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天劫
天邊沒有滿鋪的夕陽,濃雲壓低了天,玄雷割裂蒼穹如碎鏡,白尾鹫穿梭自雷鳴電閃間,不時有直劈而下的閃電擦過翅膀,白尾鹫叫了兩聲,猛地轉頭往一旁飛去,不多會兒便出了這遮天的黑雲。
這雲積在一處山頭,山風四起,猖狂着刮折了一片山林,一道閃電又自眼前墜落,天亮了一瞬,白尾鹫借着這光亮,見得那閃電直直的劈向山林中,墜落于一模糊紅影。
林間驟然響起震天的獸吼,吓得白尾鹫慌忙向後撤了撤,眼前的景象着實駭人,它緩了緩神,抖落幾根羽毛,倏然間,第二道天雷轟然而下,這次那紅影像是學聰明了一般,他俯下身,向旁邊一滾,躲開了天雷,只聽“咔嚓”一聲響,身旁的巨樹應聲倒塌,火光占據了瞳仁,那樹頃刻間被燒的焦黑,山火欲起。
白尾鹫瞧着那山火一通亂叫,它也顧不上那玄雷會不會将它劈成熟鳥,撲扇着翅膀飛進了山林,它在松苓身旁繞了好些圈,揪着松苓的尾巴想要将他帶離這片山林。
山林盡頭有一處斷崖,崖邊上一棵樹都沒有,白尾鹫飛來時沒見那斷崖上有人跡,倒是個渡劫的好去處。
只是稍稍遠了些,不知道狐貍撐不撐得住。
天穹悶雷滾滾,雲間已然聚成了光團,可第三道天雷遲遲不來,白尾鹫覺得這是個好機會,它放下那一捆書,抓起松苓的尾巴就往那斷崖處拖。
“去哪?”松苓聲音虛的很,這樣被鳥拖着也是極不舒服,可他實在沒有力氣掙脫,後背劇烈的疼痛讓他翻身都難。
白尾鹫使出渾身的勁兒去拖松苓,一時間竟也拖得不慢。它瞧着那山火燃的愈發的旺,這處的林子生得極密,樹冠連着樹冠,一顆接着一顆的燃,火光舔舐着夜,眼看着那捆書也要被舔了去,白尾鹫猛地松開了松苓,疾飛過去将書叼了回來。
再回頭時,一白影已然将癱軟的狐貍抱起,狐貍早已撐不住原身,在白影裏縮成了小小的一團。白尾鹫像是看到了救世主,忙向着那白影飛去,他口中銜着書,半聲也叫不出來,只得撲着翅膀比劃着,要淙舟帶松苓去那處斷崖。
悶雷聲響,雲間滾光,白尾鹫越比劃越急,終是沒忍住舍了書鳴了一聲。
淙舟擡手接住了書,袖裏乾坤,他将書收了進去,複又擡臂接住了白尾鹫,跟着白尾鹫往那處斷崖行去。
白尾鹫見着淙舟知曉它意,心中雀躍,它撲棱了幾下落在淙舟肩頭,歪着頭在人臉上一通猛蹭。
“辛苦了。”淙舟摸了摸白尾鹫冠羽。
白尾鹫又蹭了蹭,垂眸見得窩在人臂彎,阖眸休息的狐貍。赤紅的毛間隐約猛看見洗一天血痕,随着狐貍的呼吸起伏,白尾鹫只覺天雷好疼,它暗下決心,就是竹韻把它拔成白條雞,它也絕不修煉。
淙舟腳下生風,那斷崖就在眼前,松苓适時睜開了眼,他後腿猛地蹬在淙舟胸膛,一躍而下,他擡頭望了望天,瞧着那雲雷追着過來,松苓拱了拱淙舟腳踝,連天的山火映入眸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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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救火,”松苓趕人走,“快去。”
淙舟蹲下身,松苓便迎了上來,他伸舌舔了舔淙舟下颌,感覺淙舟拍了拍他的後背,拍的有些重。
