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季傑沒再讓我戒,但我知道他不曾死心。在家裏養了很多天,他也在家陪着我很多天,幾乎推掉了所有應酬。手腳上的傷他每天仔細的幫我檢查一遍,但什麽要求都沒有。

他家裏有一扇上了鎖的門,門鎖有些生鏽,但看得出被清潔工認真擦過。我問他裏面是什麽,他笑着說是他非常重要的東西,喜歡了很多年,但現在不需要了。

秦淮一直打電話給我,我估計他想把罵我一頓,所以也沒接他的電話。

他換了個手機號碼,幾乎是用了懇求的語氣求我跟他見一面。我已經好久沒出過這棟房子了,秦淮說他去了洛陽找我,找不到又去了江淮遠樓下,最後派人查了才知道我在這裏。

他說在季傑樓下一直見不到我出來。

打電話的時候開了免提,季傑正坐在我身邊看電視,過了好一會後問我:“你想去見他嗎?”

我沉默,他說:“既然難得想出去,那你就去吧,轉一圈別在家裏悶壞了,記得按時回來,我給你備着”

其實季傑和我一樣,從幸福小區回來之後幾乎都沒出門,兩個人在房子裏也沒事可幹,我清醒着的時候他會看電視,或者打游戲,我有時和他一起打,他菜得像個小學生,被我罵了好幾回,他像個沒了脾氣的哈巴狗。

人懶起來,連生鮮蔬菜都是讓人買了送到門口,季傑卻很難得地會花時間給我熬各種補品,但他做得并不好吃,我懷疑他想毒死我。

穿上一件簡約長袖,搭着牛仔褲和運動鞋就出了門,戴了口罩,照鏡的時候才發現我已經瘦得形銷骨立,臉上一片蒼白,像大病一場。難怪季傑每天都大補特補地逼我吃各種補品。

季傑看着我,想說些什麽,嘴唇翕動,什麽都沒說。

走出電梯,恍若隔世,這世界亮得我有些睜不開眼,走了幾步,似乎有些怕光,自己如同活在黑夜中的鬼魅。陽光照在身上,過于灼熱,我不得不避着陽光走,後來随便在個超市買了把遮陽傘。

臨近中秋,街上挂滿了喜慶的燈籠,臨街商店播放着風格各異的音樂,熙熙攘攘的人流擠得我有些頭暈,收了傘,沿着陰涼之處一路前行。

在轉角之前,我看着那面透明的玻璃櫥窗照看了一下自己的形象,始終覺得這幅樣子去見秦淮說不定會讓他憂心。

我猶猶豫豫着,低頭整了整穿在身上那件白色的長袖。這件長袖穿起來顯得我格外的清瘦,可如果不穿長袖,就沒法掩蓋我手臂上的針眼。

靠在臨街的牆壁上,我伸手摸出了一盒煙,點了起來。

我本是不抽煙的,因為會破壞歌喉,但有時候季傑準備的東西不夠,他就會在煙裏給我放上□□讓我續命,命都要沒了還顧及什麽歌喉呢?

轉過街角就能看見秦淮,我卻一直惴惴不安。

秦淮約我到一個幽靜的小咖啡廳,是我喜歡的地方,安靜。

他站在門口等我,不知等了多久,我問他時,他說是剛到。

我朝他笑,他還是板着一張臉,但眼睛有些紅腫,捏了捏我的手臂問我怎麽瘦成這樣,像大病初愈。我笑着說你也好不了多少。

看得出秦淮今天仔細梳洗過,從前他出去會客都沒這麽鄭重其事過,眉宇間卻始終挂着濃重的憂郁,像淡不去的傷,又像我戒不掉的毒。

我看到坐在咖啡廳一角的江淮遠,他見了我,慢慢站起,比上一次我見到他時更沒精神,我回頭看了看秦淮,說:“今天不是我們兩個人嗎?”

秦淮說:“他非要跟着來見你,我沒辦法”

我坐在秦淮身邊,江淮遠給我點了黑咖啡,加糖的。以前他就沒記住,不知道現在為什麽會記得。

他說:“你瘦得連我都認不出來了……”

“嗯”我點點頭,不知眼睛應該看哪裏才合适。

現在的我不是那個能義無反顧愛着他的我,就算他能再次跨越整個中國來找我,我也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樣冒着雪趕20裏路,在車站裏等他幾個小時。

江淮遠紅着眼眶說:“才半年不到,你怎麽瘦成這樣”

我說:“你別這樣,容易讓人誤會”

他旁邊放着一把吉他,裝在吉他背包裏,我的,畢業晚會之後我就沒碰過,當時走的時候嫌麻煩沒帶走。

我掠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說:“你把它帶來幹什麽?”

江淮遠把它拿起來,遞給我,說希望我多練練,當做解悶也好

我的東西存在他那裏确實不太合适,畢竟也是我自己花錢買的,有些東西還是分清一點的好,省得日後牽扯起來也麻煩

秦淮拿出一根煙,看了看我又放了回去,我說你抽吧,沒事,我也抽。

江淮遠一直看着我手上的戒指,我把手放到了桌下,避開他的目光,說:“找我出來有什麽事?”

江淮遠猶豫了一下,說:“最近小昭情況有點不太好,你去看看他吧”

我笑着說:“你能不能別每次見了我都拿楊昭出來?”

