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閃光

◎“不管他。”◎

祝語真在車上等了好一會兒, 終于見時聿飛的身影出現在拐角。

身後沒有跟着粉絲或者路人。他抱着一束花，不疾不徐從拐角處走出來，偶爾伸手撥一下花束裏重重疊疊的重瓣繡球。

祝語真手掌按在車窗上, 看他越走越近, 心情突然就雀躍起來。

他拉開車門時，祝語真臉上的笑容綻到最大：“這麽快。”

時聿飛坐進車裏拉上車門，跟她說：“看到另一個明星出來, 他們轉移目标了。”

祝語真立刻說：“那我不該先走的……只有我是時老師最忠實的粉絲是不是？”

“感謝語榛老師給我排面。”時聿飛笑下，突然伸手揉了揉她頭發。

前座周陽陽正好轉過頭來，愣了下, 才裝作沒看到一樣問：“哥我們是回水月灣還是？”

時聿飛看向祝語真, 征詢：“送你回去？”

祝語真糾結了下, 不由自主伸手按了下包裏的東西, 問他：“我接機好像還麻煩到你了……還要送我回去, 要繞路。”

時聿飛低頭從花束裏抽出一朵，正好是祝語真最喜歡的伯利恒之星。他把花枝遞給她, 忽然說：“那不送你回去了。”

抿了下唇，轉頭看她，自然地問, “跟我走嗎？”

祝語真小聲問：“……那你家有沒有，膠片放映機？”

時聿飛看着她：“有。”

祝語真伸手摸索了下包：“有個殺青禮物送給你。”

“是什麽？”

祝語真說：“不告訴你。”

“膠卷？”

她瞪大眼睛：“你怎麽知道？”

“不然為什麽問有沒有膠片機。”

她輕聲說：“是一卷膠卷。”

“什麽電影？”

“……還是不告訴你。”

時聿飛看着她，忽然說：“送禮物不親眼見到人拆封，不會覺得缺了點什麽嗎？”

“會嗎。”祝語真深呼吸一口氣，“好像是有點。”

現在這個點還才七八點，看完還能打車回家, 也不算晚。

正常夜生活都還沒開始的點, 去看看膠片電影怎麽了？好朋友就是應該一起看電影。

時聿飛跟前座周陽陽說：“回水月灣。”

水月灣是臨州唯一一處湖心別墅區, 安全性和私密性都很高。車從橋上通過，駛入私家車庫裏，祝語真突然後知後覺地緊張起來。

車停穩，祝語真跟着時聿飛從地下車庫直接上到二樓。

二樓主要是會客室，空間很大，頭頂吊燈參差錯落，軌道射燈開啓之後光線布置得利落又明亮。

從一個人住的地方可以隐約看出他是什麽樣的人。

祝語真喜歡擁擠充實，喜歡把所有地方都布置得滿滿當當，所以家裏到處是需要精心養護的綠植花草，寬大的龜背竹顏色濃綠，散發出蓬勃的生命力。

而時聿飛住的地方大而且空曠，幹淨無所依托。不是黑白灰，主色調是淺藍和淺黃的撞色，很明朗，配色特別漂亮，很像藝術電影，但有點不太像長久的住處。像美術館，像抽象藝術陳列館計。

從二樓下到一樓，一樓本來是宴會廳，被改成了工作室。空間很大，吊頂非常高，因此更顯得空間空曠無依靠。就連陳設的沙發，都是陶瓷皮的設計，幾何元素強烈，不給人回家的溫暖，只有一種銳利的解構主義感，像紮哈的設計風格。

祝語真悄悄打量着茶幾。

她總覺得茶幾上可以擺一個清水花瓶，養一束伯利恒之星。

當然配暖橙色也不錯，□□風女神橙色玫瑰，可以構成溫柔的對比，中和過度幹淨的淡雅感。

一樓走廊最盡頭是間影音室。

影音室布置得和工作室裏的放映室一模一樣，只不過是小號。

時聿飛開了頂燈，低頭開始調試放映機。也許很久沒開了，機器發出不是很順暢的聲音。

祝語真仰頭看牆面上陳列的電影膠片，十分驚豔：“時老師，你這裏電影怎麽這麽多啊，都可以去開博物館了。”

