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 (10)
發現擺着早膳的桌上多了一付碗筷。
海棠回說:“大人今天休沐,現在正在庭院裏練劍。”
姜珠應了聲,心裏卻有些怪異,說起來,她嫁到宮家已經有些時日了,可還是第一次要跟宮翎一起用早膳。原先是他睡在書房避而不見,後來他來了,可是每日早朝,她起來時也是見不到人——宮翎起來時總是靜悄悄的,從不會讓她察覺,甚至還吩咐底下人都別吵醒她,讓她多睡一會兒。
以前還有早朝這個說辭,可今天休沐在家他卻依然悄聲起來,這還真是對她縱容啊……
姜珠想着,不知不覺走到庭院。地上尚有些殘花落葉滿地,不過晨光穿透雲層照下,倒也不覺蕭瑟。有婆子還在清理,見到她過去,一路躬身問好,很是殷勤。
姜珠已經習慣了她們的轉變,也不以為意,只繼續走着,宮翎就在前面的空地上,拐個彎就能看見了。
可是,當姜珠走過去的時候,卻一下頓下了腳步。
宮翎一身便服,站在庭中,器宇軒昂,他的手中是劍,額上也有薄汗,是剛剛練完的樣子。可是他的邊上,卻還站着一個人。那人一身月色長裙,在這秋意裏顯得單薄卻動人。
兩人此時正面對面站着,好像在說些什麽。
姜珠沒想到秦素素也在,不免眉梢一動。卻也無意再過去,轉身便想離開。可是這時,身後卻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夫人。”一看,原來是孟土走了過來。
孟土的聲音很是響亮,遠處的兩人立馬就轉過了頭。宮翎面色不變,秦素素卻後退了半步。
這是在避嫌麽?早幹什麽去了?姜珠正想着,那邊也不知宮翎又說了句什麽,秦素素施了一禮,便退身離開。
及至走到廊下,在與姜珠一步之遙時,她又停下然後淺淺了施了一個禮,話卻是沒多說一句。
姜珠感覺到秦素素身上有什麽不同,卻又說不上什麽來,于是便只是避開讓了行。再回頭望去時,卻見她的背影端直若竹。
宮翎也已經走了過來,他将手中的劍扔給孟土,又問她:“你怎麽來了?”
姜珠聽着好笑,“怎麽,這裏我不能來麽?”只是說完又後悔,覺得自己露了痕跡。
宮翎低頭笑了一會兒,回道:“她是來告辭的。”
“?”姜珠擡頭,很是不解。
“她說再住在府上不妥便想搬出去住。前幾天她跟我提過,後來你病了,這事就耽擱下來,沒想到她還是自己宅子搬出去了。”宮翎說道。
姜珠聽着,心思蠢動,她這是以退為進了?秦素素雖然從頭至尾洗脫的幹淨,可她從未覺得她無辜,她就是比別人聰明些,知道什麽該做,什麽又不該做,最後既能讓人全承了她的好,又能讓人有苦說不出來。就像這回,她避嫌搬了出去,宮翎大概只會覺得她識大體,甚至還覺得虧待了她,可是輪到她這,少不得又得被編排心胸狹隘容不得人了。
不過她不是一直禮數周全麽,怎麽剛才還會那樣做?她要搬走,來跟宮翎告辭,她不在也便罷了,可是她既然在了,她難道不應該也跟自己說聲麽,再怎麽着,她現在也是宮家的女主人。所以她是故意這麽做的?為什麽?是想表示她沒把自己放在眼裏?
想起她剛才走時的背影,姜珠一瞬恍然,她似乎明白她身上有什麽轉變了。她搬出去,除了以退為進,是不是也是不想臣服于她的表現呢?她在府上,雖然不是名義上的奴仆,但也要對她卑躬屈膝,聽令于她,可是一旦搬出去了,那麽兩人也無所謂高低,也就只剩下個以禮相待了。
姜珠想着,不由笑了起來,這秦素素還真的是有趣極了。
“你笑什麽?”宮翎見到她嘴角上揚,問道。
“沒什麽,就是覺得你這府上本來就人少,再走了這麽一個,以後我就更冷清了。”說着,姜珠還擺出了一副不舍的樣子。
“呵呵。”然而宮翎聞言,卻是笑了笑。
“你笑什麽?”姜珠見他這笑意味難明,反問道。
“沒什麽,以後你要是覺得冷清,那我就多陪陪你。”宮翎笑着說完,又轉身走了。
姜珠想着他大概是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不免有些氣悶,可是很快卻又覺得疑惑,剛才宮翎的語氣好似還有些留戀,現在怎麽就一派輕松了?
