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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鹿叔來到包廂找趙佶。
趙佶見他傷勢已無大礙,徹底放下心,不等他開口,鹿叔便問:“王爺,找我有何要事相商?”
趙佶一愣:“誰和你說的?”
鹿叔反應過來,如實答道:“槐卿兄剛剛過來,說您找我。”
趙佶無語搖頭,不好意思直接拆穿楚某人,只好順着鹿叔的話繼續往下說。
“先坐,這些日子确實發生了一些事,之前擔心你的身體,所以便沒同你講。”
鹿叔依言在側面的楠木椅子上落座,暗自揣測端王的神色,心想要發生的事情應該不容小觑!
“我要娶妻了。”
悄然無聲的屋內忽的響起趙佶缥缈的聲音,明明是件喜事,卻被他說的稀松平常,至少讓人感受不到絲毫的喜悅。
鹿叔靜靜地打量着趙佶,神色黯然,因他知道,他娶的必定不是心儀之人。
被迫娶一個自己不愛之人,任誰都高興不起來。
然而,他還是挂起笑臉,打趣道:“是誰家姑娘如此幸運,能入得了王爺的青眼?”
趙佶乜他一眼,淡淡道:“戶部尚書之嫡長女——楚柔。”
戶部尚書四個大字綴在楚柔的名字前,足以說明對于趙佶而言,這名女子的身份遠大于她本人。
鹿叔微微一驚,楚家人!竟是楚柔!就算他沒見過這位楚家千金,也時常從槐卿兄的口中聽到她的名字。
“王爺可想清楚了,若是成了親,您便是槐卿的姐夫,想必您也知道這位姐姐在他心中的位置,若您到時候......”
鹿叔點到即止,不再多言。聰明如趙佶,自然知曉其中的利害關系。
趙佶握着茶盞的手指漸漸收緊,眼中鋒芒畢漏。
“我自然會給她最尊重的地位,可至于別的,我也無法自主。如今走到這步,已然沒有回頭路。所以這楚柔,我不得不娶!”
世上安得兩全法,不負皇權不負卿!
鹿叔點點頭,認為此舉确是眼下最佳的策略。
娶了楚柔,一來可以拉攏楚家,楚見久居戶部尚書一職,對國庫了如指掌。最重要的,他是向太後一手提拔起來的大臣,對太後忠心耿耿。
雖然目前太後明面上在支持端王,可私底下也并未徹底與簡王鬧掰。
端王與楚家聯姻,無疑可以打消向太後對趙佶的顧慮,在這場奪位之争中更加出力。
再次,楚見在朝中耕耘已久,與很多大臣都有交情,同時也安插了不少眼線在皇宮,時刻掌握着宮中動向。
若得到他的支持,無異于如虎添翼!
可諸多益處,也無法成為他高興的理由。因為一旦他娶了楚柔,他與李師師便再無可能。
李師師是多麽心高氣傲的女子,她怎會甘願給人當妾侍?即便那人是王爺。
“既然王爺心意已決,那我自當支持。只願王爺日後不要後悔今日的決定,有什麽需要鹿叔做的,只管吩咐。”
趙佶閉了閉眼,将眼底的情緒悉數壓制。
“你代我好好照顧師師,替我瞞着她這件事,直到瞞不住的那日......”
他當然知道,這件事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可仍心存希冀,不願那個剛剛讓他靠近的女子又轉身離去,只留下一道決絕的背影。
若真到了那日,他該怎麽辦?他們又該怎麽辦?
近幾日,端王頻繁出入樊樓,以至于李師師都覺得有些反常。
以往他都是隔個三五日才露一次面,如今卻日日流連于此,似乎之前該忙的事情都忙完了,如今終于可以肆無忌憚地偷懶。
“王爺,這幾日不忙?”
端王撫着她的纖纖玉指,細細摩挲,指腹處有薄薄的一層繭,是多年彈琴造成的。
她自幼孤苦,因是庶出受盡嫡母苛待。
後來,娘親死了,她便從那個家逃了出來。幸得歌姬李婆婆好心收留,将她撫養長大,傳她一身技藝。
她漸漸長大,李婆婆卻因為常年奔勞而生了重病。
為了給婆婆治病,她不惜将自己賣到煙花柳巷之地,縱然她潔身自好,從不以色侍人,可終究還是要被世人指指點點。
她這樣的出身,他又如何能娶?官家不會準許,太後不會答應!
可若他當了皇帝,成為掌握天下人的主宰,是否就可以按自己的心意,娶自己心愛之人?
若是告訴她,他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她,她會理解他、原諒他嗎?
“王爺?”
