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追到了,不是麽。”◎

【055】。

玉姝低眸看着手中印玺, 眸波微動,蜷緊指尖。

她深吸一口,看向魏康德, 聲音輕得似一陣微風, 又帶了幾縷涼意,道:“多謝公公。”

她微颔首, 将印玺藏入袖中, 直視着前方朱紅琉璃瓦的巍峨宮牆, 從魏康德身旁錯身前行,交握于袖的指尖觸過印玺下的薄紙。

行到重華殿。

玉姝從長廊穿過及至寝殿門口, 她才陡然停步,瞥過一側躬身而立的宮婢與內官們。

嗓音微凜道:“從德何在?”

幾名宮娥哪裏敢答, 從德自入了主殿再沒回來過,紛紛搖首低目。

玉姝折眉, 目色複雜地徑直入了殿門, 銀珰見她回來一路臉色都是低沉的, 只能垂首緊緊跟在她身後。

珠簾嘩啦啦地相撞,簾影随着邁入裏間的那抹窈窕身影一并搖曳。

玉姝解了披風, 屏退宮娥,只剩銀珰立在一側, 進退維艱。

正躊躇間,玉姝忽然擡目瞧她一眼,吩咐道:“我有些頭疼,把簾子全部放下來,點盞燈, 你便退下罷。”

銀珰只得點頭應下。

床畔燭燈點燃後, 玉姝瞧着簾外影子走遠, 這才将袖中貼着的薄紙取出,借燈掠過紙上字跡。

今夜子時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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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梅花篆字,是誰的字,她再熟悉不過。

心底原本還絞着的一團黑雲,似已撥開見了真相。

玉姝斂眉,将紙條擱于燭臺上,火焰很快将其燃盡,落下一層薄灰。

這一整日,玉姝都待在寝殿內無甚動靜。

其間,銀珰入殿給她送了午膳與早膳,最後都是沒用幾口便收了出來。

及至沉夜時分,玉姝從淨室出來後,銀珰為她絞幹滿頭烏發,熄燈撂簾,服侍她歇下後,自己才躬身退去外間歇下。

整座重華殿陷入阒寂裏。

錦帳內,一抹窈窕身影緩緩坐起,子時将至,女郎羽睫撲簌而垂,她側首凝向錦帳之外。

一葉菱窗吱呀推開,熟悉的香氣在殿內不斷漫延。

半刻鐘後,玉姝拂開簾帳,從床榻起身,她早已拾掇齊整,此刻穿了鞋襪,便徑直外殿門處走。

這阖宮上下都燃着香。

是玉氏一族用以防範的迷香,與蕭淮止下的神息不同,此香味同柑橘,不傷身,卻會令人極度嗜睡。

而玉家人自幼便已種下預防的毒株,并不受用。

推開殿門,廊道刮過一陣夜風,玉姝擡目鎮靜地看向門外之人。

一襲黑色勁裝的男人提着一盞雕花燈籠,朝她走近後,躬身揖拳道:“屬下見過少主,少主受委屈了。”

燭光照着女郎姣美的一張面容,清淩淩的烏眸裏閃過冷意,玉姝沉默着颔首,提步越過他,餘光卻瞥見了他手中燈籠的雕花紋路。

皇帝寝殿用的宮燈。

一件件的證據都擺在她的眼前。

“家主在何處?”她壓着嗓音問。

崔二道:“家主……在崇明殿等您。”

“我知道了。”

——

玉姝踩着一路月光,同崔二走小道至崇明殿的玉階前。

擡目望着眼前冗長的玉階,玉姝深深吸氣,提起裙裾踏上臺階,每走一步,前方宮殿的光束便刺眼一分。

門外立着幾名宮人,見她之後,垂首去開殿門。

殿光千束刺向她的眸底,玉姝半斂着眸,屏息走入殿內。

甫一踩上這處花磚,殿門便已阖上,玉姝側身,清淩淩的目光望向背對着她的那抹影子。

一旁身着明黃龍袍的皇帝舉着鎏金酒樽,提步走來,彎眸看向她,聲音泛着笑道:“玉家主,二娘子來了。”

那抹影子側身朝她看來。

四目相望,真相已解。

玉琳琅冷淡地瞥了眼皇帝,道:“還請陛下給我姐妹二人單獨說話的時間。”

皇帝挑眉,擡手示意身後的宦官扶他,随後點頭無所謂地道:“好!依你,朕出去瞧瞧月色!”

