選擇了将一切重來。
都說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上一輩子我度過了錯誤的一生,這一輩子我小心經營,是否就能柳暗花明,不再将自己逼入絕境?我想着,我一定要換一個方式,重頭再來。
我花了三年的時間,将那場大火的事徹底解決。我依然将那兩個叔父弄到家破人亡,雖是殘忍,可事關我滿門生死,我無怨無悔。而大伯父雖然未曾參與,但事後到底偏私,我終究不能原諒,所以到最後,我将一切攤牌,然後在他的悔恨之中,拿走我該得的,一走了之。
我告訴他,從今以後,兩不相欠。
後來宮家依然分崩離析,可是這一次卻是與我無關。
大伯父這一生都愧疚于我,他替我兜攬了一切,在他死前,更是将其中的那份寶藏托人交給我,他說,這是他欠我的。
他也希望能看我最後一面,可是我并沒有回去,見與不見已然不重要,我能做的,只是如他上輩子最後懇求中的那樣,在三年前皇上對宮家下手時,懇求皇上對宮家手下留情,沒有趕盡殺絕。
我不知道他是否将宮家對我的虧欠告知了他的後人,我只知道,宮家至今都對我感恩戴德,只是他們在我們成親時遠來示好,我卻只是覺得沒趣。
仇已報,大伯父亦死,我與宮家除了一個姓氏,仿佛就再也沒了瓜葛。
上一輩子我處心積慮将整個宮家摧毀,到頭來我卻是走火入魔,這一輩子我饒過了宮家很多人,可是最終只是一聲嘆息。進與退,得與失,當真只在一念間。
而在解決了宮家的事後,我這一輩子就只剩下了一樁心事——我得去找到太子,然後陪在他的身邊。
太子裴基,其實并沒有什麽雄韬偉略,與大皇子相比,他甚至還要遜上一籌。他甚至都有些玩世不恭不成體統,可是他卻擁有其他帝王難有的一腔熱忱。他喜歡你,便只會全心全意的對你好,他将我從泥潭拉至萬丈高處,如同父兄,如同師友,而我多能做的,也就是全心全意報答他。
我死而複生後,雖然有了預知的本事,卻終究不敢做的太過,可是為了他,我卻願意逆天改命,哪怕遭至天譴。所以我從宮家離開後,就去了南疆,因為我知道我會在那等到他。他上輩子是因為在南疆被刺殺才在最後舊傷複發而死,那麽,我便要讓他避開這個劫數。
同時,我也是有私心的。重來的這一輩子,我可以選擇一千一萬種平淡的過法,可是我既然選擇留在太子身邊,我便要做好萬全的準備。上輩子我從侍衛出身,根基不穩,所以才在最後那麽容易的倒塌,這輩子我必然還是要走向高處的,為了不重蹈覆轍,我便一定要打下根基,那麽,投身軍營便是最好的選擇。
我在南疆七年,馬革裹屍,九死一生,從一個無名小卒變成人敬人畏的鎮南将軍,最終,替太子壯大的勢力,也為自己建下了功業。如今我的兵權雖然上交,可是我的勢力不是那麽容易散了的。一旦我想凝聚,那依然能夠震撼人心。
上輩子帶來的陰霾太大,我再不願颠沛流離不得善終,我只想進可攻,退可守,哪怕身處高位江山易主,我都能風雨不倒。所以這一世,我亦争亦搶,卻總是留有餘地,雖然看似冷面鐵手不近人情,可是終究點到即止。強硬只是我的手腕,我所要做的,只是在這明道暗縫中,尋一個現世安穩。
而當我從南疆回來的時候,我根基已穩,再不用擔心舊事發生。
南疆尚且只是陌生之地,可是京城卻是我上輩子經營了十數年的地方,我重入朝堂,便是如魚得水。
當我再回京城的時候,我已與原來截然不同,我換了一種方式,然後獲得了新生。
我有了名,有了利,有了權,有了勢,我沒有血海深仇,我也不再孑然一身,當我走在熟悉的街道上時,我甚至都想,我或許可以再找一個女人,與她生兒育女,共度一生。
上輩子,我不相信任何一個人,也不屑任何兒女私情,我的眼中只有權勢滔天,其他任何一切都不過浮塵,所以到最終,我都只是一個人。可是在這一世,我卻突然迫切的想要感受一場尋常人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我想要驗證自己,也是可以有血有肉的活着。
然後,我就在路過一間院子的時候,聽到了你的名字。
馬湘啓說,他有意娶姜家六小姐為妻,我一想,那個姜家六小姐,不就是你?”