不對,他剛才“留戀”了嗎?姜珠想到什麽,眼睛一下睜大了。
“她還是自己找了宅子搬了出去”,“自己”找了宅子?難不成原來是想幫她找好宅子?所以他也是想着讓她搬出去的?
姜珠只覺自己捕捉到了一些玄機,可是剛要思索,卻覺思緒一下紛雜起來。她站在原地想着,卻怎麽想也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之前她一直好奇宮翎對秦素素的态度,那次她交還賬本故意試探,結果是他讓她随意管賬,後來寶紋的事也是有意偏私,這些事情細說起來都是掃了秦素素的臉面,可是那也是細說,明面上,這些事情可都跟秦素素無關,宮翎心思細膩,可是終究是個男人,整天忙于國事的,他也未必能想到其中的微妙。所以他一直覺得,宮翎的确是對自己示好,可也未必是想讓秦素素難堪。
可是現在,好像并不是這樣啊?
“你不走麽?”這時宮翎走了幾步,見姜珠沒跟上來,便停在了廊下。他負手而立,微風吹過,吹動他的衣衫輕搖。
姜珠回神,心裏有了主意,她走上前緩緩說道:“你跟這素素姑娘到底什麽關系?她無怨無悔跟在你身邊多年,你也不顧流言蜚語将她留在了身邊,難不成上輩子你們也有所牽連?你跟我說明白了,我也好準備以後見着人家時怎麽面對啊。”說完,笑吟吟的看着他,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宮翎也不隐瞞,回道:“我剛去南疆的時候,結識的第一個朋友就是她的兄長,之後我們一直在一起,情同手足,然後也認識了她。後來他死了,他便将她托付給我。當時她的未婚夫剛死,她又只有她兄長一個親人,我見她孤苦伶仃,便答應了下來。”
“……”這是要從頭說起了?很好!“然後呢?”
“她比我年長兩歲,我一直把她當姐姐看待,可是當時我已經成為副将,并且又是再世為人,所以心裏還是将她看成了幼輩。當時她只有十七歲,雖然未婚夫暴病而亡,但正值青春,我想着她終不能一人到老,所以又四處令人給她找尋對象……”宮翎想到什麽,語氣有些悵然。
“可是結果她每次都不答應是不是?”姜珠卻笑道。這事海棠可是跟她說過的。
“嗯。”宮翎扶額,“我幾度做媒,但都被她婉拒,詢問原因,只說現在不想考慮這些,然後就是三年過去。”
姜珠見狀,忍不住想笑,人家其實只是想跟他在一起,他卻只是想把人嫁出去……宮翎最初也就十五歲吧,雖是老成心,到底是少年身,卻要為了家中一個姑娘早日嫁出去不停找人說媒,想想也真是……操碎了心。
不過其他的事應該也不難猜了。秦素素這人自傲卻又自卑,自知配不上宮翎便一直閉口不提着,可是雖然嘴上不說,行動上卻應該表現的夠清楚。宮翎不是蠢貨,自然也能察覺到一些,可是對方不挑破,他也只能裝不知道,然後想着法子避而遠之?
不對。
“如果你覺得不妥,把人好生安置了便是,又何必讓她待在府上?”一邊想把人嫁出去,一邊又做着瓜田李下的事,說出去誰信?
“一開始是沒想多,她說替我照應內務我便答應了。可是等到後來,她又為我擋了一刀。”宮翎說道,“刺客從我背後偷襲,她替我擋了下來。”
“……”姜珠無言了。
所以是徹底沒法讓人走了?
“那個刺客真的是刺客?”想到什麽,姜珠又幽幽的問道。
宮翎見她那樣,忍不住笑了,“是真的刺客,當時我是南疆最大的威脅,很多人都想置我于死地。”
“呵呵。”果然是她想多了,可是她還是有些不爽是怎麽回事。
“不過那刀原本我是可以避開的。”這時,宮翎卻突然又冒出了一句。
姜珠一怔,看向宮翎,卻見他眸中笑意深深。一瞬間,她明白過來。
所以!秦素素有可能是關心則亂!卻也有可能是故意為之?!而宮翎說出這話,是應證了後者的意思?!