光是膠卷盤都擺了幾面牆。

時聿飛仔細調整機器，頭也不擡：“哪種博物館？”

“電影博物館啊，膠片電影陳列展。”

“開不了。我這裏不對外開放。”他斂眉仔細檢查設備的問題，似乎是順口說，“只對你開放。”

她短促地“啊”了一聲，若無其事低着頭仔細看随手抽出來的一盤膠片。

機器好像出了點問題，時聿飛推門出去找修理工具。祝語真悄悄從屏幕上擡眼，看着他的背影，眨了下眼睛。

好一會兒才低頭，深吸一口氣。

時聿飛拿了工具回來認真修膠片放映機，祝語真只好坐在旁邊看手機。時聿飛說要修一會兒，讓她幫忙去樓上喂一下小貓。

被賦予了重任，祝語真深感榮幸，去到樓上，倒完貓糧之後把菲菲大撸特撸。

菲菲趴在她大腿上睡覺，祝語真微信收到了程澄忽然發來的一張截圖。

放大一看，發現是條私人微博碎碎念。

@世界第一可愛小狗：omg去接機zyz卻在機場偶遇紫微星了……電影咖果然還是高貴冷豔，紫微星本人只能讓我高呼世界第一美貌的程度，不出來營業簡直是世界的損失。一張臉就是充分證明愛豆和演員有壁的最佳武器。btw有個應該也是來接機zyz的小姐姐帶了一大束花，但最後忍不住把花抛給了紫微星，紫微星帽子被花打掉好錯愕，我笑死[圖片]

語榛：

【？】

程澄：

【這照片裏的是你吧？這個zyz是誰？】

祝語真默默回她：

【一個小愛豆，叫章宇卓。】

程澄：

【幾天不見你移情別戀了，不去接機你家時老師，跑去接小愛豆？】

語榛：

【不是，他們誤會，我是去接時聿飛的啊。】

程澄：

【哦~~~~】

祝語真頓時感覺中了她的圈套了。

她默默打了個“。”過去。發過去才突然一驚，怎麽自己跟人聊天的語氣都有些模仿時聿飛了。

她以前是不會跟人聊天光打句號的。

程澄：

【大晚上去接機閃總的私人行程是吧？】

【等等，你現在在哪兒啊？】

祝語真搓了搓臉，給她又回了個句號。

程澄：

【？？？？？你該不會還和閃總在一起吧？】

怎麽說呢？

祝語真反思了下。

大晚上的孤男寡女的在男生家裏的影音室裏一起看一盤膠卷，聽起來确實有點微妙。她不知道怎麽回答程澄，只好胡亂發了一堆表情包過去，掩耳盜鈴關掉手機，抱着菲菲跑去樓下，看時聿飛有沒有修好。

時聿飛直起腰來，最後按下調節旋鈕，機器運作起來。他轉頭看向祝語真，半張臉藏在昏暗處看不真切，眼睛卻很明朗：“好了。是不是可以把我的禮物給我了？”

祝語真放下貓咪，深吸一口氣，低頭從包裏摸出一個盒子。

時聿飛把盒子裏的膠卷放到供片盒裏，調整了一下設備，投影幕布上出現了電影畫面。

他扭頭去看，猝不及防，忽然與二十歲的自己對視。

這是記錄了《關于家庭》結尾四分鐘的電影原膠卷。

不是母帶，是當年首映時在柏林電影宮放映的膠卷。祝語真是在eBay上好不容易淘到的，寄過來花了半個多月。她本來想自己珍藏起來，可是覺得這盤膠卷對他的意義比對她要大得多。

銀幕上，驟然出現20歲時聿飛的臉孔。

他撐着放映架，目不轉睛看完銀幕上二十歲的自己四分鐘完整的表演。

時光總是匆匆太匆匆。

塔可夫斯基說電影是“雕刻時光”的藝術。我們把時光雕刻進膠卷裏，記錄下來，讓流動凝固成片刻永恒，永遠紀念，永遠不老。

他在看電影裏的自己，祝語真目不轉睛看着他。

畫面徐徐結束。

黑場時，祝語真才閉了下幹澀的眼睛，聲音有點緊張：“……怎麽樣？”

