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大概誰也沒想到,我再次回到這裏,是以這樣的形象出現。
實際上,算上這一次,這個幸福小區,我也不過第二次來,甚至連門口,都沒踏進去過。
季傑叼着一根煙,摟着我的腰,剛打完針的我渾身無力地趴在他肩膀上。
“寶貝,知道我怎麽找到這裏來的嗎?”季傑饒有興致地問我。
我搖搖頭。
他冷笑了一下,說:“你以前不是老喜歡一個小白臉麽?我帶你回來見見他,順便也讓你死心”
我輕輕地笑了笑,說:“那你就要失望了,他心裏沒有我,所以我愛的不是他”
季傑生氣,摟着我腰的手用了點力,說:“叫老公”
我軟軟地叫了一聲“老公”,沖他笑。
他伸手替我擦眼淚,冷着臉說:“你是有多不願意?”
季傑想來找江淮遠就找吧。說不定還能知道我其實不是楊昭,然後死心,放我走。
早已七月中旬,夏夜的風帶着白天的悶熱,在南方的城市裏卷起一陣細細的雨。
季傑撐起了一把紅色的傘,一手摟着我,慢慢地等在昏黃的路燈下。我不知道他為什麽偏執,明明只要發一張照片到江淮遠手機上就足以說明問題。
何況,江淮遠根本不可能因為我在誰的懷裏而感到難過,他頂多,會為我感到悲哀,或許會同情我的遭遇。
季傑問:“冷不冷?”
我說:“我們回去吧”
他說再等等。
江淮遠的車在午夜時分駛進小區,被季傑的車堵在了路口。我從來不知道,江淮遠會這麽晚才回家。
我看見坐在駕駛位上的江淮遠,他似乎有些愣怔,下了車,快步朝我走過來,走到一半,看到季傑,又頓住了腳步。
副駕上并沒有人。
季傑似乎極為滿意江淮遠的反應,大聲地向他招手,笑得張揚:“喲,江淮遠是吧,我們又見面啦”
江淮遠又挪了兩步,我看見他有些憔悴,不知道是不是和楊昭恩愛的結果。
躲無可躲,我把臉埋在季傑胸前,不想見他。季傑摸了摸我的頭發,輕聲說:“乖”
季傑喜歡這樣大搖大擺地把自己的東西顯擺出來,然後再小心地收回去,比如現在,他對着我親了一口之後,掃了一眼江淮遠,摟着我往車走去。
江淮遠沖過來,抓着我的手,激動地說:“林塵,你、你怎麽和季傑在一起?”
季傑有些震驚地看着我。
我在這一瞬間,又不想讓季傑知道我不是楊昭了,我雖然想讓他放我走,但我已經深陷泥潭,沒必要讓他知道之後起了疑心,再把楊昭牽扯進來。
楊昭人不壞,我看過他那雙清澈的眼睛就知道,他其實極度需要愛來支撐。但季傑有些癫狂,指不定會對楊昭做出什麽瘋狂的舉動來。
季傑讓我進車,江淮遠悲傷地看着我,似乎有很多話有和我說,但始終不言不語,和我畢業晚會那天靠在玻璃牆上秦淮頹敗的神情一樣,只是現在,他沒有可以依靠的東西來支撐着腰杆。
汽車開動,江淮遠瘋狂拍着車門。楊昭突然從江淮遠的後座裏鑽出來,身上披着一件外套,不知道是在看着江淮遠還是看着我這輛車。
他跟着跑過來,拉着江淮遠,大聲喊着:“遠哥,你剛剛說季傑?”
楊昭偏執地問着江淮遠,眼睛不斷地在這輛黑色擋風玻璃鏡的車上搜尋,跑得太急,以至于外套掉在了地上也來不及撿起來。
江淮遠反手拉着他,說:“小昭,好好睡着覺怎麽跑出來了?”
