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我穿着一件薄外套,出門上了電梯。

夏季是個多情的季節,雨總是特別多,有時候飄飄灑灑,總也下得不夠痛快,最好吹一場臺風,把世界都清掃一遍,不管過後是否會變得一片狼藉,都足夠豪邁,不至于藕斷絲連地,惹人懷疑天氣也愛“剪不斷、理還亂”

真是令人厭煩的一個季節。不管是這悶熱的風,還是連綿的雨。

我不知道現在,還有什麽能支撐我繼續走下去,之前或許有,我一直想見他們一面,所有我愛的人。

季傑一次性滿足了我的所有希冀。

在寫信的時候我心裏一直有些難過,很多話都堵在心口,整封信毫無邏輯可言,要是外人看到了說不定會覺得我已經瘋了。

信紙被我在上面戳穿了一個小小的孔洞,穿着江淮遠送給我的櫻花挂飾,那其實是一串鈴铛,江淮遠偏要給我挂在手機上,我現在想還給他。

樓頂有一堵厚圍欄牆,不過足夠寬,我甚至可以站起來,後退好幾步才能跳回去,要翻上來并不困難,要走回去卻有些艱難。

腳下虛晃着,天太黑我看不見底下有沒有人。要是不小心再砸到一個人,那我的罪可就大了。

我想等着季傑醒來,然後上來找我,那我就把信交給他。但其實我也不一定非要季傑替我轉交,從這裏跳下去,自然有人會發現我手上有封信。

季傑和江淮遠都把我當作楊昭來愛着,然後忽然發現,我其實不是楊昭,他們的區別只在于,一個放棄了我,而另一個還把我攥在手裏,但可惜,放棄與占有之間,我剛好選擇了相反的方向。

我坐在冰涼的水泥牆面上,想象着下一刻我躺在另一片水泥地面上的場景。

不知道他們見到我時會不會害怕。

我已經沒什麽可以失去的了,不論是愛過的,還是來不及愛上的,甚至我連面對現實的勇氣都沒有。

掏出手機,我看了看上面黑名單裏僅存的那個號碼。我一直把江淮遠留在了黑名單攔截裏,也把秦淮反反複複地往黑名單裏拉,拉進又拉出,以此為樂趣。

當着那麽多人的面揚起手上那枚戒指時,我本意是想讓他對我死心,但現在又有些後悔,做得這麽決絕,又要給江淮遠留下這樣的信,不知淮遠會怎麽想我。

手滑點了呼叫電話,想挂斷,剛伸手上去那邊就被接聽了。這樣漆黑的夜,淩晨四五點,他還能接電話接得那麽快,不知他一個晚上睡過沒有。

他聲音有些慵懶,像還沒睡醒,輕輕叫了我一聲:“林塵”

長風貫耳,呼呼的風聲吹得人眼睛生疼。

江淮遠沉默了一陣,說:“你真的打算就跟他了嗎”

眼淚從臉頰滑過,我說:“對”

他說:“林塵,你回來吧”

我咬住了手腕,以免哭出來,我不想讓他聽出我的不正常。

我說我要挂了。

他大聲喊着:“林……”

“塵”字被我生生挂斷,留下空曠的“嘟嘟——”聲。

挂了電話,我坐在樓頂上想了很久,久得連我也沒發現天空已經慢慢亮了起來。

我想起他在日本跟我說過的話,他躺在我身邊時低聲說在我耳邊說,想和我一起去看旭日東升,看林海雪原,或者大漠孤煙,他一直喜歡大氣磅礴,喜歡春意盎然,喜歡生氣勃勃,但我沒什麽機會再和他走一遍。

我坐在樓頂看着紅彤彤的太陽,從地平面慢慢爬起,藏在淚腺裏的悲傷洶湧而來,悶得我喘不上氣。

季傑氣喘籲籲地沖上來,撞開大門,看見我後有些不知所措。我站穩了腳跟,順着圍欄站起來 ,東升的太陽把我影子拉長,剛好覆在他身上。

他紅着雙眼,說:“林塵,昨天……昨天是你要求的,我說了不想跟你做,你知道的”

我把信攥在手心裏,看着越發刺眼的陽光,平靜地說我知道

他往前走了兩步,微微伸出手似乎想拉我,和我對視一眼後又往後退了兩步:“那……你可不可以先下來?”

