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

◎逃◎

從栗子糕那樁事情敗露的那一刻, 知虞便該死心的。

再多的掩飾辯駁,對于對方而言, 也不過是企圖從她垂死掙紮的話語中找到更多漏洞。

可人性就是如此, 若一把大刀直接落下來削了腦袋,自也沒有什麽可掙紮的。

偏偏那刀久懸不落,縱使知道結果也許都一樣, 可知虞仍舊會忍不住想要從中博出一線機會。

沈欲說是給她一日。

知虞卻不會再傻到相信一日後, 真的還能有她翻盤的可能。

“夫人,莫不是栗子糕的事情狠狠得罪了郎君?”

絮絮頗為擔憂。

郎君強行将夫人從沈蓁那裏帶走時,神色雖不愠怒,可絕算不上是好。

“不如咱們回知家吧……”

回知家避避風頭。

也許等郎君氣消了再回來也未嘗不可?

她的話突然提醒了知虞什麽。

榻上的美人怔怔地呢喃道:“我還能回去嗎?”

絮絮立馬道:“這是自然, 老爺和大公子那樣疼愛你,必然會庇佑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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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絮當知虞怕回去會被家人嫌棄。

殊不知她家夫人腦中此刻想的卻是日後與知家一件極其重要的相關劇情。

在新帝登基後沒多久,沈欲就會遭人構害,再度被貶為庶民流放邊陲。

等他從那地方回來之後,便會将新君的朝政推翻, 選擇直接取而代之。

而在這一世之前,沈欲幾乎每一次都在新君登基前便遭到了反複打壓。

更不用說, 能從何處得知自己的身份。

在無盡的折辱中, 沈欲在一群奴隸中因為皮囊尚可入眼, 被一個異國王爺給一眼選中。

僅僅是這一次微乎其微的機會,便叫他一步步從奴隸變成了幕僚,接着攀附,籠絡權勢,從另一個小國裏, 他用了更加陰暗的方式爬上高位, 繼而取代了異國國君的地位。

打那之後, 便是他一次次發起戰争,不斷擴展疆土,生生地讓這片原本安詳的土地上血流成河。

可在這一次的劇本中,沈欲不僅會得知自己的身世,并且還會得到先帝心腹暗中的幫助。

當他登基九五那日,便是知虞與系統約定好恢複自由的日期。

恢複自由那天,會有一個人出現,給她一份全新的身份和路引,讓她徹底脫離知虞的一切,遠離京城。

窗外鳥鳴啾唧,立在枝頭互相梳理羽毛。

現下正是春光燦爛。

且知虞也記得,新君就是在暮春時節登基。

也就是說,倘若她現在想辦法回知家,利用知家的勢力加快沈欲被流放的時間,也許一切都還能有所轉機。

“絮絮,現下離天黑還剩下多少個時辰?”

夫人終于主動開口了。

絮絮打量了一眼天色,“約莫還有六七個時辰的樣子。”

知虞阖了阖眼,覺得時間應當是足夠的。

她徐徐吐出一口氣,輕聲道:“我要見沈蓁。”

第三件事情原本是想用來自保,現下反而要铤而走險地博上一次。

沈蓁得知知虞要見自己後,心思便頗有些不定。

夫人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見自己?

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麽,沈蓁嘴上不說,可她心裏比誰都要更想知道。

所以去往香殊苑的腳步也不曾有過猶豫。

可當她真見到了知虞後,對方卻要同她提出最後一件事情。

“沈姑娘,我想要求的最後一件事情,便是讓你離開薄然。”

沈蓁難免微微怔住。

可她心裏不僅沒有感受到抵觸的情緒,反而心口一塊大石随着夫人這句話緩緩落地。

畢竟從沈蓁的角度來看,這才是這位夫人一直以來會對她做的事情。

這位夫人只會通過一些卑劣的手段傷害自己,在郎君入獄時對方跑的比誰都快,在郎君回來後,又不惜幾次三番陷害與她,想要強行将她送走,亦或是将她推到土匪刀下,都是沈蓁所熟知的一面。

昨夜讓她隐約能感知到的丁點善意反而反常。

好在天一亮,一切就又恢複了正常。

“沈姑娘,想必你也猜到了,昨晚上郎君并沒有留下來……”

一句話便點出了沈欲昨夜并沒有留夜的消息,以及知虞的不甘心。

“既然我答應過你會離開,可我還是想知道郎君到底有多在意你。”

“知道了這點後,我大概才能死心。”

知虞朝沈蓁道:“沈姑娘,你要不要同我賭一次呢?”

