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下山
“行吧,”松苓收垂落眼簾,聽着人笑有些失落,“我自己好像是不太行。”
這幾百年他就沒好好修煉過,這點自知之明松苓還是有的。
尾巴幹了,長離抱着尾巴挪了挪身子,挨着松苓近了一點,他擡手揉了揉松苓長發,在要碰到狐耳時被人躲開了。
這處太過于敏感,松苓輕易不讓人碰。
長離讪讪地收了手,道:“莫急,到時候我陪你下去。”
“嗯,行呀。”松苓用力點點頭,又向着長離笑了笑,答的果斷。
這夜色太深,火堆又被長離滅了,他看不清松苓面上的神情,只覺這人突然這樣聽話有些不對勁。果然翌日天還未亮時,松苓已然不見了身影,與松苓一同消失的還有他的錢袋子。
“玩個兩三天而已,又不是不回去,”松苓站在大都城門下,半回着身望着塗山的方向,手裏掂着一個錢袋,上面繡着一只青鸾,“那天雷還能就趕着這兩三日來不成?”
他收了尾巴耳朵,扮做一富貴人家的公子模樣,一步三跳的進了都城。
人間的繁華迷人眼,松苓被這熱鬧襲了個正着,這裏與塗山上的熱鬧不一樣,至于是如何的不一樣,松苓也說不上來。
他随着人流走,穿過無數繁華巷道,到了那座巍峨的宮牆下。
“這是哪?”他問一旁挑擔的老漢。
“皇宮啊。”老漢看着松苓,滿臉的不可置信,心道這小公子皇宮都不認得,怕不是個傻的。
松苓聞言了然,作揖向老漢道謝。
皇宮呀…
那禦膳房裏會不會有松苓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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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着去皇宮裏偷酒的算盤,在這都城裏一直轉到了深夜,皇宮守備森嚴,可于松苓而言,進宮也不是什麽難事。
只是這禦膳房太難尋了些…
“敢問姐姐,禦膳房怎麽走?”松苓倒是膽子大,尋不到路,便随手順了一套衣裳來化成一個小內侍的模樣,笑着攔下一名宮娥。
這衣裳有些小,緊箍在身上,露出了一截手腕。
那宮娥托着一個托盤,上面蓋着紅綢,瞧着那紅綢下似是一圓物什,上面有個尖,将那紅綢頂了起來。
不知裏面盛着什麽吃食,松苓嗅到了一絲桃花香。
“呀!”宮娥被這突然冒出的小內侍吓了一跳,手中的托盤猛地一晃,險些翻下去,她擰着眉看着面前的小內侍,長呼一口氣後翻了個白眼,“你是新來的?”
語氣着實不算好。
“啊,正是,”松苓笑着作揖,算是為方才的驚吓賠罪,“我今兒個剛來,大總管叫我去禦膳房報到,我不識路,這不轉了半天也沒找到地方。”
是叫大總管來着吧,松苓心髒砰砰跳了幾下,他方才聽見有人喚大總管,聽着還是個不小的官。
“大總管什麽時候管這些事兒了?”宮娥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微敞的領口和露出的腕,足以讓這深宮裏的姑娘臉紅,宮娥偏開眼,輕咳了一聲,“明兒記得去內務府找人重新做件衣裳。”