宮翎說到這裏,終于停下。天光已大亮,他将兩世說盡,平仄回環,最終停頓在眼含柔光之處。
仿佛過去所有的苦難傷悲已經過去,現在只剩下了現在的太平安穩兒女情長。
姜珠卻始終安靜的聽着,就算心中有萬千思緒,卻也始終不敢出聲,可是現在他戛然而止,并且停在這樣的地方,她雖是心弦撥動,卻終究怔然無響。
宮翎看着她,卻又說道:“上一輩子分別之後,我不知你後來境遇如何,可是這輩子我再聽到你的名字,卻只是想着,那便就是你了。此時的你依然還是姜家的六小姐,而我辛苦十數載終至安寧,此番機緣,再好不過。然後,我便攔下了馬湘啓,然後故意走進了你們家的茶樓。我等着姜存孝出現,等着他将我迎至家門,等着,與你再度重逢。”
他一開始,便是特意奔她而來的,只是雖然他閱歷萬千,卻終究不曾觸及私情,所以就算故意接近,卻也難免生硬,然後只好裝作了疏離。而在短暫的接觸到後,他卻發現她依然留有驕傲,并且對自己心存敵意。他覺得有趣,卻也覺得為難。
他是要娶她為妻的,可是他這樣子,倒讓他不知如何是好了,于是一念之差,便幹脆不作明言。
可是後來發生的事卻将一切打破,永定侯府嫁女,他受邀出席,結果他被設計,情急之下便将她推入河中。事後,她怒火沖天,最終卻又設局将他推倒帳中。
他不知如何應付,所以想着法子接近,卻總是端着一本正經,卻沒想到在猝不及防之時,竟然是她将他推倒陷害。可是看着她以色逼人之時,他并沒有生下邪念,他只是驟然心動,發現這年輕時的姜六,還真是可愛的緊。
在那一刻,他突然就放開了,他再不拘謹,也無所留,然後學着她放浪不羁的樣子反守以攻,然後,徹底上瘾。
他還真沒想過會在女人面前變成這個樣子,言行舉止盡是輕浮,實足不堪,看着自己寫下的那一封封書信,他真真是汗顏,可偏偏又樂在其中。他幻想着姜六看到時氣得牙癢癢的樣子,覺得自己實在頑劣,可偏偏沒法收手。
在那時,他終于感覺到了一份別樣的歡愉。他從沒想過自己此生,還能擁有這樣的美好。他願意将它保留,珍藏,用一世愛護。
一開始,他只是覺得應該是她,可是到最後,他卻覺得,這一輩子,只能是她了。
“姜珠,我不會負你,我會竭盡所能讓自己長命百歲,與你一起白頭。”晨光落入,最後,宮翎這麽說道。
姜珠目光閃動,良久無言,好半晌後,心中才冒出一句:
——原來如此。
宮翎兩世為人,歷經滄桑,她一路聽來,盡是唏噓。她從不曾想過他會有此境遇,也從未想過自己曾經有過如此人生。宮翎不過說了兩個時辰,可是她仿佛已經跟着走過千山萬水,跟着走出了百轉千回。
而到最後,宮翎放下,她也放下。可是誰曾想,到最後他竟然又說出了那樣的瓜葛。
于是所有的前塵往事全部落盡,最終只剩下了一個原來如此。
她一度揣測她跟宮翎是有前緣的,而如今宮翎娶她也正是因為此,可是到現在才知道,他們的确有前緣,可是這一世宮翎娶她,不過是恰好聽到。
宮翎未曾提及,可是她不難想象。宮翎這一輩子或曾想起過她,可也從未放在心上,若非偶然聽到了她的名字,也許這輩子她依然不知流落何方。