李師師見趙佶遲遲不說話,忍不住出言喚道。趙佶回過神,看着眼前的絕色佳人,心裏一陣悲戚。
“師師,若是有一天我負了你,你會怎麽辦?”
李師師皺眉,不知道他好端端的為何要這般問,心底瞬間湧起不好的預感。
“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我知道你現在處境艱難,不過別擔心,總有一天能守得雲開見月明,我相信你!”
趙佶眼尾一熱,故意假裝喝茶,将心底的苦澀按壓下去。
“沒有,我就是單純一問,你別多想。”
李師師這才展顏一笑,語氣有些嬌嗔:“若你負了我,我就再也不見你。”
趙佶眉眼低垂,盯着她的柔夷,自言自語道:“你舍得嗎?”
李師師看着他的眼睛,模樣認真,淡淡吐出那兩個絕情的字。
“舍得......”
舍不得也要舍,她自小便知道,該放手的就要放手,不然,只會困于過去,無法前行。
趙佶心下一沉,攥着她的手将她拽進懷裏。
那雙漆黑的眸子裏印出李師師略顯驚吓的面容,他想也沒想,毅然決然地低頭吻了下去。
微涼的唇劃過李師師的嘴角,她驚得瞪大了眼睛,忘記了呼吸。
短暫的碰觸,輕柔得似羽毛劃過,癢癢的,涼涼的,卻像一塊磚砸進平靜的心湖,蕩起千層漣漪。
趙佶望着懷中的女子,溫柔得一如窗外的月色,可那溫柔中懷揣着悲戚。
“若是我負了你,那一定是有苦衷的,只願你做決定之前,能記起我的好,不要放手放得那般快。”
李師師面色微紅,掙紮着要從趙佶懷中逃出來。她只覺得今日的他,同往常不太一樣。
往日裏他從來都是風度翩翩,從容體貼,今夜的他卻仿佛失了分寸,露出幾分狼狽。
“王爺,還記得我們初見時,我彈的曲子嗎?”
趙佶點頭,他怎會忘記那驚鴻一瞥?李師師朝他笑笑,坐到琴弦前,朱唇輕啓: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端王要娶楚家千金的事很快便傳滿了整個汴京城。松釀一聽聞這件事,立即放下手中的碗筷朝李師師家跑去。
到了李家,李婆婆正在院中曬太陽。斑白的頭發訴說着歲月的滄桑。
松釀隔着籬笆喊道:“李婆婆,師師姐在嗎?”
李婆婆年紀到了,耳朵不太好,松釀連續喊了三遍,她才聽見,然後見她一步一步從搖椅挪到栅欄處,走得分外艱難。背駝得厲害,整個人比她矮了一個頭。
聲音更是蒼老得駭人:“師師出門買藥去了,你進來等她吧。”
松釀扶着李婆婆回到屋內,心下焦急。
“丫頭,什麽事這麽着急?”李婆婆顫顫巍巍地問。
松釀不想再讓老人擔心,便随便扯了個理由。兩人閑聊了一陣,李師師便從門外進來。
“松釀,你怎麽來了?”李師師看見松釀,很是親切。
松釀立即湊到她面前,将她拉到門外。看樣子她還不知道端王娶妻之事,那她又該不該告訴她呢?
“怎麽了?神秘兮兮的,有話就說,吞吞吐吐可不是你的風格。”
松釀盯着她的眸子,試探地問:“你今日去買藥,可有聽到什麽消息?”
李師師默了默,随即笑道:“難道你是想想說,端王迎娶楚家千金的事?”
“你知道了!”松釀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李師師。
可是,端王要娶妻,娶得還不是她,她怎麽跟沒事人一樣?
“我昨日便知曉了,想安慰我,你來晚了。”
說罷,擡手在松釀眉間一指,笑意盈盈地看着她。松釀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将李師師從頭到尾打量一遍。
“師師姐,你莫不是別人假扮的,你的心上人要娶別的女子為妻,你怎麽還笑得出來。”
李師師微微一笑,擡眼望向遠方,眼中一派深沉,似古井,滄桑幽黑,一眼望不到盡頭。
“松釀,你要記住,縱然再喜歡一個人,也只能表現出三分,剩下的七分須留在心底,藏起來。”
所以即使她難過,卻也不敢表現出來,只怕叫那人看了得意,讓旁人看了笑話。
“可......你終究是喜歡他的......”
李師師嗤笑一聲,抿去眼底的不舍,只留下清冷決絕。
“有些喜歡,終究見不得光,不如早些摒棄,免得傷人傷己!”
說罷,不等松釀回應,兀自邁進了門檻。
松釀愣在原地,第一次意識到,原來天下還有比作畫更複雜的事情。
在她過往的十四年人生裏,還沒遇到過如此讓人受折磨卻又放不下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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