就賭沈蓁在沈欲心裏到底有多少地位。

也賭第三次機會用完後,知虞是不是真的會履行承諾離開。

沈蓁漸漸握緊了手指。

這次這個條件對她而言竟也很是誘惑。

上次沈欲遷怒于她的一幕一直讓她心裏很是不适,讓她在某個瞬間覺得,她對他其實就是個無關緊要的人。

她與沈欲,是朋友、親人、妹妹,還是有些許的男女之情。

不管出于任何一種感情,她也想知道沈欲到底有多在乎自己。

“好,我答應你。”

沈蓁從來都不會做這樣任性的事情,用自己的消失去換取別人的在意。

這次借着夫人的示意,卻可以肆意地任性一回。

她心口跳的快,且激烈。

時辰剛過了晌午,一群太醫才堪堪将天子從垂死中救活了過來。

天子還會不會醒來,還有待觀察。

于是徹夜守了整晚上的重臣們這才紛紛松了口氣,接着披着滿身疲累往宮外走去。

沈欲剛上了馬車,準備去往大理寺,卻忽然得到了府裏一個十萬火急的消息。

沈蓁不見了。

在去過夫人的房間後,沈姑娘人就找不到了。

也不知,是不是夫人對她動了什麽手腳,害得她聽了什麽閑言碎語,被夫人再次欺走……

仆人敘述的內容語焉不詳。

沈欲當即叫停了車夫。

“郎君,咱們現下要去哪裏?”

沈欲瞥了眼外面街上熱鬧的人流,緩緩啓唇吩咐:“去府衙。”

府衙裏的人手足夠。

他不管沈蓁去了哪裏,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回。

……

沈府裏的人忽然就變得疏散起來。

在聽說沈蓁不見了後,所有人忽然就得到了家主的命令,全都出動去找沈蓁。

知虞便是趁着這個時候讓絮絮先回知家等她。

“餘下的人必然會懷疑沈蓁是因我之故才丢,你先行離開,正好方便引開餘下那 些人的眼線。”

絮絮雙手靈巧地替知虞梳好婢子的發髻後,遲疑道:“那夫人……奴婢便在知家等你?”

“你自己出去的話,萬事可千萬得小心……”

絮絮做夢都想不到,有一天夫人竟然需要用這樣的方法才能偷偷離開沈府。

待和知虞短促地交代幾句後,絮絮很快便推門出屋。

外頭盯梢的婆子見狀,終于等來對方鬼鬼祟祟地離開模樣,立馬精神抖擻地跟了上去。

過片刻,處于西邊位置的後門打開。

扮作了另一個婢子模樣的知虞則在府裏兵荒馬亂的時候,亦是順利離開。

知虞是頭一次一個人出門。

以往出門的時候都有仆婢随從,便是經過街巷也都是乘坐在馬車裏,遮掩的嚴嚴實實。

路上形形色色的人都有。

可他們幾乎是每一個人看見知虞都不由目露詫異,或多或少地在她身上打量一番。

雪白的膚貌在這群人當中便已經是惹眼至極,這一副靡顏膩理再加上那雙漂亮的琉璃眼眸,仿佛生了鈎子般,勾得人都有些挪不開眼。

知虞這時才發覺自己布置的過于倉促,竟忘了許多細節。

在府裏時那些仆婢都規矩至極,不管是男是女從沒有人會用別樣的目光看她,是以也讓她産生一種出門不會有什麽反常之處。

被人一路打量下來,她勉強找了個人少的巷口,用披帛将頭臉遮掩,腳下正要朝着知家的方向一路趕去。

卻被一個尾随上來的混混堵在了面前。

“姑娘看起來有些眼熟,是不是宜春院裏的哪個頭牌?”

知虞見這衣衫褴褛的男人神色間流露出幾分下流,口中只答了聲“不是”,便轉身匆匆離開。

可對方卻始終都緊緊跟随,到了人多的位置更是大聲嚷嚷。

“你說什麽不是?我分明記得你就是,叫什麽桃娘是不是?”