可是他有錯嗎?沒有。上輩子他們在他窮途末路時相遇,可是說到底,他們這一生也只有過兩次交彙,當不得半點情深意重,所以他死而複生後忘了她,也是情有可原。
他之後聽到她的名字便想娶她,實際上,她還得感謝他。他這一世已然是順風順水,無論是誰嫁了他只怕都是盛世榮華,他顧念着曾經的一點情誼,已然是做到了極處。
他一開始并非出自喜歡,可是後來轉為以後,這便已是足夠。
可是盡管道理都明白,為什麽偏偏還堵得慌呢。
怪只怪是自己人心不足癡心妄想。
姜珠看着宮翎那張盡在掌握的面容,卻終究不想妥協,所以她只是翻身而起,挑眉說道:“你都說我上輩子是輕信男人的話才落個凄慘下場,那現在我又怎麽能輕易相信你的話?你說不會負我,那麽就不會負我了?我可記得宮大人剛剛還說了一句口說無憑呢!所以宮大人想要我留下陪你白頭到老,就請您拿出足夠的誠意來!”
說着她披上衣服走出門外。
門外,朝霞漫天,天晴氣朗。
☆、44|
姜珠心中存了氣,雖然知道沒什麽道理,可還是故意留下與宮翎為難。宮翎卻絲毫不惱,然而像是為了應證“誠意”這話,每日裏都陪着小心。他白日公務繁忙,可是一旦歸來都是自主前來正院,然後再不離開,仿若已紮根于此,別處哪也去不得。
府中上下見着聽着,都各自驚心,這一前一後反差之大實在是令人摸不着頭腦,不過無一懷疑的是,夫人在府中的地位,只怕是再難動搖了。
寶瓶等一衆丫鬟高興不已,姜珠卻只是頭疼。原先她在這偌大的屋子中确實覺得冷清,可是現在宮翎過來,她卻處處覺得礙眼。她走哪,他跟哪,端茶倒水,殷勤無比。她冷嘲熱諷,他也不以為意,只嘴角含笑好似甘之如饴,她忙于它事置之不理,他也毫不在乎,只靜靜坐着,一邊看書一邊看你……真是讓人郁卒。
她早就知道宮翎這厮表裏不一看似矜貴實則無恥的很,可那也是在人後,哪像現在這樣,旁人都在他都已經不管不顧了。他看着像是清風明月合規合矩,可是放在他身上,不就是骨子裏寫出的一個死纏爛打麽?
真真是不要臉之極。
姜珠心中郁悶,卻也不去管他,他想以此哄小孩子的把戲哄了她,那也未免太天真。
宮翎見她無動于衷,卻是毫不在意。
他上輩子陰險毒辣不可一世,雖是不得善終,但是身居高位多年還是養成了一身貴氣,如今即便是大徹大悟換得個心胸開闊,但是閱歷使然,根底的端然內斂、謹慎不露還是保留了下來。原先接近姜珠本該是绮麗缱绻之事,可是他硬是步步為營做足了架勢。及至後來姜珠反攻為守,他倒是豁然開朗,但是之後戲谑嘲弄亦是只在不為人知的書信之上,人前他還是那個高高在上不可接近的宮大人。
他時時維持着自己的風範,并非刻意,而是自然而然的,可是現在他仿佛已全然丢下。
——姜珠置之不理,他只“愈挫愈勇”。
上下兩輩子,宮翎還從未幹過這等不要臉之事,可是他非但沒覺得羞恥,反而覺得樂在其中。
他原來一直覺得自己加起來活了快半百已然是滄桑老去,可是現在卻突然覺得自己還年輕,他也有控制不住的喜怒哀樂,也有勾人心弦的兒女情長,一切都讓他覺得新奇有趣,都讓他覺得自己還真真切切的活着。
更何況,姜珠真的是無動于衷嗎?
