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閃光

◎祝你節日快樂◎

豆瓣-小組-我今天遇見了一個Crush

今天和Crush一起在藝術院線看老電影, 我最喜歡的導演的一部黑白片子。Crush七排十座，我七排九座。

電影放映的時候，我有點緊張, 手裏不自覺開始疊電影票, 把它疊成一個小方塊。疊到一半，它落到地上了，我在地上摸索一會兒, Crush給我手裏塞了一個小東西，我以為是我的票，就直接塞進了兜裏。

回來洗衣服的時候從兜裏掏出小紙片, 我才發現, 是他的票根。

[圖片]

回帖：

-他說明天見诶！

-啊啊啊好甜！！！被甜死

-希望下次打開這個貼的時候樓主你更新一句你們已經在一起了！

-好可愛, 居然還會畫哆啦A夢！

-愛看, 多寫點！

-勸删[哭泣]對我不好, 我仿佛走在路邊被踢了一腳的狗

-啊啊啊啊啊所以樓主明天會見他嗎？

-好久沒見這麽純正的Crush貼了，我真的會心動嗚嗚嗚

祝語真覺得“Crush”這個詞, 似乎确實能很好地描寫此時此刻她的心情。

她坐在陽臺的小凳子上，把這張電影票看了又看，忍不住給它拍了張照。

發了條朋友圈, 僅一個人可見。

@語榛：明天見！

祝語真收到了來自裴西桐的微信消息。

非常嚴肅鄭重的态度。

裴西桐：

【語真，你有時間嗎？我們能不能聊一聊？】

祝語真也很想跟他把話說清楚。

他們是相親的關系，她對他沒有超過老同學的感覺，不想要耽誤他。她很幹脆地答應了見面，約在附中附近的一家咖啡店。

祝語真到得比他早一點點，剛點好一杯冰美式, 他就到了。

他在她對面坐下, 深深地看着她, 露出個無奈的微笑。

祝語真并不回避他的眼神，斟酌着問：“我們聊什麽？”

裴西桐說：“我們相親算是失敗了對嗎？”

祝語真沒想到他這麽直白，但也确實是她想說的，她努力想了想措辭：“我覺得你特別好，你其實根本不需要相親的……”

“不用這麽說。”裴西桐頓了頓，笑，“其實是我聽說你還單身，才拜托周阿姨來介紹我們再認識的。只是，你好像對我沒有特殊的感覺。”

祝語真抿了下嘴唇。

她是有點驚訝的，裴大神這樣的條件為什麽會想要和她相親啊？

裴西桐說：“可能是高中留下的印象吧，我一直覺得你是個很好的女生。所以知道你一直沒戀愛，我就想試試。但好像……你和你同事。我來遲了。”

祝語真忍不住說：“我和他不是那種……”

“哪種？”

她低下頭，有些不自在：“沒有在談戀愛。”

裴西桐寬容地笑：“是嗎？”他忽然說，“你那個同事我看起來很眼熟。”

祝語真沒說話。

“是……是外面那個嗎？”他側身，讓祝語真看見窗外的巨幅廣告牌。

廣告牌上時聿飛垂着眼皮，冷淡安靜地注視着底下行走的芸芸衆生。

祝語真在心裏嘆氣，小幅度點頭。

“你……喜歡他嗎？”

好像是短短幾天內，第二次被人問這個問題了。

祝語真仍然有些茫然不确定，她不能否認，可是也不想承認，抿了下嘴唇，直直地看着裴西桐，沒說話。

“好吧，我知道了。”裴西桐笑了下，“我記得他是我們隔壁班同學。所以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祝語真垂下臉，輕輕攪着咖啡：“就是我第一部 電影劇本，他是男主演。”

“果然是我來晚了。”

祝語真認真看着他：“沒有早晚的說法。只是……”

“只是你不喜歡我。”裴西桐很直白，說得祝語真覺得自己簡直太冷酷。

她靜了一瞬，輕聲說：“裴西桐，你其實不是喜歡我。你只是對我有高中時候的印象，覺得我性格不錯，又單身，适合結婚。你根本不了解我。……你會遇到一個你真正喜歡，願意了解，感情也合拍的女生的，你這麽好。”

裴西桐說：“不用安慰我。”

他頓了下：“你怎麽知道我不了解你呢？我還記得你高中時候的樣子，記得你學得最好的科目，記得你每次都上優秀作文喜歡引用很生僻的詩句。記得你不喜歡參加集體活動，唯一參加過的藝術節，你寫的劇本很好，還讓我們文科實驗班聯隊拿了金獎。我也知道你高考沒考好，只去了臨大，是中文系優秀畢業生，保研之後又是研究生優秀畢業生。……我都有打聽。”

祝語真怔住了。

她深吸一口氣，剛想出聲，裴西桐打斷她：“不過确實，這些關注都只是我一廂情願。”他頓了下，“……我記得高中有一段時間，你……是不是對我有點好感。主動跟我聊一些電影，聊一些文學作品。我是那段時間注意你的。”

突然觸及一段已經漸漸褪色的回憶。

祝語真緩緩睜大眼睛，她想了想，說：“其實是……”雖然不好意思，但還是要說清楚，“是，那段時間我以為你是另一個同學。”