車開得并不快,我在車裏把他們的話聽得一清二楚。這麽溫柔的江淮遠,在任何時候都能把我傷得喘不過氣來。
季傑看見楊昭,示意停車,我拉着季傑,催他快走,但季傑沒聽。
他從車裏出來,看了看我,又盯着楊昭,眼裏有太多複雜的情緒。江淮遠跑回去把外套撿起來,抖了抖上面的灰塵,又仔細地套在楊昭身上。
楊昭看上去有些虛弱,看見季傑時,愣怔了一下。
我也跟着季傑出來,擋在季傑前面,生怕他對楊昭做出什麽過分的事來。季傑挑了一下眉,摟着我,笑着說:“喲,看來我抓的還真是哥哥啊?哎,楊昭,你怎麽不早告訴我你和你哥長得這麽像啊,早知道我就找你哥得了,多省事”
但只有我站的這樣近,才能清楚感受到季傑有些發抖的手,和臉上蒼白的神色,他極力鎮定,但在我面前根本是裝個樣子。
楊昭想沖上來,又被江淮遠抱住,掙紮得像瀕死的魚,吼着:“季傑你敢!你快放開我哥……哥,你別跟他一起,你會死的”
季傑是什麽樣的人,我又何嘗不清楚。只是我找不到回頭路,我現在只是個附屬品,離開季傑,我生不如死。
季傑把我摟緊了些,輕輕地揉着我的頭發,仿佛做夢一般,喃喃自語:“真的是林塵嗎?”他忽然笑了起來,說:“還是林塵好啊……楊昭,你也有自己的男人了,我和你的過往一筆勾了”
楊昭掙脫開江淮遠,瘋了一般朝我們沖來,沒站穩,晃晃地差點要摔下,季傑松了摟着我的手,似想上前一步,又或許是我的錯覺,下一秒繼續伸手攬着我。楊昭被江淮遠扶起,紅了雙眼朝季傑吼:“我和你沒完,你不放開我哥,這輩子我都跟你沒完”
江淮遠摟着楊昭,眉頭深鎖,一直看着我,我把頭埋進季傑胸前,說:“走吧,你想看戲都看夠了”
季傑看了那兩人一眼,牽着我的手說:“寶貝,親我一個”
他牽的手過于顯眼,那枚戴在我無名指上的戒指在黑暗中泛着光亮,江淮遠怔了怔,說:“你和他……你們……”
我無力地笑了笑,把臉側向另一邊,和季傑說:“還是算了吧,回去再親你”
季傑看着那兩人,嘴角有意或無意勾起。
司機緩緩把車開走,楊昭在後面跑着,喊着:“哥——”
我沒敢回頭。
不管是楊昭,還是江淮遠,能好好在一起就行了,替我瞎操什麽心呢?我都已經這樣了,想操心也是來不及了。
季傑把我帶回了他在A市的家,從幸福小區回來,他似是有些乏累,躺在沙發上摟着我。他說好久沒帶人回來了,上一次還是帶的楊昭回來。
我坐在他身邊,打開電視看。冰箱裏是讓人一早買過來存着的西瓜,我切了兩邊,插了一個勺子,遞給他半邊。
他吃了兩口,放在茶幾上,支起身子看着我。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沒發現什麽髒東西。他笑了笑,說:“我沒想到你真的是他哥”
我說這世界上你想不到的事情多了,比如當時你想做掉我,現在你只能做我。
——又比如,我曾經連白襯衫髒了都得嫌穿着丢人,現在我已經連自尊是什麽都忘了。
他伸手揉了揉揉我的頭發,問:“寶貝,你恨不恨我?”
我嘴裏全是西瓜,含含糊糊地說:“你想聽真話,還是想聽假話?”
季傑說:“說真話吧”
我說恨,恨不得拿刀把他的肉一塊塊割下來,要不是他我根本不會像現在這樣。
他仰着頭,看着天花板,喃喃地說:“恨是應該的”
我本來也以為說不定我能忘記江淮遠之後,接受秦淮。現在看來也不太可能。
他人太好,過于善良,恪守着沒必要的條條框框,我說要跟他上床時,他偏要說等我完全忘了對方,才願意和我在一起。當年我不過在幾個國際音樂節上彈奏過幾次,他坐在下面做我的觀衆,僅此而已。
那個在臺上閃閃發光、或在他家琴房裏安靜彈琴的,才是他所認識的林塵。現在的林塵,正如名字一樣,已經蒙了塵。
他值得更好,但那個人不是我。我連自己都控制不住,甚至沒什麽把握能活過下一刻,或許哪天,我真的無法忍受這種生活後,就靜靜死去。
我趴在季傑身上,說,我們做吧。
他摟着我的腰,眼神在我的臉上停了幾分鐘,說:“寶貝,還是別了吧,無聊的話找點別的什麽事做”
我說我就想現在就做。
季傑起身到處轉,我跟在他身後跑,求着他,他停下來再次看着我,揉着我的頭發說:“林塵,我現在不太想這麽對你”
我伸手解開他的紐扣,他一動不動地站着,嘆了一口氣,把我抱回房間。
我自己都驚訝我的腰居然能柔軟到這個程度,簡直像沒有骨頭一樣。
季傑對我極盡溫柔,但我厭倦了等待,對他說我需要猛烈的,能提醒我還活着的撞擊。
有時候我會誤以為在受折磨的是他而不是我,我趴在他身上,他看着我,讓我自己動。
季傑在床上沉沉睡去後,我聽着他均勻地呼吸,看着洞黑的虛幻天花板,光着腳爬下床,走進他的書房裏,在他的書桌裏翻了翻,翻出一支筆,随手在一個筆記本裏撕下一張紙,開始寫信。
我好久沒寫信了,都忘了寫過什麽信,大概都是一些寫給我媽的信,沒寄出去過。從小我後媽就跟我講我媽的事,講的不多,但不是什麽壞詞,所以我後媽不是什麽壞女人,不知道她的病怎麽樣了。
她總是說我像我媽,我就會問她哪裏像,她說哪裏都像。
但我并不是想寫信給她,我沒那麽多時間給每一個人都留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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