秦淮沉默着,靜靜地聽着我和江淮遠的對話。

江淮遠似乎有些難受,說:“林塵,你知道的,小昭現在離不開我,他……”

我打斷了他的話,說我知道,沒什麽事我就先走了。

江淮遠急得拉着我說:“別,林塵,你先別走……”

我回頭看了看沉默的秦淮,繼續坐了下來。

秦淮說:“林阿姨最近也病得很厲害,到處派人找你,說想見見你,想聽聽你彈的鋼琴,随便什麽都行,你要是不想去見她,彈一首我給她帶回去也行”

我後媽身體一向很差,偏偏愛為我瞎操心。這麽多年在我爸身邊一直貌合神離,也不知道圖的什麽。

我總覺得她對我媽反而比對我爸都還上心。

我沒問楊昭為什麽會在身體狀況上出問題,反正也不會比我差,一病病仨,像鉚足了勁要比賽似的,都是一家人,也是夠倒黴的了,不知道誰能活到最後。

楊昭打了電話來,江淮遠接聽了一陣,把手機遞給我,我狐疑地看着他,他用懇求的語氣說:“你接一下吧”

對于楊昭,他比誰都上心。我看着他一陣,接過了電話,楊昭的聲音從裏面傳來,病恹恹的,喘得有點急,他說:“哥,你來,我有事找你,很重要的事……”

他喘了一陣,似乎在努力調整呼吸,又說:“你一定要來……還有,叫季傑一起過來,一定要來”

我有些懵,他叫我去就算了,他讓季傑去幹什麽?

楊昭一直在重複這幾句話,我說好好好,我帶季傑去看你。

江淮遠拿回手機,說:“林塵,我送你去吧”

我說:“不用,季傑有車,我讓他送就行”

我給季傑打了電話,說楊昭想見他,問他有沒有空。

季傑平靜地說:“寶貝你快回家,快到時間了”

我說他聽起來病的不輕,你送我去吧。

季傑沉默了一陣,說:“寶貝你在哪,我去接你”

從那次見面後,季傑就開始對我轉變了态度,有求必應,但卻從來沒有要求,客氣又疏離。

我猜大概季傑還是愛着楊昭的。可我又想不明白,季傑既然愛着楊昭,為什麽還要當着他的面摟我親我,他就像個愛顯擺的小學生,本來以為能摟着楊昭去見情敵,結果去了以後才發現情敵懷裏摟着的才是真的楊昭。

這場游戲裏,我不知道誰才是贏家。

我當然不是,我不過是倒黴路人一個。

秦淮說想跟我單獨聊聊,江淮遠走出咖啡廳,坐在外面的長椅子上等我。

我問要聊什麽,他說我是不是對江淮遠還沒死心。

我被他的話問得有點想笑,說:“你哪來那麽奇奇怪怪的疑問啊?”

秦淮哼了一聲,說:“是不是你自己清楚”

我說我剛好要去醫院,帶你去看眼科。

他氣得要捶我,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差點喘不上氣。

秦淮問我是不是在吸毒,态度自然,神情閑散,只是眯起了眼睛,歪了歪頭看着我。我打着哈哈說我減肥呢。

他聽着我的手臂看了一陣,我有種要被看穿了的感覺。

但他只是說:“你既然都見楊昭了,就回去一趟吧,林阿姨挺想你,我媽也是,天天嚷着說沒人跟她逛街……”

我把手臂往身後放,笑着:“我有空就回去,但逛街什麽的,得以後了”

也不知有沒有以後。

我感覺秦淮還有好多話沒說出來,他這麽懇求我出來,最後都是說些無關痛癢的話,他要是說出來,無論什麽我說不定都會考慮一下的。

江淮遠站在我身邊,我打着傘,他說:“你跟他……感情也挺不錯”

我笑了笑:“是啊,畢竟能和我做幾年朋友的真的很少,沒什麽人能這麽忍受我。”

江淮遠靠在那根街燈柱子上,看着我,說:“你看上去像剛醒過來那陣子,是不是過得不好?”

我說挺好的,這不是還好好活着嗎?

我說的都是實話,要是過得不好,我早就拿起刀劃開自己的動脈了。

有時候我都會覺得活得很累,不想再堅持,深夜裏做夢,還常夢見自己還失憶那段時間的日子,過于令人沉醉的夢,一旦醒來,就會想用毒劑再給自己一個幻想,會瘋了一般跑上天臺,從上而下看着底下深不可見的黑夜,或者在睡不着的時候起來,敲碎一個瓷碗,自虐般看着自己手腕的鮮血一點點流失。

毒瘾與江淮遠,我不知道哪一個更讓人難受。

每次這樣,都會把季傑吓得不知所措,半夜爬起來抱着我,吓得不輕,讓我別這樣,拿鐵鏈捆上我的手腳。

季傑看起來也像個吸了毒的病人。

我的毒在身上,他的毒在心裏。

毒瘾能戒,不知心瘾能否戒。

這條公路車輛很多,喇叭聲此起彼伏,吵得人有些心煩,偏偏這裏只有斑馬線沒有紅綠燈,不知道行人要怎麽過馬路。

對于大貨車或者重型卡車我總是避而遠之,出院這麽久,依然還沒習慣這麽密集的車流,有時候站在路邊,腦裏就會想到,下一秒路過我的大貨車是不是要傾覆壓在我身上,把我壓成肉餅。

我會存着這樣的恐懼之心,大概因為我還有一絲細碎的求生欲望在支撐着我。

季傑開了一輛很樸素的車過來,停在對面路邊朝我招手,我朝他喊:“你開車過來”

車流太多,他顯然沒聽清,大聲地“啊?”了一聲,我努力擺出手勢,季傑怕是一塊木頭,怎麽都聽不懂人說話。

江淮遠看着我手忙腳亂的樣子,說:“我帶你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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