所以!宮翎也一早看出了秦素素這人不是表面上的那般無辜良善?!
“宮翎啊,你還真是涼薄啊。”雖然心中确認,可是姜珠卻還是這麽說道。如果不是涼薄,又怎麽能夠在一個女人為自己擋刀時,能那麽冷靜的分析出她不是關心則亂而只是故意為之?
宮翎聽到這話,并沒有反駁,他只是回道:“我一向如此。”
姜珠頓時就有了兔死狐悲的感覺。說到底宮翎兩世為人,心機城府都不是她能比的。
宮翎看出了她眼中一瞬的黯淡,卻并沒有解釋什麽。
姜珠恍然間又回過神來,覺得自己又在不知不覺中被宮翎壓制了,便忙又轉過了思緒,說道:“那你既然知道她故意為之,又何必把她留在府上?”
宮翎回得無奈,“畢竟她替我擋了一刀。”
姜珠頓時覺得自己問得多餘,靈光一轉,随即又道:“你并不想秦素素留在府上,卻也不好開口,所以之前是故意假了我手?”宮翎若是有這心,還真是有可能。
“呵呵,女人的事總得由女人來解決。”宮翎果然沒有否認。
姜珠頓時氣悶。所以他先前幾番維護她的确是事出有因的!他的确是在拂秦素素的臉面,然後逼得她自己離開!
他還真是隔岸觀火,卻收盡了漁翁之利啊!
“憑什麽我要替你收拾這爛攤子?”饒是姜珠再想忍住,可話一出口還是帶盡了不滿。
“因為你是我娘子。”宮翎卻是答的飛快。
“……”姜珠被堵住,久久不能言語。
這厮還真是一點都不讓她好過!
“好了,快回去吧,早膳都快冷了。”宮翎又道,“既然她已經搬出去了,也就沒什麽事了,以後你替我多看顧點就行了。”
這還真是把自己撇得幹淨。不過搬出去就真的沒事了麽?想着剛才秦素素離開時的樣子,姜珠總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
“另外,等過幾天,我們去白玉山莊吧。”宮翎走了幾步,卻突然回頭說道。
姜珠正想着別的事,聽到這話不由擡起頭來——白玉山莊?去做什麽?
宮翎看着她笑着道:“你不是怕落水生寒生不了孩子麽,白玉山莊常年有溫泉,你正好可以泡着。”
“……”
“我将它買下來了。剛才孟土跟我回報說,山莊已經翻修完畢,可以随時入住了。”
“……”姜珠徹底懵了。
白玉山莊,京城三大莊之一,乃是前朝富商投巨資所建,傳說裏面珍奇遍地風景如畫,來往賓客也是非富即貴,世人常以到此一游為榮,姜珠對此早有耳聞,可從未有幸去過,卻沒想到一轉眼,宮翎卻将它買下。
并且……還是為她買的?
還是早在她落水诓他之後?
“宮翎,你錢多的無處使了?”雖然心中悸動,姜珠卻依然崩着臉道。
宮翎不以為意,只是笑吟吟的道:“那待會吃完早膳後,便得請娘子替我仔細掌管一下賬本了。”
“什麽賬本?”賬本不是已經給她了麽?
“那只是其中一部分,還有的,都在我手裏呢。”宮翎回道。
姜珠瞠目,終于明白了。所以說,先前由秦素素掌管的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更多的是由他自己攥着?