我說我不太想下去。

他沉默了一陣,和煦的微風裏,我聽得到他一聲聲慌亂的呼吸。我只是不太能明白,把一個根本不愛的人捆在身邊有什麽意思,轉念一想,又或者因為我符合他的利益,死去他得重新找一個,比較費事吧。

他深深的呼吸着,聲音帶着嘶啞,說:“林塵,你先別跳,我現在上去,不勸你下來……我和你隔一段安全距離……我不勸你,也不讓你下來”

我盯着他像個病人一樣,繞着我轉了一圈,從離我十米開外的地方,爬上了離我十米開外的圍牆上,和我并排站着。

額上是細密的汗,嘴唇緊緊抿着,我看得出他的緊張。

他朝我伸出手,輕輕翕動着嘴唇,說:“林塵,我上來了”

我看着他一陣,他的身後是一望無際的蒼茫天空,紅豔豔一片的雲霞,像黃昏的景色,今天是難得的好天氣。

我慢慢蹲下來,朝前走了幾步,順着欄杆跳回到樓面上:“沒意思……不跳了”

季傑晃了一回神,也跳了下來,我剛走了兩步,他沖上來緊緊摟着我,呼氣在我脖頸間,低聲喊着我的名字,胸膛裏狂跳的頻率一陣又一陣。

他大概是個瘋子。

平日,他只會叫我“寶貝”,估計能爬上他的床的都會落得這麽個稱號。

在季傑家裏住了幾天,我一直沒什麽精神。自見完江淮遠那一面之後,不管是醒着還是睡着,也不管是清醒還是昏迷,我都躺在床上。

加大了針藥的劑量,因為我越來越沒有勇氣面對現實,存心求死,但嘗試過一次後,同樣沒勇氣自殺,就這麽拖着。

季傑像個病人一樣形影不離地跟了我幾天,我說了沒那麽容易尋死他也不聽,非要跟着,問我想要什麽,又說以前對不起我,只要我說的他都給我做到。

我不知道他說的這個“以前”,是讓我出車禍那次,還是把我當成楊昭那次,但好像,本質上并沒有什麽區別。

江淮遠的名字一直留在我的黑名單裏,偶爾會看一看,看得多了就煩了扔在一邊。

季傑開始把我當作林塵看待,不知是因為真的上心還是因為存心補過,再也沒提出過要跟我上床的要求。

在他還以為我是楊昭時,我還能理解他為什麽愛我,但他明知道我不是,反而更加用心了,我弄不清楚他究竟愛我什麽。

季傑說:“怎麽說呢?有些罪過,自己親手犯下的,想補救,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我笑了笑,閉起眼睛養神。

如果他不是一開始就把我當作楊昭,給我注射毒品,讓我愛他也不是不可能,但我現在昏迷的時間比清醒的時間還長,除了等待那些毒一點一點吞噬我剩下的生命,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幹什麽。

在我足夠清醒的時刻,偶爾會想一想江淮遠或者秦淮,但我不會想接他們的電話。

有天季傑靜靜地看着我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針眼,沉默了很久,說:“寶貝,戒了吧”

我說我不想戒。

他說:“你必須要戒,從今天開始,我不會給你打了,忍得住也要忍,忍不住你也要忍”

我吼着說你這樣幹脆殺了我。

他扔給我一把鋒利的水果刀,我雙手拿起來,往脖子上抹,他又瘋狂地沖過來把水果刀搶過去,抱着我吓得全身發抖,大聲吼着:“你瘋了嗎?”

他大口喘着氣,冷靜了好久才溫聲對我說:“寶貝,你就忍忍吧”

我說我不想,過程太痛苦。

季傑沒逼過我什麽事,唯獨這一次,他下了決心要逼我。

健身房裏有根粗壯的柱子,上面繞着鐵鏈子,那是新為我準備的,我心裏無比恐慌,趴在他身上,撒着嬌跟他說:“你想要我跟你做什麽都行,別對我上刑嘛”

季傑臉埋在我頸窩處,輕聲說:“寶貝,戒了吧”

我從來反抗不過他,手腳被上了鐵鏈,沉重,動一下就會發出悶聲。他坐在我旁邊,冷靜地看着我,說:“我陪你”

其實鐵鏈根本鎖不住一個犯了瘾的吸毒者,只能讓鐵鏈深深勒進我的身體裏,任由血液順着血肉模糊的身軀流下,十個手指瘋狂地撓着身上的桎梏,半點感覺都沒有,唯有血腥讓人瘋狂。

不是沒求過他,只是如同第一天被他抓回來一樣被堵上了嘴,就算眼睛紅得滴血,季傑也只是悄悄掩門出去。

醒來的時候是躺在床上,手上、腳上和頭部都被繃帶包紮着,季傑躺在我身邊,見我醒來,輕聲說:“醒了?”

他聲音如老舊的枯鐘,眼裏滿是紅血絲,背上是被我抓破的五道血痕。我看了看時間,才過去不過三個小時,把臉側到一邊。

我知道他最後還是給我上了針,否則我不可能只是這副模樣。上針之後還躺在我身邊,無非是因為我過于瘋狂不能自已時,需要更為瘋狂的x欲來平息。

季傑說想彌補過錯,但或許,有些錯誤,是會刻在骨子裏,一輩子都去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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