松苓垂首一看,心下了然,他攏了攏衣襟,向着宮娥又行了一禮:“失禮了,”他退開一步,“敢問姐姐禦膳房如何去?大總管叫我去禦膳房報到,可我人生地不熟的,尋了半天都不曾尋到,我怕我誤了時辰,再挨板子可如何是好…”
說着他故作委屈,眸中似是蓄上了淚一樣:“還請姐姐救我。”
宮娥被他這一出搞得哭笑不得,她還是頭一次見着如此嬌弱的宦官,遂笑道:“你是哪家關系送進來的?”也只是一句調笑,她沒想着讓松苓作答,這話其實問的也不當,話一出口她驟覺不妥,當即轉了話頭,“你往前走,過了那邊那座亮着燈的大殿再往右拐,過了一道月洞門便能看見一長廊,你沿着長廊走到底就是禦膳房,可別走錯了,過第二個月洞門,你要是走了第一個,那可就進了後宮了。”
宮娥看了看天,又道:“這個時辰禦膳房應當是沒人了,你明兒再去吧,大總管那邊你不必擔心,既是有了關系,他必然不會為難你。”
她思忖一瞬,又囑咐了一句:“明兒還是早點去的好,就算是有什麽關系,也不可太懶。”
宮娥千叮萬囑,也是個熱心腸。
“多謝姐姐,”松苓又笑了笑,作了一揖,“結界人美心善,日後定有福報。”
大殿的燈火遮住了一片星光,此時月兒正明,薄雲已消。
松苓就這樣去了禦膳房,翻箱倒櫃才偷得嗎兩壇松苓酒,與塗山上的酒不同,這酒在凡間珍貴難求,禦膳房的這兩壇,已是放了有些年頭。
更醉人了。
松苓溜下山第一夜,就在一陌生仙君面前出了醜。
記憶慢慢湧回,松苓面上的尴尬愈發的重,九條尾巴輪着甩,拍起了地上的塵。
“咳,”他轉了轉眼珠,齒輕輕咬了咬下唇,“叨擾仙君一夜實屬不該,敢問仙君姓氏名誰?師承何處?來日我好登門致歉。”
松苓收回長腿盤膝坐好,眸中的清明昭示着他終于醒了神,他藏起尴尬笑着看向淙舟,耳朵直楞楞的立在發間。
“昨夜你問過了,”淙舟解下水壺遞給松苓,“淙舟,師承般若…”
“好聽诶!”松苓驟然出聲,打斷了人的話,他笑道,“扁舟激瀝蒼雪淙,斷岸菰柳穿蓬窗。”
他笑出聲來,微微傾身靠近淙舟,他道:“是不是很有意境?”
笑臉倏然靠近,淙舟只覺周身血液凝滞一瞬,潤過經脈的靈氣似是積滞在了一處,他一瞬不瞬的看着松苓,就要墜進這泛着漣漪湖泊。
“是,”他說,“你倒是通曉詩書。”
心神難穩。
“不通不通,”松苓搖搖頭,那份尴尬終是徹底消散了去,笑的更大聲了,“長離懂這些,他在我耳邊念叨了幾百年,我就是再傻也能說上一兩句。”
晴日穿過破窗,菱格帶着光覆在赤色尾巴上。
“哦對了,你不認得長離,”松苓在懷裏摸出了錢袋,指着上面的青鸾給淙舟看,“喏,就是他,丹穴山上最漂亮的一只鳥。”
淙舟看着那錢袋,聽着松苓倒豆子一樣報着好友的家門,這才知曉這人嘴上別說是鎖,就連個能上鎖的拴都沒有,并非是醉了才會那般口無遮攔。
“你一直這樣話多?”淙舟問的有些無奈。
“什麽?話多嗎?”松苓怔了怔,臉上的笑垮了,“好像是有點多…吵到你了嗎?那我不說了…”
委屈的狐貍,尾巴不再上下撲騰,耳朵都軟在了發間。
淙舟沒忍住,輕輕揉了揉那狐耳,柔軟的觸感傳上指尖,如同一汪溫潤的泉:“不是說你吵,”他緩下聲音,似是在哄人,“是說你要識清人,不要逢人就把家底托出來,我問一句,你能說十句,若是碰上些心術不正的,你難保塗山安危。”
天雲皆破,西風漸冷。
“所以仙君哥哥,”松苓又向前傾了傾身,雙手撐在膝頭,“你心術不正嗎?”
