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江淮遠上一次牽我的手,到底是什麽時候呢?

不知是時間過得太快,還是日子過于單調,我已經模模糊糊記不起這麽細碎的事情了。查過吸毒相關資料,不知日後我是否也會變成傻瓜。

他的手掌依然溫暖,但可惜除了讓我産生些許暖意之外,松開後便是從心底洶湧而來的寒冷。我拒絕和他接觸,別過臉不願見他,卻不得不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

上了季傑的車,季傑看了一眼江淮遠,又看了一眼我手上的吉他,眼裏是我看不懂的情緒,非要當着他的面替我把安全帶系好。

江淮遠開車跟在後面,我看着窗外的慢慢挪動的車流,季傑看了看我,抽了幾張紙巾遞過來,我沒接,他趁着堵車起身要替我擦眼淚,我說我自己來。

他打開了樂庫,問我想聽什麽,我說都行,最好歡樂點。

季傑笑着給我開了一首童謠,我沒什麽心情來笑他的幼稚。

季傑說:“寶貝見到情人又傷心啦?”

我說:“好好開你的車”

季傑沉默了一陣,轉頭對我說:“寶貝,想想我,好不好?”

我靠在副駕上,笑着說:“我瘋了才會想你,你個瘋子”

往日我還是“楊昭”的時候,偶爾稍有不服從,季傑都會大做文章,即使我已經十指鮮血淋漓、撕破臉皮他也不肯退讓;知道我是林塵之後,他對我很客氣,和當時的江淮遠一樣。但這樣也好,至少我不用刻意讨好他,就算偶爾大發脾氣,大罵他一頓,或者把他的家都砸了,他也不會動怒。

他想盡力彌補,我還沒想好要不要原諒他。

但恨一個人,也很吃力。

季傑專心開着車,從後視鏡看了看緊跟在後面的車,問我是不是還愛着江淮遠。

這個問題剛才秦淮也問過,我感嘆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心有靈犀地少一根筋的人,伸腿踹了他一腳,他嘿嘿地笑。

醫院停車場離大門有一段距離,秋日午後的餘溫一點都沒降下來,空氣中都是悶熱的味道。季傑給我打了傘,我說我自己來,他卻不放手,讓我頗有些尴尬。

江淮遠看着我倆,我回頭,他把視線移開,躲得那麽明顯。

季傑刻意和江淮遠走了有一段距離,低聲跟我說:“寶貝,等會快點回去,過了時間就不好了”

我說不會有什麽事。

醫院走廊裏都密密加着病床,哮喘聲咳嗽聲不斷,一如當時我去醫院實習時所見到的場景。楊昭住在單人病房裏,帶着呼吸罩,見了我,又看着我身後的季傑。

他盯着季傑拉着我的手,把目光收回來,說:“哥,我們先單獨談談吧”

隔着呼吸面罩,他說話有點虛弱,臉色慘白,我讓季傑先出去等着,江淮遠跟楊昭說了幾句話,也出去了。

我把椅子拉到病床邊坐了下來,楊昭深吸了一口氣,艱難地開口說:“哥……我和江淮遠其實什麽關系也沒有過”

楊昭直直地盯着我,說得過于坦誠,帶着迫切希望我給他說下去的眼神,堵得我一陣胸悶。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當時楊昭給我跪下來的時候,我的世界也曾崩潰過。

我看着雪白的床單,想說些什麽總也堵在喉嚨裏,我無法否認我現在比以前江淮遠說要搬走的時候更難受。

要是我退出,能讓他們兩個都幸福開心,就算心裏不願意我也是會去做的。但現在才發現兜了一圈,白忙活一場,三個人都不曾幸福過,而我也不再可能回去心無芥蒂地和他生活在一起。

楊昭等不到我的回答,抓着我的手說:“哥,我錯了,我不該嫉妒你,嫉妒到狠下手把你推出去,也不該為了惡心你回來跟你搶遠哥……我愛的其實是季傑不是江淮遠……我真的錯了……季傑是我的命,哥……你能不能、能不能把季傑給我?”

他臉色蒼白,邊說邊流着淚,緊拽着我的手臂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呼吸一陣,呼吸罩上全是白氣。我腦子有些眩暈,季傑沖進來,扶着我,臉上全是着急的神色,問我怎麽樣。

楊昭緊盯着季傑,我輕輕地把季傑推開,說:“楊昭……似乎有話跟你說,你們好好說說吧”

季傑看了一眼楊昭,皺起眉頭:“不行,寶貝你現在得回家”

我說:“你就去吧,你心裏不是一直愛着他嗎?”

季傑先是驚訝,而後憤怒地說:“誰跟你說我愛他了?”

我走了幾步,季傑沖上來抓着我的手,我甩開,又被抓住。我吼了一句:“你們都他.媽合起來騙我,一個兩個三個,我本來好好的……本來好好的,你們輪番上來騙我,難道我就沒有脾氣嗎?你們誰想過我?”