松苓後背還疼着,被淙舟這麽一拍直接抖了抖,他猛地俯身脫離出去,慢慢往山崖邊退:“這山中還有獵戶,不能放任山火燒下去,”他又看了看天,“天雷要來了,你得離遠些,哥哥快去,我不會有事。”
眸中是盛不下的擔憂,淙舟一手負後,指尖輕撚捏出一張符篆,下一瞬那符篆倏然起了火,片片灰燼随風沒入黑夜。
“我留白尾鹫陪你,”他将白尾鹫推入夜空,“自己小心,我片刻就回。”
山火也實在拖不得。
松苓颔首,扯出一個故作輕松的笑:“快去才能快回,哥哥可從不是墨跡的人。”
淙舟也勾了勾唇,轉身走回了山林中。松苓見人走遠才洩了那口氣,他癱在崖邊合上眼,等着那天雷劈來。
一等不到二等不來,只聽得滾滾悶雷像是随着雲走遠,松苓睜開了一只眼,要瞧瞧那渡個劫也要吊着人的老天爺。
只這一瞬,那老天爺玩夠了似的将兩道天雷一股腦抛了下來,松苓連忙合眼,身上的疼使他心有餘悸,心跳的極快,快得要破出胸腔,隔着眼皮他瞧見一片光亮,可那卻像是劈歪了,身上一絲痛感都沒有。
松苓睜開一只眼,過了一會兒又睜開另一只眼,那雷像是劈破了雲,虛空中還有未散盡的雲痕。
他瞧着那雲痕,不自覺的眯起了眸子。
怪不得不疼。
這雷去了山林中,壓根沒落他身上。
白尾鹫飛在松苓頭頂,一個不慎被松苓一把拍在地上,它扇動翅膀想要掙脫出來,可松苓卻突然垂首,朝着它龇了龇牙。
好大一張狐貍臉,好尖的獠牙,白尾鹫霎時不動了,它還沒化形,還不想成為狐貍的腹中餐。
“他方才,咳,在我身上貼了什麽?”松苓見白尾鹫老實了,便洩了力道。
淙舟明知道他疼還拍的那麽重,這人一定有鬼,只是他被雷劈傻了腦子,竟現在才反應過來。他松開了白尾鹫,歪了歪頭,示意它給揭下來。
揭了要挨淙舟的罵,不揭可能要被狐貍吃掉,兩廂權益之下,它覺得還是被吃掉慘一些。
它飛到松苓,叼下了那張符篆,随着符篆離身,裹着雷的雲又聚了回來。
松苓看了看那符篆,實在是眼熟,前些日子淙舟授課時,他無聊去翻淙舟的書,那書無趣的很,唯有一替身符還有些意思。
替身符,符篆有二,被災遺人,以福易人。
林中的山火小了許多,松苓望向火光處,似是想要尋到那白衣人影,這天雷阻不了,擋不得,他的哥哥便要以身替之。
可這是他的劫,他自己受得。
松苓輕聲一笑,擡爪将符篆撕碎,澄黃的符紙乘風而去,與方才那灰燼纏繞在一起。
雲雷驟起電光,這最後三道天雷可要比前頭那四道來的兇的多。山風肆虐,白尾鹫撐不住這樣的猖狂,它死死的扒住崖邊的岩石,可那岩石也有将碎的跡象。只一瞬的功夫,白尾鹫便被那猖獗的風卷上了蒼穹,只留下了幾片羽毛。
天雷驟降,沙石襲天,白尾鹫的驚呼聲被盡數淹沒。
玄雷引火難滅,淙舟見狀布下結界,将那風火囿于一隅,山火将結界中能燒的物什悉數燒了個幹淨,只留下一片焦黑的圓,在這暗夜中倒也不甚顯眼。
估摸着半盞茶的功夫,山火殆盡,一絲火星也不曾留。濃雲逐漸消散于夜穹,悶雷也跟着雲遠走,天雖說依舊不算明朗,可明月昭昭,終是露了臉。
白尾鹫在斷崖下爬上來,一身的毛玩意淩亂不堪,它累的不行,爪子勾着崖邊的斷枝,只将腦袋搭在崖上歇息。
打死也不修煉,打死也不渡劫,竹韻要是嫌棄就把它炖了吧,化什麽形做什麽人,它只覺做只鳥挺好的,最起碼不用像狐貍那樣遭這麽大的罪。
白尾鹫擡眸看向崖邊,想要看看那狐貍還活着…
崖上空空…
狐貍呢?
白尾鹫的疲累都被吓沒了,它倏地擡頭,抻着脖子往遠處找,爪子沒抓穩,險些又掉下去。
遠處也沒有…
這狐貍真是要吓死鳥了!狐貍丢了鳴滄君會把它炖了的吧!