姜珠不由得同情起秦素素來,宮翎這防人之心還真是讓人防不勝防。
不過就算之前的賬本,其中的數額也已經足夠驚人了,那如果這只是一小部分的話……姜珠不由地期待起那些大賬本來。
而當用過早膳,她跟着宮翎走進書房,并且跟着走進密室,看到那成排成架的一本本賬本時,她徹底驚呆了。
宮翎的産業,遍布了天下,倘若全部積起,其富,足以敵國。
其權勢,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其財富,足以将天下颠覆,事到如今,姜珠猜真正理解到了他那句“風雨不倒”是如何的自信。
“那筆寶藏,我全部加以利用了,如今,就全由你掌握了。”宮翎卻在她的半晌無言中,又微笑着說道。
我活着,便跟你白頭到頭;倘若我死了,我也會讓你一世無憂——之前,他這麽說過。
☆、45|222
入夜,所有的東西都被收拾妥當,一行數人終于在新宅中安頓下來。然而當所有人在夜深人靜中安睡之時,秦素素坐在臺前,卻是許久無眠。
她真沒想到自己搬了出來,可是後悔嗎?并不。她的自尊允許她不顧流言的留在宮府,卻不允許她對着另一個女人卑躬屈膝,她之前所做的,已是極限。
還記得小時候,父母雙亡,家境貧寒,她跟兄長相依為命,所有的人都在欺壓他們,可是兄長告訴她說——我們一定要出人頭地。
——沒有人是注定卑微的,我們要靠自己改變自己的命運,我們要自立自強,要做到不用依附任何人而活,要做到無論在什麽時候都能不卑不亢。
兄長這麽說了,他也這麽做了。當時他只有十三歲,卻毅然投入軍營,然後馬革裹屍血戰沙場。而她呢,當時只有九歲,被送到了遠房表親家,雖然寄人籬下,卻始終牢記教誨。她讀盡了父親留下的書,學盡了一切可以學到的東西,哪怕在那期間飽受冷眼,嘗盡熱嘲。
誰說女子無才便是德,若不是腹內藏才知書達理,她最後也不會被學院的教習看中,然後在十五歲那年與知縣大人的兒子訂了親。
可是就算如此她也始終沒有停歇,未來的路很長,她要學的還有很多。
只是世事無常,十七歲那年,那個人突然暴病死了……
她已經想不起那個人的模樣了,那兩年裏,他們這一生不過就見了三次面,依稀記得,那個孩子很白、很瘦,笑起來很腼腆……
秦素素的手突然攥緊了,她不知道自己怎麽就想到了那個人。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不該想起,只能忘掉。她現在是秦素素,為人贊譽才名遠播的秦素素,再也不是當初那個還要看人臉色需要依附別人而活的小女孩了!她已經脫胎換骨,有了足夠的本事,有了足夠的人脈,哪怕只有她一個人,都能過得不再比人卑微!
所以,姜珠又算得了什麽呢?!
她把思緒拉回,目光沉凝,她想宮翎也是為了顧全大局吧,畢竟是皇上賜婚,畢竟對面還有個世家大族,他對姜六小姐示好也是在所難免。他們認識沒多久,怎麽會有多深的感情呢?更何況,她離開,他也是挽留過的,到最後也是她執意要走。而且,他也是不忍了吧,雖然沒能送行,卻還是遣來了奴仆送來了東西。
她認識宮翎已經四年了,終不至于在他的心上沒有留下絲毫痕跡,更何況她曾經還替他擋過一刀呢。
往事突然變得清晰起來,還記得那年大軍恰好經過,兄長便帶着一支隊伍繞路而來。那支隊伍有十餘人,可是當他們出現在門口時,她卻一眼看到了兄長身側的那個少年。
兄長說:他是宮翎,是他們的校尉,太子跟前的人。
她永遠記得那時他一身黑衣,氣勢淩厲,卻無端的美豔。并且,他明明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卻偏偏沉穩的讓人心悸。
她一直想,也許就是初識的那一眼,讓她徹底沉淪了。同樣是少年,一個讓她無力,一個卻讓她只想奮不顧身追逐,然後用一生一世臣服。
可是,他怎麽就突然娶了姜家的六小姐呢?
