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閃光

◎反正就是……可以給我打電話。◎

給《魔燈》再寫了一張卡片後, 祝語真每天都去圖書館偷偷觀察,這本書誰會拿到。

隔了十多天,《魔燈》裏多了對方的回複。

[請你不要找我]

下面用印刷體寫了一行詩。

“我沒有鰓, 不能到海上去。”

祝語真好沮喪, 一腔早戀的激情被當頭澆滅,不再試圖找到對方是誰。

她更不想讓對方有意躲她,或者因為她找他而主動斷聯。

他們繼續保持這種奇妙的筆友聯系。

祝語真向他傾訴, 負能量正能量,都會分享。

對方最開始只分享他的電影觀後感。

祝語真問:為什麽看這麽多電影?

他第一次說了他的現實生活。

[現實太灰暗了,電影可以布光]

後來他也開始漸漸敞開心扉, 告訴祝語真他的生活。

祝語真慢慢勾勒出一個清瘦孤獨的男生形象。只是模糊一個輪廓, 他說得很少, 祝語真始終沒有能夠走近他, 只是敏感地察覺出, 他情緒似乎有些壓抑孤獨,一種寧靜中的暴烈。

她默默擔心, 于是聊天時會經常跟他分享些開心的事情。

後來發生了一系列變故,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能聯系,一直到高考結束。

她在書裏留下了最後一張卡片, 說:

[我想認識你]

[我的手機號碼是188-XXXX-XXXX]

[如果你也想聯系我,給我發短信好嗎]

她在燈下咬着筆頭寫這張卡片。

落款本來準備寫對他的稱呼,她在心裏偷偷稱呼他為“伯格曼”。

[我的伯格曼]

又飛快用筆塗黑劃掉。有點難為情。

考完了好多天回學校領畢業證時,她再回圖書館看,發現,最後那張卡片沒有被帶走。

也許對方和她一屆, 畢業了, 不再回來。

沒有看到她的心意。

她把卡片夾在了書頁裏, 期盼某一天他會回來,再看見她的期待。

這成了青春期尾巴上一個黑白色的不完整句點。

祝語真把這一段經歷改寫到了《少女星》裏。

不算原型,只有用圖書館裏的某本藏書做載體寫信交流這個形式是一樣的,其他沒有什麽相似之處。

但想象着演員演着兩個人的獨角戲時,她還是不可自抑地有些恍惚。

有點遺憾,最終還是沒能知道那個讓她在臺燈下初次心動的人究竟是誰。

會開到一半,會議室外忽然一陣喧嘩。

有急速奔跑過來的腳步聲,随後一個工作人員一把拉開會議室的門,探頭進來跟林導說:“……林導,時老師來了。”

林導立刻站起來。

一會議室的其他人也都立刻扭頭,朝門口看。

林導暫停了會議共享屏幕,急匆匆迎出門。

祝語真乖乖坐在原地,等了兩分鐘,扭頭看到林導引着時聿飛進門。

和第一次在這間會議室見面一樣,時聿飛依然是一個一個點頭打招呼。

轉到祝語真時,他如常禮貌微笑,伸出手來:“編劇老師你好。”

祝語真站起來,慢慢伸手,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時老師您好。”

他輕輕握了一下她的手掌,禮貌一觸即分,似乎他們其實并不熟悉。

祝語真低下頭,撩了撩頭發,把長發散下來擋住通紅的耳根。

時聿飛說:“我聽說今天開第一次劇本讨論會,所以來旁聽一下,只是旁聽,各位繼續讨論。”

于是繼續。

把後面高潮的大情節聊完,整個劇本的結構就聊得差不多了。

許總全程挂着騰訊會議,沒有發言。到最後,才咳嗽了一聲,示意有話要說。林導把電腦開了外放,他說:“我就簡單說兩句。”

“這劇本我看了。”頓了下,“還可以。”

祝語真搓了搓臉,呼吸失去節奏。

許總:“雖然,編劇最後也沒聽我的想法,但是這個版本……還挺感人。編劇辛苦了,這麽短時間改出這麽多個版本,我個人認為這個版本不必大改了。演員圍讀的時候再微調一下臺詞,咱們就按照這個來拍,市場應該不差。”

祝語真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笑起來。

一轉頭,看見時聿飛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也勾起唇角,悄悄朝她做了個口型:不錯。

林導說了散會,殷勤送時聿飛下樓。

祝語真看了一眼他的背影,站起來收拾東西,周雯雯問她是不是打車過來的,要不要搭她的順風車回去。

祝語真下意識說不必,背好包匆匆轉到了工作室一樓。

時聿飛站在前臺旁邊,低頭在幫工作室的工作人員簽名。稍稍轉頭,見她從走廊出來,淡定若無其事地回過頭,繼續按要求寫簽名。

給要簽名的每個人都簽好名字之後他按了按頭頂的棒球帽,抱臂站在原地,望了她一眼。

祝語真挪着小步子,慢吞吞挪過去,揚起笑臉:“時老師,您還沒走啊?”

