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神魔

千年之前，這九天之下還不似如今安寧，彼時還可得見神魔游于人間。

神，擁有無上神力，自認為天下主宰，掌管着九天三界。而魔界因此不服許久，生而為神，生而為魔，本就都是天生地養，為何就要聽令于旁人。故而魔界暴亂，借着神魔鏡攻上了神殿。

這一動蕩便是百年之久，神魔打的酣暢，可卻苦了人間，那時的人間日降天火，只需須臾，便可毀去數十城池。

彤雲密布，火光亮過了熾日，人間已然失了晝夜之分。

便更不要說那些百姓，漫天的火如瀑布般落下，下一瞬又迎來了潑天的洪水，根本逃都逃不掉，一時間家破人亡者甚多，人間化為煉獄，遍布哭嚎。

那時鳳凰還在，他飛于天際，瞧着這殘破不堪的人間，一聲聲悲鳴穿透了層雲，淚水潑灑化成雲雨，澆滅了人間沖天的火，還了人間一分生機。

可這還不夠，他沒有那麽多眼淚，救不了萬千世人，破敗的人間着實令人心痛，鳳凰慈悲，當即去往下界，想要救下芸芸衆生。

怎奈他勢單力薄，擋不住那累累天火，他祈求休戰。

這仗是魔界挑起來的，而今勝負未分，卻要神界去說和解，神殿之上衆神皆怒，紛紛指責鳳凰過于仁慈。只有神尊坐在高臺上，靜聽着諸神分辯，他垂下眼眸，指尖輕輕敲着扶手，偶有神君會往高臺上看一眼，想要詢問神尊的意見，可那人卻像是睡着了一般，叫人瞧不出神色。

又過幾日，鳳凰不過是回了趟丹穴山的功夫，神尊倏然下達命令，要同諸神去封印魔界，鳳凰聞言大驚，戰了百年神魔皆是元氣大傷，此時封印魔界，無異于與之同歸于盡。

他疾飛去神殿要見神尊，想要求神尊收回成命，可當他到了神殿之時，卻被告知神尊已經去了神魔鏡。

神殿空空，諸神皆不在，鳳凰一個踉跄，險些撞上殿門的立柱，他穩住心神，忙向外奔去，可就在這時，大殿猛地震蕩開來，殿頂上的雕花噼啪砸落，白石磚鋪就的地面被砸出蛛網裂痕，仙娥仙君皆慌亂逃竄，一時間整座神殿響起了似凡間一樣的哭喊。

大了百年，這樣的震蕩還是第一次。

鳳凰心頭一慌，直覺此次怕是難以善了，他忙拽住一個東跌西撞的仙娥，急聲道：“召集衆神離開神界，越遠越好。”

“尊上好意，”仙娥站不穩，緊緊攀着鳳凰手臂，“可我們要逃往哪去？”

神殿将傾，鳳凰擰眉思忖片刻，身旁立柱倏地倒塌，直直的向他二人砸來。仙娥驚聲呼喊，甩開鳳凰就往臺下的雲中跳，這雲托着神殿，下去還不知是何處，總之性命難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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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擡手揮開立柱，抓過仙娥救她一命，他并指點在仙娥額頭，那仙娥驟然定神，眼前顯現出兩座傍海的山。

“可看清了？”鳳凰問道。

仙娥颔首，木讷道：“看清了。”

“靠北的那座山名喚丹穴，你于神殿內供職，對此山應當熟悉，那裏有我留下的一顆蛋，我将它托付與你，可做得到？”鳳凰神色稍急，連帶着語氣也不善。

仙娥聞言驟生驚慌，此等重任她怎麽接得，她連連擺手，慌忙搖頭，她道：“尊上的蛋…或為鳳凰，或為青鸾，皆是神鳥，奴婢怎能養得？”

神殿塌了盡半，鳳凰倏然箍住仙娥的腰将她帶遠，他二人立在雲端，遙遙望着這欲墜的大殿，鳳凰道：“莫慌，且聽我說完。”

