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閃光

◎明天見◎

耳畔轟然作響, 心跳一瞬間震耳欲聾，半邊身體僵在原地。

不遠處傳來水流的嘩啦聲。

祝語真如夢初醒趕緊抽回手低頭繼續洗碗，沒吭聲。

時聿飛聲音比平時低柔三個度, 如同比肩的晚風拂過：“要不要, 單獨慶祝一下？你寫好第一個劇本。”

“……怎麽慶祝啊。”

“我請你去看電影。去不去？”

祝語真吃驚地瞪圓了眼睛：“可是你……可是最近院線的電影我都看過了。”

“老電影。”

祝語真洗好手：“好。”

理智在說着不可以。

不說很有可能在電影院被認出來，她是真的感覺，他們最近好像有些太暧昧。

但感性卻在雀躍, 連忙替她答應。

祝語真完全信任時聿飛，坐上他的車，甚至都不問要去哪裏。

車駛出小區, 一路去往市中心商圈。夜風拂過車窗, 嗅到滿滿的人間煙火氣息。

祝語真打下車窗, 與巨幅高奢廣告擦肩而過。

廣告上垂着眼皮漫不經心望着鏡頭的男人, 和她旁邊開車的人長着同一張臉。這讓她, 格外有種奇妙的幻覺。

車在地下車庫停下。

下車時，時聿飛嘆了口氣, 雖然不太願意，但還是找出了自己的帽子和口罩。

祝語真抱着手臂坐在副駕扭頭看他，突然覺得他有點可愛。

去哪裏都不方便是真的, 戴口罩其實不太開心，只是這是必須的。

從地下車庫坐上直梯去影院時，祝語真就不自覺開始緊張起來了。

電梯在一樓停下，有人擠進來。祝語真下意識朝時聿飛的方向側了側。

時聿飛轉過身，把她與人群隔開。祝語真被圈在他和電梯角落圍成的空間裏，仰頭看他, 抿了下嘴唇。随後, 感覺手腕被人輕輕地扣住。

他靠過來, 在她耳邊輕聲說：“別緊張。”

“我不會被認出來的。”

祝語真盯着電梯的地板。

身體僵硬，不敢動彈。

這是家開在商場裏的獨立藝術影院，叫“野草莓”。

不是聯合院線，不上映商業片，主要放比較晦澀難懂的藝術電影，也偶爾上一些藝術和商業結合得不錯的口碑片子，因此來看的大都是文藝片愛好者，十個裏有九個是豆瓣上電影标記超過八百的那種文藝批。

不好意思地承認，祝語真也是其中一員。

這家藝術影院是她研究生的時候開的，她來過好多次，研二的時候甚至一有空就來。畢業的時候影院裝修，她以為這家高冷不羁的影院要倒閉，還傷心了很久。

後來再開放的第一天，她就來影院裏待了一整天，買票坐在最後排看了一整天六場電影，算是支持特立獨行的老板一回。

畢竟老板開這種獨立電影院，肯定是不可能盈利的，絕對是情懷貼補。

坐電梯上來的路上祝語真就猜出了目的地，但還是有些雀躍。

之前每一次都是一個人。今天……是和時聿飛。

有點特別。

踏進野草莓的大廳，祝語真習慣性去看大屏幕展板，确定今天放映的片子。

半小時之後就有一部電影即将放映，伯格曼的《處女泉》。伯格曼是祝語真最喜歡的導演，她有些驚喜。

在售票機上買票，居然還能買到最佳觀影位的幾排。

祝語真一邊開始替老板發愁生意，一邊開開心心地選了兩個最好的位置。

時聿飛抱着手臂站在她背後等她，目光柔和落在她肩上。

祝語真買完票，分時聿飛一張，仰起臉問他要不要買點飲料和零食時，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一扭頭。

裴西桐站在大廳門口，目光在他們兩個人中間晃蕩，表情有些遲疑。

祝語真呼吸一緊，明明該上去打招呼，腳步卻釘在原地，不自覺轉頭去看時聿飛。

看見他散漫地側過臉，斂眉垂眸，下颌線條不自覺繃緊。

祝語真小聲跟時聿飛解釋：“他是……”

時聿飛看着她的眼睛，淡淡說：“你相親對象。高中同學。”

祝語真瞪大眼睛：“你怎麽知道？”

時聿飛擡起眼皮冷淡望了她一眼：“不去打聲招呼？”

裴西桐已經走過來了，保持着溫和微笑，問：“語真你也來看電影嗎？”微妙地停頓了一下，“你們兩個一起？這位是？”

祝語真不知道怎麽介紹。她被尬在原地，忍不住求助似的飛快望了時聿飛一眼。

然而時聿飛只是低着頭，漫不經心地在看剛剛打印出來的票根，好一會兒才慢慢悠悠地撩起眼皮，從棒球帽底下擡眼看了裴西桐一眼，沒吭聲。

自然是等祝語真介紹。

祝語真腦子裏迅速轉過一百個念頭，最後很鎮定地跟裴西桐說：“這是我同事。姓時。”