他嘴裏不三不四地說着,甚至還上手将她手腕一把握住。

這混混指縫裏都是黑泥,将美人一截雪腕握在手裏的瞬間都覺骨頭酥麻了一半,更是不肯撒手。

話鋒一轉,又直稱呼她是自家妹妹。

看起來更像是改變了主意,不打算将她賣給宜春院發橫財,而是先帶回自己家裏。

“你若再不放手,我就要報官了……”

知虞暗暗拔出袖口藏着的簪子,不得已時,大不了傷了他,一起去見官就是……

到時候只說是知家的女兒自會有人聯系知家人将她帶走。

可還不等她動手,便有人先一步将那混混的手臂給打開。

來者立馬順着知虞的話讓小厮過去報官。

那混混正要發作,見對方穿着體面,分明是個富戶,再瞧小厮真的一路小跑去報官,他更是不敢得罪,立馬轉身跑了個沒影。

知虞心有餘悸地捏着簪子,卻聽得旁邊極其意外的聲音。

“你怎麽會在這裏?”

她稍稍擡眸,便出乎意料地瞧見了一個許久不曾見過的舊人。

馮生。

沈蓁曾經的未婚夫。

知虞亦是錯愕。

“馮公子……”

習慣使然,讓她見到他後,關心的事情僅僅是他與沈蓁之間的進度。

“你與沈姑娘退親了嗎?”

“退……退了。”

見知虞一上來便問了這樣的問題,馮生忍住心口狂跳,輕聲道:“夫人……似乎很關心我這件事情。”

知虞:“……”

一上來問這樣的話的确有些奇怪。

可當她看見人群裏有沈府的侍衛經過時,卻本能地往馮生身後躲了些。

馮生自不是傻子,見她這幅裝扮,又瞧見那些侍衛到處尋人的模樣,不由詢問:“夫人似乎在躲沈府的人?”

知虞委婉道:“沈蓁不見了,他們到處在找沈蓁,且也是我得罪了郎君……”

馮生一番思量,提出建議,“要不然,我送夫人一程如何?”

“我方才也聽說了,那些人似乎到處在找人,但我馮家的馬車上有馮氏徽記,不會輕易被查。”

他生怕知虞會拒絕,又補充道:“夫人放心,我……我車上還有妹妹,我讓她送夫人回府去……”

知虞遲疑着,知家雖然再過兩三個巷頭便可以抵達,但這一路上也不知會不會出現旁的意外。

再加上天色已晚,她只得松口答應下來,“那就多謝馮公子了。”

馮生握緊手裏折扇,緊張的掌心都要出汗。

聽聞那位沈郎君一向都很不喜歡他的妻子,現在又逼得她偷偷要回娘家……

也許,他們接下來可能會和離。

這個念頭在心裏掠過時,馮生更是有些莫名振奮。

眼看小厮朝府衙去後左右不來,又怕讓人失去耐心,便同知虞知會一聲,“馬車就在酒樓後院,我這就先叫車夫趕來。”

那酒樓裏有些皮肉生意,知虞一個女子不便進入。

她想若馮生耽擱太久,或是他妹妹根本不在,她便也不再等他。

可也才剛思量完,馬車便很快行駛到她面前,穩穩當當的停下。

知虞正是遲疑,忽然就瞧見了馬車角上的玉牌上并無馮家的刻字。

不僅玉牌上沒有,就連車廂車身都是通體詭異的烏黑,沒有一絲一毫地裝飾。

她忽然間意識到了什麽,立馬轉身,可身後卻是白寂提着劍擋在了她身後。

“還望夫人自己上車,別讓我們這些下人難做。”

看似低三下四的話,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卑微,反倒滿是冰冷警告。

知虞臉色驀地一白。

車廂陰暗。

厚重的側簾也放下來後,更是一絲光線都打不進來。

車夫行駛速度也很是平穩,并沒有太快。

所以知虞所有的注意力只能集中在車廂裏另一個人身上。

那種處于未知危險下的緊繃滋味,仿佛有針尖對準了自己,将将要落下來。

“沈蓁呢?”

面色蒼白的美人屏着呼吸,勉強開口,“我不知道……”

“不知道?”

馬車颠簸的瞬間,簾子蕩起來,一道光線落在男人噙着冷笑的唇畔。

“惹得這滿城風雨的人,可不都是夫人的手筆?”

這次倒是聰明了點,卻完全不将聰明用在對的地方。

知虞死死掐住掌心,沒再應答。

沈欲卻緩緩摘下了指腹的扳指,語調愈發幽沉,“真是抱歉……”

“我已經沒有太多耐心陪你将這個游戲玩下去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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