她知道他總是要跟人成親的,而那個人必然不是她,她就算一直拼力追逐,也永遠無法企及他的高度,可是她一直覺得這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并且遙遙不可期。在南疆多年,有多少人向他投懷送抱,可他從來拒絕,他不近女色只問公事,她便一直覺得他根本還沒考慮到這些。可是冷不丁的,他卻說要娶姜六為妻了。
他回到京城不過半年,他便就要娶人為妻了。
那天她去姜家送禮還絲毫沒察覺呢,還只以為是尋常客套,誰知道一轉眼,便傳出消息說,他救了姜六,為姜六請了王太醫,甚至為了讓姜六驅寒,買下了整個白玉山莊。她确實是覺得姜家六小姐與衆不同的,那天她第一次看到,就驚詫怎麽會有這麽好看的人,可是也就僅僅如此了,她從沒想過有朝一日她會成為他的妻子,她就算再好看,可也配不上宮翎。
後來聽說後,她甚至都想,宮翎不過是迫不得已——他是不同的,那麽多人為了見他一面費勁了心思,而她好端端的,又怎麽會突然掉進了池中,不過是故意設局而已。
可是就算她再不甘又能怎樣,她甘願留在他身邊為他管家護院,人們也都說她是宮翎的紅顏知己,是早晚有一天會成為宮府的女主人的,可是她沒名沒分,就永遠沒有資格說一聲不。而宮翎,也不過是把他當成一個姐姐。所以到最後,當她确定事已成定局再無法更改的時候,她只能自己離開。
她原本以為自己可以平靜面對的,可是她到底高估了自己。她做不到看着他跟別的人拜天拜地、洞房花燭,她做不到心平氣和,也做不到袖手旁觀,所以只能以兄長忌日回去掃墓而遠遠走開。
那個時候,她心如刀絞,甚至不想再回來。
可是後來卻有消息傳了來,夫人雖然進了門,可是大人從未踏入洞房,是一直扔在一旁置之不理着。她想不起來當時是什麽心情了,是激動,是竊喜,更多的,卻應該是豁然開朗。
是啊,她怎麽能夠亂了分寸呢?逃避又有什麽用呢,她等了這麽多年,努力了這麽多年,怎麽能夠就這麽罷了呢?她先前做了那麽多事,怎麽可以白白的浪費了呢?
她早就準備好宮翎會娶別的女人的,現在不過就是娶了一個姜六,有什麽區別。而現在他也只是娶進門,來日方長,誰知道會發生什麽?
從十六歲到二十歲,整整五年,她有的是耐心。她可以等,等到宮翎身邊的女人都死去,等到他心灰意冷,再永遠的留在他身邊。哪怕十年,哪怕二十年。
而現在,她早已部署好了一切。
有風吹進,燭火搖曳,秦素素的眼睛突然變得堅定,她揚起下巴挺直脊背,表情寧靜卻又決絕。
白玉山莊已經翻修完畢,她遲早都會搬進去。她并不想殺人,可是為了宮翎,她願意做任何事。
……
而在幾天後,果然有人傳來消息:不日大人便要帶着夫人去白玉山莊了。
……
這一天,秋高氣爽,又逢宮翎休沐,一行人收拾好後,便離開宮府一齊往近郊的白雲山莊出發。
只是原本他們是坐着馬車的,可是當駛出城外,人煙變得稀少時,馬車卻突然停了下來。然後簾幔被掀開,一個人影走了出來。
那人一襲合身紅色錦袍,頭戴黑色藏紅紋鐵紗帽,負手而立,端得是少年英姿,玉樹臨風。只是細看時,那人卻不是宮翎,而是永定侯府的六小姐,現在的宮家女主人——姜珠。
姜珠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很是滿意,知道自己将要出行,她便早早命人趕制了這件衣裳,之前她倒有幾件男裝,可是出嫁時母親夏氏怕她成親後再胡來,便幹脆全收拾走了。而至于為什麽要穿男裝嘛~出去游玩,裙衫繁複再加上珠釵滿頭的,又怎麽能夠玩得盡興?