“什麽？”

祝語真低着頭，小聲解釋：“我高一開始就一直和一個不知道名字的同學寫信聊天。你在優秀範文上的字很像他，我以為是你。後面才知道不是……對不起，讓你誤會了。”

裴西桐苦笑：“那看來是我太普通自信了。”他想了想，又問，“所以……那個同學到底是誰？”

祝語真搖頭：“畢業的時候我都不知道他是誰。”她微微笑，“還挺遺憾的。”

“這樣。”裴西桐釋然，“都是誤會。”

跟裴西桐把話說清楚，也說了之後做朋友，祝語真總算輕松了不少。

她改好的劇本已經發給制片老師好幾天了，都沒得到反饋。

這不得不讓她感到忐忑。

晚上的時候她接到了周雯雯的電話，叫她去開籌備會。祝語真趕緊打聽制片那邊的口風，周雯雯卻說：“沒聽說制片老師對劇本有什麽意見啊？”

祝語真揣着不安去林導的工作室開會。

結果制片人沒在。只有導演在，開的是個主創之間的小會。這主創範圍夠小，只有總導演和兩位副導演，再加上她一個編劇。

許總有事情忙，在線上參會。

林導把劇本在大屏幕上投屏出來，說：“我們來讨論一下劇本吧。語榛老師這段時間更新了幾個版本，最後這個版本，我和許總都覺得還不錯。”

祝語真松了口氣。

許總本人不在現場，她好歹沒那麽緊張。

這次是晚上臨時開會，林導也沒太仔細地看完整個劇本，只是針對幾處重要劇情簡單地聊了一下創作意圖。

聊到一個劇情時，林導突然問她：“這個情節語榛老師是怎麽考慮的？是不是參考過《情書》？”

他說的情節是一場男女主角借賀卡傳情的戲。

《少女星》故事很簡單。

女主童語學習不好。她的哥哥童嘉考上了北大天文系，但卻在追夢路上遇見意外去世。她的父母痛苦之下，不再嚴格管束她的學習，希望她簡單平凡地度過普通人的一生。她初中三年就這樣浪蕩散漫地度過，內心其實敏感又脆弱，但卻表現得對一切都毫不在意。

初三畢業時家裏突生變故，她的父母出差時因為車禍雙雙去世，她被寄養在父母的老板家裏，遇見了男主盛嘉時。

她倔強驕傲又敏感，面對天之驕子盛嘉時，又自卑，又自尊，感情十分複雜。

她其實和哥哥一樣，向往天空和宇宙。她想要考上哥哥曾經考上的北大天文學系。但是她高中剛入學只能考四百分。

當被老師問及理想的學校時，她脫口而出北大，被所有人嘲笑。所有人都覺得她肯定不行，四百分的人怎麽可能考上全國最高的頂級學府？

她只有她自己，她想證明給其他人看，證明給盛嘉時看，她拼命努力。

有句話說，當你拼命的時候，全世界都會為你讓路。在盛嘉時的幫忙和朋友的支持下，不被人看好的她成績提高得飛快。

但真的很辛苦很辛苦，偶爾躺在床上，累得快暈倒的時候，她一邊哭，一邊想已經去世的哥哥，已經去世的父母。

她在圖書館借了一本舊書，《時間簡史》。這是一本很多年沒有人借閱過的老版本，借閱卡上有哥哥的名字，是哥哥曾經讀過的。撐不下去的時候，她寫了張賀卡夾在書裏，賀卡背面寫：哥哥我好想你。

仿佛通過共同讀過一本書傳遞思念。

某一次再去圖書館借書，她翻到那本舊書裏夾的賀卡，後面被人回複了一行字。

“哥哥也很想你，加油童語”

她蹲在書架旁邊，默默流淚。

動搖、堕落、享樂，被向下墜的欲望拉扯着，可是有哥哥在鼓勵她，她繼續艱難跋涉，努力拽住生命裏的星星。

後來，她遇見痛苦難過的時刻，就會下意識去圖書館，尋找那本她的《時間簡史》，在賀卡上告訴哥哥——她其實知道不可能是哥哥。

但是，就裝作哥哥還在吧。

“哥哥”每次都會在賀卡背後回複她。

也告訴她：不要找我是誰。

童語高考後再次回到圖書館，發現賀卡上的回複其實是盛嘉時用左手寫的。

一共幾十張賀卡，幾十次及時的安慰，支撐她度過了如此漫長又荒蕪的青春期。

祝語真看着大屏幕上投屏出的劇情對白，一時有些恍惚。

這場戲其實素材來自于她自己高中時的經歷。

她初中是在臨州下屬的藺陽念的，高中時，因為爸爸的工作調動，進入了臨大附中。

臨大附中每年能有小一百個清華北大的學生，是全省TOP級別的名校，這裏的學生，也基本上全是成績好家境優越的同學。有很多都是一路念臨大附小、附中初中部這樣直升上來的，有自己的小圈子。