“等人。”時聿飛淡淡說,“現在等到了。”

他朝她禮貌點頭,轉身往外走。

祝語真跟在他背後,輕快地說:“您慢走。……如果您對劇本有什麽想法,随時找我就行。”

時聿飛回頭看她一眼,也只是點頭,清清淡淡沒什麽特殊反應。

直到出了工作室的門,兩個人默契地往路口走了幾十米停住,祝語真低着頭踢踏着往前走,無聲地笑出來。

司機小曾把商務車開到路口停下。

時聿飛轉過頭很禮貌地問:“編劇老師是一個人嗎?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那就謝謝時老師了。”

時聿飛拉開後座車門,祝語真鎮定地坐進去,也十分禮貌矜持地說了聲謝謝。

坐進車裏,她立刻忍不住問:“你怎麽會過來開會啊?”

時聿飛懶懶地看她一眼,沒說話,只是伸手按上去了和前座的擋板。

“時老師?”祝語真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Hello?”

時聿飛直接抓住她的手,手指覆蓋在她的手指上,把她的手掌整個壓下去。

祝語真咬住嘴唇,有點別扭地問他:“怎麽了?”

“……我有名字。”

他怎麽那麽在乎他的名字。

也許不是在乎名字,是在乎……她叫他的名字。

祝語真睫毛飛快閃了閃,擡起頭,撞進他沉靜的眼睛裏,小小聲喊:“時聿飛。”

“我也是主創,當然也可以來開會。”時聿飛仍然握着她的手指沒有松開,若無其事地瞥了她一眼。

“但是你下戲不是很晚了嗎……這麽晚來開會,好辛苦。”

“那沒辦法。”他頓了頓,懶懶垂下眼皮,“誰叫我昨天寫紙條跟人說,明天見。”

祝語真感覺耳朵有點熱。她空着的那只手不自在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若無其事地“哦”了聲。

後座的隔間只能聽見彼此清淺的呼吸聲,祝語真更不自在了,臉皮薄,強行找了個話題:“剛剛……是不是在給前臺的小姐姐簽名?”揚起臉看向他,“能不能給我也簽一個?”

她故作自然地把被他握着的那只手抽出來,低頭飛快從包裏翻出便簽紙和圓珠筆,期待地遞給他。

“我們都……都這麽熟了,還需要我的簽名?”

“那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

“……就是我想要。”祝語真把便簽本往他面前推了推。他不接,只瞥她一眼。

祝語真拉過他的手掰開手指把便簽本塞進他手心,又把筆拍在本子上,強行說:“謝謝?”

見他沒有動作跡象,祝語真想了想,咬了下嘴唇,聲音輕輕的,睜大眼睛望着他:“時聿飛?”

時聿飛握住筆,左手墊在便簽本下,低頭飛快簽了個名字,随後一筆一劃不知道在寫什麽。

祝語真探頭去看,他擋了一下。

好一會兒才把本子随手遞回來。

祝語真低頭看見上面的字。

“祝語真

每天快樂”

他寫字好漂亮。雖然是在行駛的車上,但筆跡的流暢絲毫不受影響。應該練過書法,有種幹淨峻峭的優雅感。而且,他筆跡還有點讓祝語真似曾相識。

簽的名字是藝術體,設計好的簽名。

簽名不是重點。

重點是,他在旁邊畫了個趴在月亮上的胖乎乎哆啦A夢。簡筆畫,簡單但是傳神,眼睛亮閃閃格外可愛。

祝語真好驚喜,珍惜地捏着便簽本,睜大眼睛:“好可愛,你畫得又快又可愛。好厲害啊!”

抿了下唇,小聲說,“昨天……電影票上那個,也好可愛。”

時聿飛若有若無勾起唇角。

祝語真歪了下頭,說:“以前我也認識一個,很會畫哆啦A夢的同學。”

時聿飛定定看着她。

祝語真眨了下眼睛:“那個同學很喜歡邊寫東西邊在旁邊畫哆啦A夢,畫成連環畫那種,超可愛的,還會用圓珠筆上色。我就是,因為他才喜歡上哆啦A夢的。”

時聿飛撐着下巴不說話,好一會兒,忽然問:“是我畫的好,還是你,同學畫的好?”