仙娥颔首。

“南邊這座是為塗山，塗山長老為我舊友，你若是逃的出去，将蛋托付于他便可，”說着鳳凰突然一笑，“他念舊情，不會不管，說不定還能将你一同收留。”

仙娥聽着鳳凰這番言語，竟像是在交代後事，她張了張嘴，半句話也不曾說出口。

“行了，快去，”鳳凰擡掌猛地拍在仙娥頭頂，“我予你半生修為，護你出這神界。”

靈氣猛地灌入，仙娥道行低微，一時間消化不來，她強撐着周身的酸痛，問了句：“尊上不走？”

“不走…”

話音未落，神殿轟聲坍塌，頓時翻起千層雲浪，一衆小仙的叫喊聲被盡數掩埋，白石磚上的裂紋向着整個神界蔓延。

“快走！”鳳凰一掌拍向仙娥後背，接着布下一層護身的結界，又送去一縷風，這縷風吹往丹穴山。

仙娥愣愣的坐在結界中，看着鳳凰攏起衣袖，向着神魔鏡行去，那溫潤的聲音還飄在空中，穿透結界，進了耳朵：“你護佑神嗣，今生來世福報皆滿，”鳳凰身形漸遠，“你叫什麽？”

似是為了安慰人，他是笑着問的。

“绾月…”仙娥說得極輕，她不知鳳凰能不能聽得見。

眼前的那道身影已被雲遮了去，鳳凰的聲音飄在虛空，應是離得太遠，聽着快要散了。

“好名字。”

這是绾月聽見的最後一句話，這話中帶着笑。

自這日起她再也沒有見過鳳凰，她随着那陣風去了丹穴山，在一處懸崖上的梧桐樹杈上尋到了那顆蛋，蛋被鳳凰護的很好，绾月看到蛋時才反應過來，鳳凰說她護佑神嗣，可鳳凰是什麽時候有的子嗣？

绾月抱着蛋愣了好久，瀑布激起層層水霧，沿着河流彙入闌海。

她站到雙腿發麻，這才回了神往塗山走去。

神魔兩界依舊戰亂不休，彤雲遮天，火海遍布，這兩座神山算得上是人間難得的淨土。绾月不會禦風，鳳凰的那半身修為也不曾融入氣海，經脈都在疼，丹田一陣陣的灼痛耗費些她的精力，她還要護着那顆蛋，走的累極。

绾月幾乎是爬着上的塗山，在見到塗山長老的那一刻便一頭栽倒在地，再醒來時已是數月之後，鳳凰的神力護住了她的心脈，才讓她留了一條命。

這裏是一處洞穴，天光落了進來，绾月只當自己睡久了有些眼花。她只是稍稍偏頭看了一眼，便走陷入了無邊的黑暗。

“姑娘醒醒，我問你啊，那老鳳凰什麽時候有的蛋？”

此時已過了一個晝夜，绾月被人喚醒，她又往洞外看了看，不是她眼花，而是那數百年不得見的天終于亮了起來。

“我問你啊，那老鳳凰什麽時候有的蛋？”

绾月這才看清來人，來人散着一頭白發，赤着腳，身邊圍着一圈小狐貍，紅的，白的，不是跟着他，就是扒在他身上。

“我不知…”绾月搖搖頭，又看向外面的天，“這是…”

“天晴咯，”老狐仙似是很開心，揮走身上的小狐貍叫他們去外面玩，“你昏迷這些時日，魔界攻上了神殿，那老鳳凰耗盡了修為，流幹了血，同諸神一起畫出一道血印，毀了神魔鏡，将那魔界徹底封印，他拔了尾羽，在那道封印上又添了一印。”

他像是一個說書的人，喃喃地講着故事：“神尊以為鳳凰會浴火重生，可惜這次不知為何，重生之火并未燃起，”他頓了頓，接着道，“鳳凰啊…沒咯，只餘一堆骸骨。”