說完,他俊眼睨過玉姝泛白的面容,低聲一笑,便朝殿門處走。

殿門開合,二人之間便只剩下靜流空氣。

“小姝,你受苦了。”

她終于想起了宿州那夜,她也說受苦了。

玉姝看着眼前的女人,卻覺得無比陌生,她朝後退了半步,烏眸裏滿是抗拒與不解,嗓子痛得她想哭。

她默了幾息,聲音艱澀至極,問她:“為什麽?阿姐為什麽連我也算計?”

你既與皇帝聯手演這一出好戲,那我又算什麽?

但凡,你說一句,需要我也好。

玉琳琅見她此刻模樣,心中稍頓,走上前一把拉住她發顫的手,語氣歉疚道:“小姝,很多事情你不懂,阿姐是不該這樣,可是我沒有辦法了,我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

“是嗎?可是你明明有那樣多機會的。”

她的聲音很輕,可整座宮殿只有她輕輕的聲音落下。

少女眼尾瞬即泛起薄紅,濕洇洇的眸光睨着她。

在宿州,你就可以把我帶走的。

但是你沒有啊。

玉姝抽開了她的手,眼底泛着倔強。

“小姝,你确實應該怪阿姐。但你放心,從現在開始,阿姐定會全心護着你的。”

玉琳琅此刻的眼神何其真摯。

可是她最需要的時刻,她錯過了。

二人靜默數刻,玉姝擡手抹了一把眼淚,提着裙裾,轉身便要離開此處,倏地,衣祍被她扯住。

玉姝忍着淚水不願回頭,她給的傷害已經造成了。

卻聽她說:“小姝,眼下我與陛下還未完成重要之事,你——”

玉姝整個心徹底碎成了灰。

她自嘲地彎了唇角,眼眶裏的淚卻掉不出了,玉姝唇色抿得泛白,冷聲道:“家主放心,玉姝不敢誤了您的計謀。”

頃刻間,腦中似有珠盤崩斷,軟袖從玉琳琅的掌心一點點抽離。

殿門一開一合。

“小姝……”玉琳琅蜷了蜷指尖空無。

那是她親手養大的妹妹,又怎麽會沒有感情呢。

廊道前,皇帝聽見動靜回首一看,瞥過玉姝濕漉漉的側頰,挑了挑眉,負手往回走。

崔二一直候在玉階之下。

此刻遠遠瞧着那抹姝影從金殿離開,趕忙提着燈,恭敬行禮。

玉姝步履邁得極快,越過崔二時,忽而頓足,餘光瞥過上方緊跟在皇帝身後的一抹深藍影子。

竟不是他最重用的魏康德,但這身影,卻莫名覺得幾分熟悉。

恰逢此刻,皇帝也駐足,低眸撞上她投來的視線,玉姝心底生起惡寒,斂了目光,提裙快步往前走。

剛要走出這片宮殿,角落便傳來幾道打罵聲,玉姝要從這處宮牆小徑回到重華殿,一眼便看清了跪在牆角清瘦身影。

她深吸一口氣,斂了傷心神色,清泠嗓音帶了幾分啞,道:“何人在此喧嘩?”