淙舟霎時啞了聲,這小狐貍看似單純,實則…
實則也很單純。
淙舟望着那雙眼睛,除了滿溢的笑意再無其他情愫,那笑意漾出了眼波,流轉在這破落的道觀。淙舟垂眸斂目,只覺是自己髒污的心思污了眼前人,他念了一句清心訣,起身走向門口。
“回家去吧,”他不答松苓的話,“這世道将亂,小心碰上什麽邪魔外道把你綁了去炖湯。”
音落淙舟開門出了道觀。
松苓撐着身下枯草站起身來,追着淙舟的背影跑出去,待行至人旁,他又似昨晚那樣将尾巴纏在人身上。
“仙君哥哥要去哪?”松苓不緊不慢的跟着,只留出半條尾巴的距離,“我初次下山,不識人間景,可以與你同行嗎?”
淙舟側目看了看松苓,他本該拒絕,可話到了嘴邊卻怎麽也說不出來,只淡淡說了一句:“我有要事在身,并非游玩。”
“那我陪你去怎麽樣?”松苓又纏上一條尾巴,大有賴着人不走的架勢,“我修為雖然沒那麽高,但也絕對不會做你的累贅,平日裏還能陪你說說話解解悶,是不是很好?”
聽上去倒是個不會虧本的買賣,淙舟正視前路不曾回頭,可那唇角确實怎樣都壓不住。
“不做累贅?”他笑問道。
松苓猛地伸出三指舉過頭頂,正聲道:“保證不做,你讓我打我就打,讓我跑我就跑。”
“說話解悶?”淙舟笑意更甚,山風都聽得見。
“嗯!”松苓用力颔首,又纏了一條尾巴上去。
夏末的山裏有些涼意,樹蔭連着樹蔭,存着水汽,在這份涼意之上又添了一絲涼意。山風撫溪,推着水流,游魚不時越出水面,松苓擡手摘了一片樹葉,銜在唇間吹着不知名的小曲。
“方才還沒說,哥哥師承何處?”松苓舌尖一卷,那片葉子便入了口。
“…”淙舟頓感無奈,方才的話說了半截被人打斷,而這打斷的人卻毫無察覺。
淙舟正想答話,卻聽得身後傳來一陣呸聲,腰間纏着的狐尾瞬間散開,他回首一看,只見松苓唇邊還挂着嚼碎的葉子,轉身跑離了山路進了林間,奔着一溪流而去。
他跟了上去,見松苓蹲在溪畔,捧着水猛飲。
“水壺呢?”淙舟摸出巾帕遞給松苓拭嘴。
松苓動作一頓,沒接那帕子,水沿着下颌落下來打濕了衣袖,他回過頭,仰首看着淙舟:“水壺…好像落在那個道觀了…”
淙舟把水壺給他之後他随手一放,接着緊趕着追人,好像忘了拿…
淙舟已不知這是嘆了第幾口氣,小狐貍圓睜着眼睛,讪讪地看着他,接着喃喃念了一句:“那片葉子忒苦…”
淙舟倏然笑了,他鬼使神差的俯下身,用帕子拭幹松苓臉上的水,連同唇邊未曾洗去的殘葉,他道:“不要亂吃東西。”
“嗯,”松苓又飲了幾口,壓下口中的苦澀,“曉得了。”
淙舟的手還未收回,便被他一把抓住,松苓接着勁站起身,整了整衣袍,跟着淙舟走回山路上。
這路太難走了些,松苓抓着人衣袖不放。淙舟腰間晃蕩着一塊玉佩,玉佩雪白,融在白衣裏,叫人難發覺。
“哥哥到底師承何處?”松苓犯軸,非得問出來。
“…”淙舟默聲片刻,道,“般若岩。”
碎光落在松苓衣衫,一襲紅衣于這山間綠意間格外惹眼,他喃喃念着這三個字,只覺耳熟的很。
倏然間靈光乍現,松苓猛地一拍腦門:“噢!般若岩!”他拽了拽淙舟的衣袖,“你問什麽不直接說嵛山呢?害我想了這麽久。”
淙舟也是一愣,不過是這三個字他說的順嘴了些。
“嵛山般若岩,那可是神尊待的地方,”松苓面露驚喜,“聽聞神尊座下有三君,孔陽,鳴滄,淨澤。”
他蹦下一階石階,攔在淙舟面前:“哥哥是哪位神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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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