并不盡然。
夜又深,宮翎再次跟着進了卧房,昨夜姜六給他扔了條毯子,今晚會不會再扔個枕頭呢?他很是期待着……
姜珠見到他嘴角上揚的進來,卻是更加抑郁。
他這幾日倒是一直在這過夜,卻不是跟她同榻而眠,而是依然被她趕到了椅子裏睡,她倒是讓他回書房去睡,可是他不應,只是毫不介意的在椅子裏睡下。她有心想看他能撐到幾時,便存心不管他,誰知道他卻像是習慣了一般,這一睡就睡了好幾天,渾然沒有不适的樣子。結果,反倒讓她心裏過不去了。
他現在好歹也是金枝玉葉,而且還整日繁忙,如今讓他就這麽睡在椅子裏,萬一生出病來怎麽辦?再者,她雖然心中不忿,可也是沒道理的,而她既然讓他留下也是默認了一些事,那再讓他睡在椅子裏,是不是有些太過了?
她思來想去,心思動搖,所以等到昨日夜裏時,她便忍不住的扔了條毯子給他。一陣秋雨一陣涼,白日裏的一場雨,讓氣溫驟降。
結果倒好,他看她扔來毯子,頓時笑得跟什麽似的,好像早料到她會舍不得一般。
姜珠覺得自己真是多餘,他在戰場上厮殺,風餐露宿的,接連幾日睡冷板凳又能如何。她悔不當初,然後決定以後不管怎樣,都再不管他死活。椅子是他自己要睡的,凍死凍活,與她何幹?
可是……今晚好像更寒涼了。
姜珠轉過身想要自己睡去,可是感覺着四周的冷意,忍不住又猶疑起來。
傍晚時候一場雨,更是将天氣冷下了一大截,如今外面風聲不停,就算門窗緊閉,可還是讓人覺得滿室寒涼。自己蓋着錦被都猶覺不夠,而他今晚卻是連個毯子都沒有。
姜珠忍不住回頭望去,卻見宮翎坐在椅子裏,身着錦衣,姿态端然,可是在燈火搖曳裏,硬是生出了一副孤苦伶仃的樣子。而他原本是看着書的,可她剛一看過來,卻立馬擡起頭與她的視線迎上,然後目光裏滿是可憐。
——本來以為還能有個枕頭的,結果卻連毯子都收走了。
姜珠已經習慣了他裝模作樣的可憐相,卻還是覺得可笑,不過半晌後她還是坐起身問道:“你冷不冷?”
宮翎眸色一動,連連點頭,“嗯。”
姜珠便道:“那你可以去睡書房。”
宮翎立馬恢複正經,“那我寧願睡在這。雖是冷了點,卻能守着你。”說着,卻是目光灼灼。
姜珠哪能不知道他的意思,可是豈能讓他如願。她走下床,開了門,對着守夜的丫鬟說道:“你叫人把外面那張貴妃榻搬進來,然後再拿一床被子過來。”
宮翎在身後聽着,頓時頭皮發麻,他還真沒料到她會來此一招。
“你就不怕惹人非議麽?”最後他只能硬着頭皮道。
姜珠卻淡笑道:“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
宮翎于是徹底沒話了。
片刻後,卧房內,一張床,一張榻,兩個人各自睡下。
姜珠心無旁骛,宮翎暗嘆了一口氣,可是轉而卻又笑了。
……
第二天一早,風雨停歇,空氣寒涼。姜珠起來時加了衣服,走到外面,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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