圍在牆角的幾名宦官一聽來了人,趕忙回首看去,一見是玉姝,便紛紛弓背行禮喚了一聲玉娘子。

銀輝照亮了牆角垂首而跪之人的面容。

這般窘迫下相見,魏康德唇角泛着血跡,還是朝她溫和一笑,合袖行禮。

玉姝一直知道,他與旁的宦官很是不同。

作揖行禮時,雖是弓着背脊,卻不難看出他骨子裏的直。

玉姝此刻眼眶都是紅的,她側眸睇給身後崔二一個眼神,崔二會意,提步上前,本就兇狠的一張莽漢臉,此刻在燭光照耀下更顯幾分狠氣。

他冷聲喝道:“娘子要行此路,爾等還不退下!”

宦官們見反正也将他打了也算完成任務了,自然不願再去招惹貴人,更何況這位背後還有那位修羅神。

幾人連連應聲,朝着後方逃似地離開。

此間,一時變得阒靜。

光束将三人的影子拉長,玉姝這才走近幾步,她低眸望着魏康德眼角的血勾,呼了一口氣。

許是同在困境之人,才有了幾分互憐。

魏康德不敢擡首看她,餘光卻是瞧見她眼眶紅潤,喉間微滾,他啞聲開口:“玉娘子——”

頓了下,他眸底閃過一絲懊惱,複而又嘆息道:“魏康德不過是卑賤之奴,玉娘子不該管的。”

玉姝反問:“公公也覺得我多管閑事嗎?”

語氣裏藏着幾分啜音。

于旁人可能聽不出,可于魏康德這樣以察言觀色生存的奴才而言,卻是極為明顯的。

他唇線緊抿,一時心中竟也生了幾分忐忑。

“奴婢怎麽敢……奴婢只是怕髒了娘子。”

玉姝凝着他垂得極低的頭,也嘆了一口氣,“公公多保重。”

這世間總在變的,

玉姝斂了羽睫,提裙迎着月色與燭光,走向小徑。

僅一夜之間,厚厚的朱色宮牆外,已悄然換了幾撥巡衛兵。

已是蕭淮止離京的第十日。

玉姝坐在窗臺處的美人玫瑰榻上翻書,窗牖敞着,她瞥過外間候着的宮人,又将目光投入書頁上。

殿內安靜得只有簌簌翻頁聲。

半炷香後,玉姝神色恹恹地将閑本擱置一旁,朝外喚着銀珰。

外間嘩啦啦的珠簾響起。

玉姝倚着引枕假寐,聽着腳步聲走近,這才睜眸瞧去。

日影輕浮間,她纖麗的睫羽顫了顫,烏瞳映着眼前二人的面容,驟然一震。

“綠芙……菀音?”

綠芙與她相隔太久,此刻見她自然欣喜,趕忙應聲上前福禮。

菀音瞥過二人相聚模樣,細眉輕提,道:“總算給你弄回來了。”

玉姝心有芥蒂,仍舊對菀音道謝。

但思緒一轉,菀音出了诏獄,那麽霍铮……或者說,蕭淮止會如何?

她被積壓的情緒,沉了數日。

此刻再去想,心中卻是覺得發麻。

玉姝緊鎖黛眉,看向菀音問道:“牢中何人在替?”

菀音瞥過她眼底的閃爍,嗤笑一聲,徑直坐向她身側的羅漢榻,從容道:“自然是,玉家主與皇帝已經将蕭淮止的人撤了。”

“二娘子,你這般聰慧,怎會猜不出來呢?”

猜到真相和被旁人戳破真相是不同的。

搭在扶手處的纖指微蜷,指甲掐進了掌肉中,痛意絲絲襲來,都說十指連心,果真連心都微微抽疼着。

“他們想要對蕭大将軍做什麽?助皇帝奪權?還是——”

思此,那張未施粉黛的面容上一片雪白。

玉姝擡手捂住了心口處,額間泛起濕意,目光凜向菀音。

“二娘子,菀音只是奉命來保護你罷了,這朝堂之間的争鬥,我可什麽也不知道。”