季傑有些愣怔,站着不知所措的看着我,我後退幾步往門外沖,季傑要追上,被楊昭拽住,季傑吼了一聲:“楊昭你他.媽的放手”

他猛力推開楊昭,沒成功。江淮遠一直站在門外,見我沖出來,攔着我的去路,說:“林塵,你冷靜點”

我往病房裏看,楊昭已經摘了呼吸面罩,用力地摁下季傑的頭,吻着他的唇,吻了一陣,喘不上氣,還不肯松開。

季傑甩開他,朝他吼:“楊昭你他.媽瘋了嗎?”

我說:“江淮遠你也早就知道楊昭其實不愛你的對不對?”

江淮遠沒否認。

我吼着說:“你他.媽也給我滾”

我不想再聽,沖了出去。

細細數來,我也算在這座城市生活了一兩年,如今依舊沒有歸屬感。手機鈴聲不斷響起,是季傑,鈴聲聽得煩人,我關了機,狠狠地把手機砸在馬路上,下一秒就被一輛車碾了個稀巴爛,貨車司機伸頭出來罵了我一句,我賭氣地往小巷子裏走,走到一個小酒吧前,想進去喝一杯,摸了摸兜,沒錢,手機也扔了。

第一次進酒吧,就是想去放縱的那個晚上,我在那裏遇上了季傑。現在依然算不上喜歡他,但也算不上恨。

平日裏他對我算得上溫柔。

我想堕落的時候他剛好送了我上了一條不歸路。

毫無目的的在大街上走了好久,不知不覺走到了大學,偶遇阿貓。阿貓說她沒敢往自己中意的那所大學報名,研究生還是選了母校,畢竟競争壓力太大,沒有保障的事情不敢冒險嘗試。跟我聊了一陣,又問我最近過得怎麽樣。

我跟誰都是說,挺好的。

阿貓大概也是知道了我的事,和當時的宋琪一樣不知道該叫我什麽稱呼好,都是用的“你”來代替。

看得出她很忙,最後要走的時候她說:“抱一下吧”

我笑了笑,張開手把她攬入懷。

她說:“別什麽都堵在心裏,你人特好,真的”

我說:“你比說我是個好人,要放在電視劇裏我就是個萬年老二了”

她不這麽說我也只是個萬年老二,就當主角哥哥這一點還算得上老大。

回這裏幹什麽我也不知道,但我能肯定的只有一點,我不是來緬懷過去的。或許只是想找個能歇息的地方。

天色慢慢暗下去,我站起身打算回去,有些虛晃,像坐在天臺上往樓下看時的眩暈。

我知道,再過一陣,毒瘾就會發作。

應該早點發現的,現在就算我抄近路也來不及了,怕是會在路上就被人發現,然後被送進戒毒所吧?

其實想想戒毒所也不錯,說不定能有個單間。慢慢地茍延殘喘地活着。

抄近路得穿過大馬路,我看着車流湧動,呆了一會,朝前走去,然後在半路上站定。

還是紅燈。

或許都是夢吧,再經歷一次,我就能回到過去,又或者一覺醒來我還睡在琴房裏。

猛地被人拽着走了一段路,旁邊一輛大車飛馳而過,險險擦過腳邊。江淮遠拽着我,吓得臉色慘白,額上是細細的汗,手心也是汗。他大口喘着氣,我掰開他的手往前走。

他跟在後面,紅着眼眶說:“林塵,你就想死是不是,你就不能考慮一下我?”

難道他一個大活人還需要我為他操心嗎?

江淮遠拽着我的手,我掙開,他又拽住,拉着我上了一輛出租車,旁邊幾個路人都看着我倆掩面低笑。

我說了季傑的地址,江淮遠沒聽,要司機把我送回他家。

毒瘾是在半路上發作的。江淮遠看着我不對,掀開了我的手臂,面如死灰,又迅速擋住了司機的視線。

司機聽着我的嘶吼,問他要不要改去醫院,江淮遠手臂塞在我嘴上,說他就是我的醫生,催司機快點開。我還有意識,改咬自己的雙手,咬勁分不清輕重,手臂上血淋淋一片。密密麻麻的針眼,我恨不得把整條手臂都撕下來。

江淮遠一直在喊我“林塵”,他喊一句我吼他一句。他緊緊抱着我,伸出手給季傑打電話,身上的味道過于熟悉,我對着他的肩膀一陣撕咬,滲出鮮血,又推開。

十分鐘的車程,相當遙遠,他把我扭送進門的時候我極力反抗,但還是被推了進去。

我從來沒在他面前出過這樣的醜态。

季傑在門外哐哐地敲門,大聲喊着我的名字。江淮遠開門,話都沒說反手扇了季傑一個耳光。季傑盯着他看了一眼,不言不語地打開藥箱給我試針。

江淮遠當過醫生,自然知道他手上拿的是什麽。

往常打過針我頂多會渾身無力,但現在意識已經維持不得我的清醒。毒瘾折磨完畢後常常會累的虛脫,滿身虛汗,動一動就痙攣。想法瘋狂的生長,和記憶混合起來,精神常處于一個危險的邊緣,收也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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