便宜出行便宜出行,可不是說着玩得。
可就是頭上這頂帽子不太好,原先她男裝只是束發,可誰想到今日她換好衣服剛準備出發時,宮翎卻偏偏讓她再戴個帽子。
理由是:雖然你的扮相挺好,但是戴上帽子更能掩飾一下。
所以就是委婉的說她女扮男裝的破綻還是很明顯咯?——上次她夜闖宮府,可也是女扮男裝的。
不過當她看到鏡子裏的自己戴着帽子果然變得更加俊俏之後,她也就不跟他計較了。心情好,就什麽都不是問題。
當然了,就是這帽子是他的還是有點怪怪的……
姜珠下意識的扶了扶頭上的帽子,可是轉而又抛開了,她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她穿成這樣,可是有私心的——她可是一早就想好要騎馬的。
“宮翎,剛才可是說好了,你可不能反悔,這一路我可是都要騎着馬過去的。”她回過頭,神采飛揚的對着跟着下了馬車的宮翎說道。剛才在馬車裏,她可是事先知會過他了,而他也并沒有反對。
宮翎依然一襲黑衣,頭上也戴着一頂宮制紗帽,倒也與姜珠頭上戴得那頂無二。看着她這般振奮,他也是笑了,“如你所願。”說着,一聲口哨吹響,一匹皮毛光華發亮的駿馬便自己奔至前來并在跟前停下。
這是他的戰馬,跟随了他多年。
姜珠如何不認得,卻也不推诿,只雙手接過遞來的缰繩,便一個利落的翻身上馬。她高高的坐在馬背上,朝着底下的宮翎驕然一笑,然後“駕”的一聲落下,她便雙腿一夾馬腹整個人蹿了出去。
“小姐!”寶瓶跟寶紋這才下了馬車,看到眼前的情景,吓得驚呼出聲,然後紛紛向宮翎看去。
宮翎寬慰道:“沒事,有我在呢。”說着,接過孟土牽來的馬便也一個翻身追去。
而他之後,其他兩名随從也遠遠跟上。
姜珠在前面揚鞭馳騁,宮翎不緊不慢的跟着,可是看着看着,他的腦子裏突然閃過了一個畫面。
上輩子,他最後見到她時,也就是她披着鬥笠,在白茫茫一片裏,騎馬離去。
心驀地一下被擊中,宮翎突然感覺到了一絲不安,然後雙腿一夾,喝了一聲,快馬追去。
姜珠正騎得暢快,看到宮翎追來,大笑道:“你要跟我比嗎?前面應該有個茶鋪,我們看看誰先到那怎麽樣?”
宮翎見她笑得爽朗,稍稍放下心來,只是她要跟他比馬?她這是不是有點……自取其辱?
而他剛正這麽想着,卻又見姜珠揚着下巴對他笑道:“不過你敢贏我試試?”
宮翎一聽,頓時無語了,這姜六還真是……哈哈哈!
“那我便甘拜下風!”他笑着,回應道。
姜珠聞言,卻又拉開缰繩,大笑離去。
她是真快活,她是從小就會騎馬的,而且非常熱愛,可是後來皇位之争開始、侯府倒塌之後,她就再不能恣意了。
她有多少年沒騎過馬了?可是幸好一點都不生疏。而身下的馬也當真是一匹好馬,奔疾如飛,潇灑至極。
往日的煩悶似乎都在這碧空如洗下消散了,只剩下了一個馬蹄聲聲,萬裏無雲。
茶鋪近在眼前,而宮翎還在身後,姜珠見着,抿唇一笑,然後繼續駕着駿馬直到在茶鋪前停下。
“小二,來一壺好茶。”奔跑了這麽久,還真是渴了。姜珠說着,将缰繩扔給小二,然後轉身上了樓。
這個茶鋪已經經營了很多年了,為了來往的路人提供了不少便利。
日頭已經上來了,姜珠的臉紅豔豔的,額頭也冒出了薄薄的一層汗。記得她的腰間別了一把小扇,于是她邊上樓邊又想将它拿出來。
只是茶鋪并不寬敞,樓梯也是狹窄,她走上最後一個臺階時,低着頭,便沒察覺到拐彎處正有人要走下來。
然後只聽“哎呀”一聲,她險些撞到,避之不及,一個踉跄就要摔倒。從樓梯上滾下去可是危險,她心生驚慌,頓時變了臉色。
可是就在這時,一只手及時伸出将她拉住。
她被拉上了平地,可是手中的扇子卻墜下,直落到底下。
扇子是玉骨為柄,就這麽落下,頓時殘缺了一塊。
“實在對不住,是在下一時失察,還請兄臺恕罪。”姜珠正看着底下的玉扇驚魂未定,耳邊卻又聽得一個悅耳的男聲響起。她這才想起剛才差點撞上了人,便忙又轉頭看去。
可是只一看,她便覺得恍了神。
眼前這人,二十歲上下,身材修長,一身白衣,墨發用玉冠束起,雅致卻又不失貴氣。他的氣質出塵,笑容卻和善,言行舉止亦是斯文有禮——他就這麽簡簡單單的站着,都能讓人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一個溫潤如玉。