绾月聞之大驚，猛地坐起身來，一時間她像是丢了聲音，半個字也說不出。

只聽那老狐仙又道：“不只鳳凰，神都沒了，聽聞神尊僥幸留得一命，落在西北的一處山頭閉關修養，誰知道是不是真的呢，反正誰也沒見過。”

他看了看绾月，起身欲走：“你好生休養，等身體好了，想走也行想留下也行，你護佑神嗣，會有福報的。”

不過是睡了一覺，這神界竟然就此覆滅，绾月還懵着，就見那已經走遠的狐仙又探了個頭進來：“在神界坍塌之前，你見過鳳凰原身嗎？”

绾月一愣，搖了搖頭：“不曾。”

“啧，”老狐仙把腦袋收了回去，邊走邊念叨，“那就奇了怪了，我去看了那封印，上面只有兩道鳳凰翎印…還一條呢…哪去了…咋不留給我呢…”

聲音越來越遠，绾月怔怔地出神。

——

大都依舊熱鬧，松苓一條腿踩在長凳上，聽着淙舟講着往昔，這人講故事講的一點起伏都沒有，那壯烈的神魔之戰，在淙舟口中說出來，就像是兩個稚兒拿着木劍你戳我我戳你一樣，着實無趣。

可松苓卻聽得起勁，他一口肉一口酒，不時還要叫上兩聲好。

“那绾月姑娘當真 哥哥走運，沒同那神殿一同沒落，”松苓淺飲一口酒，“那她現在人呢？還在塗山嗎？”

松苓不知此事，自然不知绾月在何處。

“不知。”淙舟輕輕搖首，古籍記載不全，他也不知此事。

“所以神尊當是就是落在了嵛山？”松苓又問道，“那他是何時出山的？還有還有，神尊到底叫什麽啊？我在長離那裏也看了些書，可是都沒有講神尊名諱。”

“既是神尊，凡人怎可直呼其名。”淙舟瞧着松苓滿盤子的雞骨頭，給他夾了一筷子菜。

“謝謝哥哥，”松苓将那菜囫囵吞下去，“那顆蛋是長離嗎？是長離吧？不然哪有青鸾長在塗山的，你說他為什麽不是一只小鳳凰呢？怎麽就成了青鸾呢？”

“問題真多，”淙舟輕笑，“你問我我又怎會得知？”

松苓飲了一口酒，笑出聲來：“也是，長離又不是哥哥的兒子，”長離的錢袋子還算厚實，這頓飯他用的爽極，“那神尊是什麽時候開始收徒的？他還想…還想重振神界嗎？”

松苓側目看了看四周，最後一句問的輕。

“不知，我入師門時，師兄早已在般若岩多時。”淙舟垂首飲茶。

“師兄…”松苓眯起眸子，眼珠子轉了又轉，倏然道，“鳴滄君的名頭，可是要比其他二位響亮的多。”

淙舟明顯一頓，接着又笑了笑，他放下茶盞，又給松苓夾了一筷子菜，他道：“聰明。”

“不聰明，”松苓吐出雞骨頭，又将那菜囫囵吞掉，“哥哥說是不說師兄，我也猜不到。”

晴日将窗外的葉曬得黃，秋風吹過簌簌的響，應是為了中秋，大都早早地挂上了滿街的彩燈籠，随着風兒蕩。

“典籍裏有說，孔陽君為神尊首徒，你說師兄，所以你不是，”松苓像是發現了什麽秘密一樣，笑的好壞，“我也聽聞那淨澤君脾氣極爆，絕不會是哥哥這樣的清冷模樣，故而只剩一人。”

他倏然舉杯，碰了碰淙舟的茶盞，笑道：“敬鳴滄君。”

淙舟端起茶盞回敬了一下，仰首将燙茶一飲而盡。

聰明的小狐貍。

着實有趣。

“哥哥此番下山是為何？”松苓又給自己斟滿了酒，這酒應是兌了水，不太醉人。

“除祟，”既然答應了同行，淙舟便不瞞他，“中州有異，師尊遣我來查。”

松苓點點頭，又飲了一口酒。

中州在哪？

他不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