時聿飛看了她一眼，口罩下扯了個若有若無的笑。

祝語真又趕緊跟時聿飛講：“這是我同學，姓裴。裴西桐。”

裴西桐打招呼：“你好。”

時聿飛冷冷淡淡，保持着最低限度的禮貌：“你好。”

裴西桐敏銳地覺察出一種強烈的敵意，但認真去探尋時，對面的男人卻又收斂了神色氣勢，一雙眼睛藏在帽檐下，表情令人看不真切。裴西桐轉頭看向祝語真：“你們……一起來看電影嗎？”

祝語真有點頭皮發麻。

有種很危險的，修羅場的感覺。

被相親對象撞見自己和男性同事一起來看電影……

天啊。明明沒做什麽，但怎麽就這麽怪呢？

她小幅度點頭，一咬牙把問題轉回裴西桐自己身上：“你怎麽在這裏？你也來看電影嗎？”

裴西桐很溫柔地看着她：“看你朋友圈發了很多藝術電影的影評……所以我也來試着看一下。”

祝語真莫名感覺到旁邊時聿飛似乎冷笑了一聲。

祝語真咬住嘴唇，這世界上不會有此時此刻更令她尴尬的時候了。她故作鎮定擡頭看了眼大屏上的時間，幹巴巴跟時聿飛講：“好像要檢票入場了。”

又轉過臉，跟裴西桐禮貌說：“那我們先進去了？”

裴西桐看着她，沒吭聲。

祝語真趕緊扯了扯時聿飛衣擺。

他穿一件很寬大的黑T恤，手肘小臂裸露在外，全身上下只有一處配飾，就是左手手腕一塊藏藍色表盤的機械表，理查德米勒。很簡單幹淨，一切小動作因此無處可藏——譬如，他反手攥住祝語真手腕。

反客為主拉着她轉身往檢票口走。

裴西桐站在原地怔怔看着他們背影，好一會兒低頭看了眼自己的票根，默默跟上。

前面兩個人似乎也沒有其他互動。

那個……同事。只是松松圈着她的手腕而已。

但她沒有掙脫，這就說明了問題。

祝語真不敢回頭看，也不敢開口說話，一直梗着脖子往前走。

走進昏暗的影廳時，旁邊時聿飛終于有了動作。

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松開一瞬，手指順着她的手背往下，插進她五指的縫隙裏，變成了十指相扣。

一種酥麻感從手心一直竄到肩膀。祝語真心跳得如此劇烈，以至于頭暈目眩，不知所措，被他拉上臺階，尋找座位。

七排九座和七排十座。找到位置他自然地松開手指，去右邊坐下，給祝語真留了正中央的、最完美的九座。

偌大的影廳只有稀稀拉拉兩三個觀衆。

《處女泉》這種上世紀的老藝術電影，話題深奧，還是黑白畫質，Debuff加滿，沒有人來看實屬正常。

祝語真心依然跳得很快，默默地閉上眼睛，等心跳自然平複下來。

有其他人的氣息靠近。

另一個人在她左手邊坐下。

祝語真睜開眼睛，看見昏暗中裴西桐眼鏡片淡淡的反光。

她頓時有些暈了。

尬在原地，硬着頭皮小聲問：“你也來看這場嗎？”

這也能撞上嗎……

裴西桐說：“我看你朋友圈提這位導演的電影提得比較多。是你最喜歡的導演嗎？”

祝語真只好說：“是的。”

“所以我想來看看。”

“這樣啊……”祝語真保持着禮貌尬接一句。

右邊的人出聲，清清淡淡地說：“祝語真，要開始了。”

祝語真趕緊閉嘴，努力保持着鎮定，忽視那種頭皮發麻的尴尬感，擡頭去看大銀幕。

電影開篇。

雖然是自己最喜歡的導演的電影，但說實話祝語真沒怎麽看進去。

……此時此刻，左手邊坐着裴西桐，右手邊坐着時聿飛，怎麽感覺那麽奇怪。

她一緊張就忍不住做小動作。

仰着頭看電影，手裏無意識地疊着電影票，把票疊成一個非常小的方塊，捏在手心，又展開。如此幾個來回，一時不小心，小方塊突然彈了出去。她小聲驚呼，低下頭在地上摸索。

摸索着摸索着，忽然感覺手心被塞了一個硬硬的紙質小方塊，旋即手掌立即被人握住。

她蜷起手指握住那個小東西，直起腰想把自己的手從對方手掌中抽出來。

他本來握得很松，像是試探她的心意一般。她很輕易就抽出去了，可是下一刻，他的手覆上她手掌，手指擠進她的指縫裏。

祝語真悄悄轉過臉看了他一眼。

在昏暗的影廳內，不擔心被其他人認出來，他已經摘掉了棒球帽，頭發軟軟地搭下來，在額頭落下淺淺的影。口罩也摘了一半，松松地挂在耳朵上，露出下半張臉，下颌線條幹淨至鋒利，漂亮得好像可以發光。