她是外地的學生，有點孤獨，剛高一時不适應，成績不好。從小到大都是年級前十，在附中次次月考排一百多名，不知道偷偷哭過多少回。

到高二時，文理分科，她選了文科，本以為擺脫了物理大魔王的魔爪，她數學學得好，至少能夠從一百多名上升到文科的前二十名吧？附中文科前二十有沖擊清華北大的可能，甚至前五十都有幾率。

但第一次月考，就給了她當頭一棒。

不僅沒有進前二十，前五十都沒有進，甚至比沒有分科考九門課時成績更差。

她領了月考的卷子，逃了晚自習，在學校操場上亂走。頭頂是一輪明晃晃的月亮，冰冷潔白，光灑在她臉上，似乎也帶來沁涼的寒意。

走了好久，她終于離開操場，悶頭闖進了圖書館。

從書架上随手抽了一本書，她記得是《魔燈》。

很奇怪的，其實這本書跟她此時此刻的痛苦毫不相幹，這是一本自傳，主人公是藝術電影大師英格瑪·伯格曼——她後來最喜歡的導演。

伯格曼被稱為“現代電影教父”，導演中的導演，歐洲藝術電影“聖三位一體”之首，藝術電影領域當之無愧的頂級導演。

不過，他的作品主要生存與死亡、哲學與宗教，人物總是處在精神困頓中進行哲理思索，很晦澀，所以在大衆之中知名度不算太大。

年輕觀衆知道他，更可能是通過李安導演的表情包，“我看不懂，但是大受震撼”、“仿佛被導演奪去了童貞”——讓李安導演大受震撼的電影《處女泉》，就是伯格曼的經典作品。伯格曼也是李安導演精神上的父親。

祝語真抱着膝蓋靠着圖書館的書架，忽然忘記了月考的不如意，沉靜下來，慢慢把這本自傳讀了一半。

她撕了張月考答題卡的紙，寫了一句“我看不懂”夾在裏面。

——和李安導演心有靈犀。

過了好一段時間，早就從月考失敗中走了出來，她某日心血來潮，再去圖書館翻這本書。

她那張随手撕下來的月考答題卡還留在裏面，背面被人寫了一長行字。

“每個人都一開始就背負着莫名的愧疚感以及莫須有的重大負擔，一步一步往前行進。”

這是伯格曼寫在《魔燈》最後的話，原話說的是他的家庭。

祝語真沒想到學校裏居然會有人和她讀同一本這麽冷門的書。

她期待地在裏面夾了很長一段讀後感，想看對方會不會回複。

不過幾天。

她夾在書頁裏的信箋紙被人取走，留下一頁潦草的草稿紙，寫了他的讀後感——之所以知道是“他”，祝語真是從字跡上判斷的。

應該是個男生。

寫字好像很用力，會劃破紙面。

說他最近看了一部伯格曼的電影，《第七封印》。

祝語真回去看完了《第七封印》，說實話，沒有看懂。她問，電影在表達什麽？

對方寫了一張小卡片，沒有回答問題，只是抄下來了一段對白臺詞。

“愛是所有瘟疫中最為黑暗的，假如一個人可以為愛而死，那麽它還會有些樂趣。可是人們幾乎總是可以在愛的創傷中痊愈……如果在這個不完美的世界一切都是不完美的，愛是完全的不完美中最為完美的。”

愛是什麽？

死亡是什麽？

這些過于宏大抽象的話題，少女時期的祝語真并未全然理解。

只是彼時彼刻，在燈下讀着對方漂亮峻峭的文字，少女心怦然一動。

她這時候有點特立獨行，不喜歡這個年紀天天在球場耍帥撩妹的男生，她喜歡文靜內斂溫柔一些的。

她那時以為那個男生是裴西桐。因為裴西桐和其他男生都不一樣，在他們在操場上揮灑汗水時，裴西桐獨自在圖書館看英文原版書。她于是強忍着羞赧，小心翼翼試探過他。

可是他不是。

她以為裴西桐看的英文書是文學或者哲學，實際上他看的是《高級微觀經濟學》。跟她完全不在一個頻道。

她最終還是不知道對面那個男生究竟是誰。

越神秘，反而越浪漫。

《魔燈》成了他們聊天的中介。他們默契在《魔燈》裏夾上信紙，漫無邊際地聊天。

話題也不限于電影，不限于伯格曼、安東尼奧尼、黑澤明，也會聊日常學習，聊彼此生活，聊重重煩惱。祝語真周末去看了一部好萊塢的爆米花電影，看睡着了，吐槽說這種東西簡直浪費生命。對方寬容地說，如果有愛的人在身邊，就會想要一起消磨光陰。

祝語真也會哭訴說成績好差，分數一直提不高。

對方沒有安慰。過聖誕節的時候，夾了一張賀卡在《魔燈》裏，他寫：“祝你節日快樂”

“不要因為考試難過”

“老地方，天臺樓梯轉角第二格，記得去拿送給你的蘋果”

在下面畫了一個哆啦A夢的笑臉，捧着臉，眼睛圓滾滾的。

祝語真拿到那個蘋果的時候，突然産生了一種，一定要知道對方是誰的念頭。

一種想不管不顧找到對方，表白，轟轟烈烈早戀一場的想法。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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