這種時候怎麽會有該死的勝負欲?

祝語真想了想:“……這不一樣。”

“畫的不都是同樣的角色嗎?”

“意義不同。”

時聿飛靜了一瞬,似笑非笑:“展開說一下。”

祝語真:“……”

她想了想:“對十七歲的我來說肯定是我同學畫的比較好。對現在的我來說,那當然,是時老師畫的好。”

也不知道時聿飛有沒有滿意。他垂下眼皮,審視了一下她手裏的簽名紙。

祝語真怕他反悔收回去,連忙把便簽本往包裏收。收到一半,忽然擡起頭,似乎只是随口問一句:“時老師,你畫這麽熟練……”頓了下問,“這簽名是單給我一個人的,還是,別的姑娘都有?”

時聿飛怔住。

祝語真噗嗤笑出來,解釋:“是黛玉的臺詞。”

“……別的姑娘都沒有。”時聿飛看着她,“只給你畫。”

“……真的?”

時聿飛笑了:“語真限定。”

祝語真“哦”了一聲,打下車窗,讓晚風吹散臉上突然席卷而來的熱度。

忽然發尾被人輕輕拽了拽,她捂住後腦轉頭看去,時聿飛說:“禮尚往來。我給你簽名了,你是不是應該給我一個?”

祝語真瞪大眼睛:“我?……給你?簽名?”

“不會不願意吧?”

祝語真飛快搖頭:“不是,……太奇怪了?”

“哪裏奇怪?”

“我、你又不是我的讀者。為什麽要我也簽啊?”

“誰說不是?”

祝語真睜大眼睛:“你會看言情小說嗎?”

“這是很難為情的事情嗎?”

“不是……就是沒想到啊。”

他說:“只看過你寫的。”

祝語真深吸一口氣,看向他,忽然鼓起勇氣問:“那你要……簽在哪裏?”

時聿飛低頭掃了一眼。

就在她以為他會要她一張便簽紙時,他忽然說:“就簽在衣服上。”

他穿的是件淺藍色的T恤,左手按在右肩膀上,示意她:“就簽在這裏。”

祝語真咬了下嘴唇。

她不好意思了,真的太奇怪了。左顧右盼找了個借口:“……沒有筆。沒有馬克筆。”

時聿飛按下隔板,跟前座司機小曾說:“拿支筆給我。”

小曾立刻從前座的置物架上摸出一支馬克筆,頭也不回遞過來。

時聿飛拿着筆,偏頭,朝祝語真點了點下巴,有些催促的表情。

祝語真慢吞吞捏過筆,臉別向一旁,仍然在亂七八糟找借口拒絕:“我寫字不好看。我沒給人簽過名。……你衣服好貴,簽了洗不幹淨。”

時聿飛忽然捏住她的手腕。

祝語真有些驚慌地撞進他的眼睛裏。

他朝她伸出另一只手:“這麽替我考慮?……那,簽我手上。”

祝語真怔住了,眼睛撲閃着,仰臉望向他,呼吸變得有些急促。前座小曾忽然轉過頭來:“老板。編劇老師,到了。我就停在小區門口可以嗎?”

祝語真立刻松了口氣,趕緊說:“可以,謝謝——”

車在路邊停下,祝語真連忙把馬克筆塞回給時聿飛,扭過臉伸手拉開車門,若無其事急匆匆說:“那我下車了,時老師謝謝你順路送我——”

已經拉開車門,下一刻,手腕被人輕輕拽住拉了回去。

祝語真坐回原位,瞪大眼睛看着他。

時聿飛問:“這麽小氣?”

祝語真咬了下嘴唇。

時聿飛給她簽名,是作為演員給粉絲簽名。她給時聿飛簽……是以什麽身份啊?難道真是作為小說作者給讀者粉絲簽?

總之就是,很奇怪,很微妙,這根本不是小氣不小氣的問題,也不是禮尚往來。所以他為什麽非要她簽名?

她望了望車頂,問:“一定要簽才讓我下車?”

時聿飛無聲地看着她。

祝語真一鼓作氣,拉過他一只手,咬掉馬克筆筆帽,飛快在他手心寫了一串數字。

時聿飛低頭看她寫的東西,祝語真擡頭看進他的眼睛裏,壓低了聲音小聲說:“簽名沒有。……我只能給你寫這個。”

“是什麽?”

祝語真回身再次拉開車門下車,成功下去之後才彎腰,跟他講:“我手機號碼。”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貼在臉頰邊,“反正就是……可以給我打電話。”

随後飛快朝時聿飛擺了擺手:“我走啦。”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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