他若無其事地回看過來，很清淡的表情。

好像根本沒有牽她手這回事。

祝語真動作不敢太大，掙了兩下沒有掙開，不敢再動了，老實地任由他握着。

感覺到交握的手心溫熱，有些濕潤。

餘光瞥見他似乎隐隐彎了下唇角。

《處女泉》到底講到了哪裏，祝語真是完全不知道，整個人心猿意馬，大腦一片混亂。

直到電影結束，片尾字幕出現，影廳燈光驟然亮起來，她才如夢初醒。

裴西桐後半場忍不住催眠睡着了。影廳燈光亮起來，才睜開眼睛清醒過來，轉頭看向旁邊的祝語真。

祝語真正襟危坐，安安靜靜地看着片尾字幕。

她的……同事，很奇怪，在室內也戴着帽子和口罩，仰頭靠在椅背上，和她一樣安靜地注視着銀幕。

裴西桐心突然有些微妙苦澀。

跟她确實……沒有什麽共同語言。她愛看的是這種晦澀難懂的電影，自己卻一點也看不明白沒有興趣。共同愛好一點也沒有，果然……不能強求。

片尾字幕結束，三個人默默往外走，也不說話。

走到影廳門口，裴西桐終于忍不住了，轉頭問祝語真：“語真，你是和你同事一起來的嗎？要不要我送你回去？順路。”

祝語真還沒來得及說話，時聿飛從帽檐下擡眼，清淡說：“我送她回去。”

祝語真趕緊說：“謝謝你啊西桐，我同事送我回去就可以了。”

“好。”裴西桐回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轉身往外走。

祝語真回頭檢查自己有沒有落什麽東西，時聿飛抱臂站在一旁，忽然笑了一聲。

她懵懵擡頭。

他說：“挺好的。”

“……什麽？”

“叫他就叫西桐。”時聿飛語氣甚至很溫柔，“叫我就是同事。”

祝語真悶頭往外走：“不是。”

“不是什麽？”

祝語真小聲說：“不是這樣啊……那我要怎麽叫你。”

“我有名字。”

祝語真忽然擡頭。

時聿飛低眼看她，咬字清晰幹淨：“我叫時聿飛。不是你同事。叫我名字。”

祝語真咬了下嘴唇：“時……”

她深吸一口氣。

名字是最短的魔法。

她好像，從來沒當面叫過他的名字。“時老師”這三個字，把他們的關系圈在了演員和編劇的範疇，似乎一切交流都只是同事之間的互動，留有轉圜的寬容度。

可是，“時聿飛”。他是時聿飛，她是祝語真，變成了兩個人，再沒有工作的潤滑，一切關系，都成了兩個人之間的直接關系。

似乎有什麽東西，就在名字這個短短的魔法之間變質。

某種情緒似乎在瘋長，如野草一般蔓延，一不小心，就連了天。

她鼓起勇氣直視他的眼睛：“時聿飛。”

時聿飛安靜凝視着她，好一會兒，冰冷的表情解封，眨了下眼睛，似乎忍不住笑意。摘下頭頂的帽子，按在她頭上：“走了。”

祝語真猝不及防擡手壓了壓頭頂他的棒球帽，趕緊追上去，壓低了聲音叫他：“時老師……時聿飛！”

他回頭。

她踮着腳把帽子蓋回他頭頂：“戴好。”

時聿飛笑了，伸手揉亂她的頭發：“好了。走吧。”

盤腿坐在床上，祝語真收到了時聿飛的消息。

隔壁班同學：

【我到家了。】

語榛：

【[哆啦A夢趴.jpg]】

【早點休息哦。】

【我已經洗漱完準備睡了[哆啦A夢舉手.jpg]】

隔壁班同學 拍了拍我

祝語真忽然有種自己頭頂真的被他輕輕拍了拍的錯覺。

她擡手，按住頭頂，換了個地方，又按，好一會兒突然捂住臉倒在床上。

完了。

現在到底是什麽意思啊。

祝語真想睡覺。但在床上翻來覆去許久，都沒有睡着。

腦子裏全是亂七八糟的畫面，她捂着頭發坐起來，呆了片刻，跳下床去做家務。開了掃地機器人讓它工作，進廚房整理冰箱。整理出來再去陽臺把今天換下的衣服全都丢進洗衣機。

把外套丢進去之前，從口袋裏摸出了她疊成一個小硬塊的電影票。

對着陽臺昏黃的光線，她把小方塊慢慢展開。

然後，她發現，這不是她的票。

不是那張七排九座。而是七排十座。

票面上被畫了一個簡筆畫的哆啦A夢，捧着臉，眼睛圓滾滾亮閃閃的星星眼，異常可愛。

旁邊用藍色圓珠筆寫了一句，“明天見”。

祝語真捧着這張電影票，突然，心動到無以複加。

作者有話說：

謝謝大家！

這章評論發小紅包感謝在2023-02-28 21:00:00~2023-03-01 21:00: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farewell 20瓶；莫問湖下鋒 15瓶；吱吱、槿栀 10瓶；。存在 5瓶；閑敲棋子落燈花 2瓶；婉婉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