姜珠曾經也幻想過未來的如意郎君是什麽樣子,而眼前這人真是無一處不契合。
那人看到姜珠轉過頭來,也是怔了一怔,可是見她呆愣着半晌不說話,還是提醒着先開了口,“兄臺?”他的眼睛不笑自彎,煞是迷人。
姜珠頓時回神,不由汗顏,忙又低頭道:“無妨。多謝兄臺相助。”
那人微微一笑,又道:“不然,若非在下走得急,也不會撞到兄臺,更不會讓兄臺的扇子掉下。這扇子白玉為骨,想必很是珍貴,在下理應作賠,只是今日出門在外……”那人沉思半晌,又道,“在下北都陳其玉,還請兄臺留下名諱,改日必然登門致歉。”
“不必了。不過一把玉扇,不足為奇。”
姜珠正在想着原來這人叫“陳其玉”,卻忽然聽得底下傳來一陣冷冷的聲音。往下一看,卻見宮翎不知什麽時候進來了,此時正站在玉扇邊。他俯身撿起,又随手扔給了身後的随從,然後又緩緩走了上來。
他的氣勢又變了樣子,冷冽,逼人,生人勿近。
陳其玉下意識的後退,姜珠卻有些疑惑。
可是很快陳其玉又恢複了自然,他伸手作揖道:“那陳某便只能慚愧了。”沒有堅持,亦沒有羞慚,只是淡淡一笑,不卑不亢,恰到其處。
只是他說話時是對着宮翎,可是話音落時,卻又看向了姜珠。
“告辭。”他微微一笑,颔首致意,然後翩然下樓。
姜珠看着他的背影,卻是有些流連。
“你不是要喝茶麽,走吧。”宮翎卻又拉起她的手道。
姜珠跟着往裏走,可還是忍不住回頭,只是一轉眼,人已經走得看不見了。可是當她走到二樓靠窗的位置坐下時,她餘光掃到什麽,便又下意識的往外看去。
樓下陳其玉一行人已上了馬,他居于首,白衣白馬,風景如畫。而他不知感覺到了什麽,當姜珠朝下看時,他也突然回過了頭,然後一瞬找到她,并對着她輕輕一笑。
姜珠心中一悸——陳其玉,當真是人如其名。
……
休息了片刻後就又啓程,然後不到半個時候,一行人等就到了通往白玉山莊的山路上。
白玉山莊位于半山腰,上山的道路早就被修建好,一路平坦,馳馬可上。兩旁更有石欄圍護,間或還有涼亭矗立以供休息。除此之外,四周也是蒼林勁翠,草木幽深,風景無數。還沒到山莊,都已經倍覺驚奇,姜珠不由期待起山莊內的景色來。
而在行走間,山莊的大門的近在眼前了。
只是——當姜珠看到站在門口的一堆人時,眉頭卻蹙了起來。其中一人一身白衣,不就是剛才那個陳其玉麽。原本以為也就一面之緣了,沒想到卻在這兒又遇見了,他們原來也是準備來這的麽?
姜珠心中懷疑,陳其玉一幹人等倒也看到了他們。等到臨近時,陳其玉走了過來,溫聲道:“原來你們也是來這的。”
“是啊,好巧。”姜珠應道。
陳其玉面帶遺憾,“只是很可惜,守門人說這裏已被轉賣,暫時不讓人進了。”
“……”姜珠倒是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陳其玉又道:“前年我看到一幅畫,覺得其中的風景甚是壯觀,詢問之下才知是出自白玉山莊。我一直想來,只是一直沒有機會,如今終于有機會來京城了,卻不想……”他說着,又從馬上取出一個卷軸,将它打了開來。
姜珠一看,還真是壯觀。只見畫上,遠處,層巒疊嶂,雲濤滾滾,而一輪旭日正冉冉升起,近處,建築精奇,雲霧缭繞,仿若正處仙境。
陳其玉邊看邊嘆道,“也不知新主人是誰,願不願意通融,此次來京若是不能如願,那真是一樁憾事……”
“世間風景萬萬千,此處看不得,便到他處去看,在這聒噪什麽。山莊暫不待客,還是請回吧。”這時,宮翎卻又站出來說道。
他的語氣實在是不客氣,并且暗含譏諷,這讓與陳其玉同行的一幹人等都面帶不忿起來,剛才茶鋪之中已是忍讓,如今便是再也按捺不住了。
其中一人便道:“你是什麽人?陳兄看不看美景、在哪看美景,皆是他的事,與你何幹!你小子又瞎啰嗦什麽!”——這些人都是二十歲上下,宮翎不過十八歲,在他們眼裏當真只是個狂妄的臭小子。
另有一人見同行開口,也站出來幫腔,“就是!你可知道他是誰!”
宮翎未曾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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