時聿飛很久沒說話，靜靜看着她。

祝語真一顆心被提起來，安靜半晌，終于等到他開口：“謝謝。……很珍貴。”

祝語真有點不好意思，“我看你這裏這麽多膠卷，應該有《關于家庭》的全部膠卷吧？”

“不……我這裏沒有。”

《關于家庭》完成于2012年。06年起數字技術就已經全國推廣，國內的電影院絕大多數都是數字放映。哪怕《關于家庭》是一部全部用膠片拍攝的電影、在柏林電影節首映時是膠片拷貝，但在國內上映的時候也必須用膠片轉數字技術，因此時聿飛也沒有拿到過《關于家庭》的膠片拷貝版。

祝語真眼睛眨了眨：“那……你喜歡嗎？”

“喜歡。”他又重複了一遍，“這個禮物很珍貴。”他站起來，垂眼看她，忽然說：“我也給你帶了殺青禮物。”

祝語真愣了下，睜大眼睛：“給我？是什麽？”

“花。”他看着她，聲音低低的，“你送了我殺青的花，畢竟禮尚往來。”

“花？”祝語真沒發現啊。

哪來的花？

時聿飛拿起擱在桌上的盒子，遞給祝語真。

盒子裏是一些碟片。

祝語真有點遲疑地低頭翻開看。

是一些電影。

《雛菊》。

《紫羅蘭》。

《巴黎野玫瑰》。

《茉莉花開》。

《牽牛花》。

祝語真耳廓隐隐發紅，默不作聲往下翻，翻到最後一張碟片。

《玫瑰之名》。

盒子邊緣的空隙擠着一個藍絲絨的首飾盒，拿出來，裏面是個很精致的白色鑲鑽栀子花發卡。

她擡起頭，握着發卡：“這些花……很特別。這個呢。”

時聿飛鎮定地看着她：“看到的時候覺得很适合你。”

祝語真側過臉，拿着發卡朝頭上比劃了一下，忽然鼓起勇氣看向時聿飛：“……你、你能不能幫我戴——”

時聿飛從她手裏接過發卡，攏了攏她兩頰的頭發，低聲說：“低頭。”

祝語真順從地垂下頭，兩只手垂在身側，悄悄捏緊了裙邊。

能感覺到時聿飛的手指輕輕撥了下她頭頂厚厚一層頭發，正要卡上時，影音室外忽然響起一陣敲門聲。

祝語真瞪大眼睛，立刻退開一步，有點慌亂地擡頭去看時聿飛。

時聿飛像沒聽到外面的敲門聲一樣，把她拉回身前，低聲說：“還沒戴上。”

“外面……外面有人來了。”

“不管他。”

外面敲門聲更響了，時聿飛擱在旁邊茶幾上的手機也開始震動起來。因為影音室隔音效果很好，外面人敲門說話的聲音倒是模模糊糊的，只聽見在喊時聿飛的名字。

祝語真緊張地咬了下嘴唇，低下頭，後腦的頭發散開，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脖頸。時聿飛的手指在她發絲裏穿梭，攏起一縷，輕輕別上了發卡，她下意識擡手去摸，卻摸到了他的手指。

跟摸到什麽燙手的東西一樣立刻撒手，趕緊別過臉說：“外面有人叫你……”

時聿飛皺了下眉，這才走過去開門。

門廊明亮的軌道射燈透射進來，門口他的經紀人齊廈抱着一大堆劇本，飛快說：“怎麽一回來又把自己關在這裏？……給你帶了幾個本子，有空挑一下。任導那邊前兩天說新劇本還沒改好，改完了再給你——”

他懷抱着一大堆本子走進影音室，突然腳步頓住，和僵硬站在原地的祝語真對視上了。

愣了下。

祝語真鎮定地嘗試跟他打招呼：“齊總？”

齊廈立刻拉出微笑表情：“你好？語榛老師，你怎麽……”

幹脆看向旁邊的時聿飛：“阿聿？這是？”

作者有話說：

寫這個情節的時候被基友說男主給女主送禮物結果就送一堆光盤，好離譜。可是我覺得挺浪漫的啊，難道是我腦回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