白尾鹫忙繞着那山崖飛了一圈,它睜圓了眼,一毫一厘都不肯放過,可就是這樣一厘一厘的尋,也不見狐貍半分蹤影,它連根狐貍毛都尋不到。
清月落入樹林,照亮了那一片焦黑,白尾鹫往那林中飛去,尋思着松苓會不會已經找鳴滄君去了。
它尋得暈頭轉向,迎面撞上了一堵白色的牆,接着那堵牆把它托了起來,它站在淙舟小臂上,面露驚慌。
“松苓呢?”淙舟問道。
狐貍沒來找人,應當還在那處山崖上
白尾鹫聞言如墜冰窖,不禁哆嗦起來,它不敢看淙舟的眼,發着抖偏過頭去,鳴滄君那雙眸子太冷,在這數九寒天裏會将人凍傷。
淙舟感受着白尾鹫細密的顫,将它的躲閃收入眼底,淙舟眸光霎時暗了下來,他冷聲質問道:“松苓呢?”
丢了…
白尾鹫“嗚”了一聲,它頭一次如此慶幸自己不會說話。
“嗚”聲一落,山林重歸寂靜,白尾鹫只能聽見淙舟稍顯急促的呼吸,它歪着腦袋不敢回頭。
少頃,一股威壓當頭襲來,白尾鹫猛地回首擡眸,一雙緊抿的唇撞進眼簾。淙舟毫無制約地放出神識,頃刻間便鋪滿了整座山頭,周身的樹木如波似漪般倒伏而去,整座山都泛起陣陣嗡鳴。白尾鹫只覺胸中一悶,它驚聲啼鳴,一口鮮血猛然噴出。
鳴滄君的威壓,足以要了它的命。
神識一遍又一遍的覆蓋山林,範圍緩緩擴大,可這漫山遍野除了那幾個獵戶之外連個活人都尋不見,更不要說他的松苓。
淙舟收了神識,緩緩睜眼,眸中一片晦暗,如山間毫無波瀾的湖,隔着層疊樹林,見月光都照不透。
他擡指輕點白尾鹫頭頂,渡了股靈氣過去。他緩下心神,靈氣也變得溫潤,白尾鹫只覺胸中悶痛逐漸散去,它抖了抖翅膀,落在淙舟肩頭,它蹭了蹭淙舟,帶着些許不安。
“不怪你,”淙舟轉身下山,“走不遠。”
松苓承了最後三道天雷,本就失血的狐貍絕不會獨自跑遠,自天雷消散起,不過也才一刻的功夫,若是被人帶走,除非縮地千裏,否則這一刻內,那人跑不出這座山頭。
神識尋不到,那就一寸寸的踏過去,若是藏在深處,那便将這座山翻過來。
——
山陰面的山腳下有一個山洞,這山洞雖說是開在明面,可周圍雜草叢生,樹又生的多了些,若是不仔細去尋,還真不一定能瞧得見。
洞口閃過金芒,只一瞬便消了下去,只留了一層難以察覺的結界,将這洞口封的嚴絲合縫,連一只飛蟲都進出不得。
“走,走了吧…”一名小道士探出頭來,透過那雜草往外看去。
天上那輪月只有一芽,清輝似霜。
“應該是走了,”那小道士又退回山洞,松了一口氣,“鳴滄君還真是厲害啊…”他心有餘悸,“方才那一下差點弄死我,這要是被他抓到了,你我焉有命在。”
他拍着胸脯,看向山洞深處。
“放心,”山洞中又走出一名道士,長得稍微高一些,“神尊給的陣法定是萬無一失的,況且咱們就是取一條尾巴,這山這麽大,鳴滄君再怎麽神通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找過來,那時候咱早就撤回大都領錢去了,你還怕啥?”
矮道士聞言覺得有理,那麽多人來守山頭,偏生讓他倆撞見這九尾赤狐,這不是老天送錢這是什麽,富貴險中求,屬實沒什麽好怕的。
“來,”高道士歪了歪頭,示意他進洞,“動作快些,早完事早回去。”
不管怎麽說那也是鳴滄君,萬一真被抓了,怕是鳴滄君會直接打散了他們的魂,連輪回都入不得。
矮道士點了點頭,跟着進了山洞,他在袖中摸了半天,倏然道:“壞事了,我匕首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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