“保護我?還是看着我?”玉姝渾身氣血都在翻湧。

見她臉上全無血色,菀音輕嘆一聲,心生一絲恻隐,眼波轉着倏定于門簾處。

玉姝還未反應過來,銀珰已被菀音擒至眼前,以襟帶捆緊雙手。

“二娘子,你與你長姐之事是你們二人的私事,但我是奉主人之命來護着你的。”菀音将四面窗牖關緊後,才正色道。

“你……将她放了罷,銀珰是個好孩子。”玉姝眼穴生疼,不願再多去問謝陵沉管自己作甚,只扶着頭,半阖眼皮。

“二娘子,這丫頭是那姓蕭的眼線。”菀音擰眉,腦中一轉,忽又定睛凝向玉姝,猶疑開口:“你……不會是……”

玉姝眼皮一擡,漆黑清亮的眸珠與她相望,她想開口,話到嘴邊,胃裏卻猛地一絞,玉姝腰肢往前傾,擡袖掩唇,堪堪順下一口氣。

“少主!”綠芙極快地扶住玉姝搖搖欲墜的身子。

——

雍都城外。

蕭淮止自率領大軍抵達邊防雍都之時,一連三日都是陰雲密布。

據金國邊境的探子來報,這幾日并無異常。

但越是寧靜,便越是風雨即至。

邊塞的夜,黑得極早,還未至晚膳時分,便已是濃雲滾滾,黑幕将至。雍都烽火臺處,燃燃烽火照出男子長身挺拔如松,一襲玄錦勁袍,鬓角如裁,高鼻深目。

蕭淮止漆目眺望着城外那一片黃沙戈壁。

身後溫棟梁已至,他揖拳回禀道:“主公,裴先生說有事要與您商議。”

“孤知曉他想說什麽。”蕭淮止道,“你先吩咐下去,今夜孤要率一隊精兵夜探金人大營。”

“主公是要去親自率兵?”

“今夜,他們一定會行動。”

蕭淮止凝注着遠方那一片白茫茫的營地,想起了一人的面容,漆目裏瞬時多了幾分陰沉。

溫棟梁剛退下,樓間便迎來了正拖着病的裴如青。

二人颔首見禮,裴如青掩唇咳嗽幾聲,慢步走向蕭淮止,聲音透着沙啞:“這麽多年,也就你這樣又臭又硬的石頭,才會追着一條線索死不放手。”

“追到了,不是麽。”蕭淮止側目瞥他,烽火臺高臺篝火瞬燃,照清了男人晦暗陰邃的眼。

裴如青喉間一噎,無奈地觑他一眼,複又與他一道凝向遠方,沉聲道:“清則,師父他可能……”

蕭淮止眉目斂入暗影中,冷了語氣道:“裴如青,我說過,不準再喚這兩個字。”

“好,你不讓我叫蕭清則,那我問你,你如今又在作甚?你想尋他,還不準我喚他為你取的字?”裴如青氣得嗤了一聲,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睨過身側之人,又繼續說:“我就叫!蕭清則,蕭二郎!”

他這般鬧了幾聲之後,身旁卻陷入良久的靜默中。

裴如青擡眼觑了過去,便見蕭淮止一手緊緊抓住城牆青磚,一手緊按着心口,冷峻的面容蒼白幾分。

他一愕,緊皺着眉,朝他道:“喂,蕭二,你不會被我氣出心疾了吧?從前你也不這樣弱不禁風啊!”

蕭淮止長眉蹙起,睥他一眼,緩了片刻後,才松了城牆,直挺背脊,沒搭理他,轉身便步履略沉地離開烽火臺。

行至城樓下,蕭淮止斂眉,沉思着方才之事。

那一瞬間,他為何會突然感到幾乎窒息。

這幾分疑慮埋入心中。

及至夜空挂上懸月之時,蕭淮止将眼前菱窗阖上,轉身踏出府門,溫棟梁已率兵于門前靜候。

“主公。”

蕭淮止颔首,從溫棟梁手中接過缰辔,掃了眼後方騎兵,玄黑袍角一翻,男人踞定馬背,眉眼肅冷,命令道:“即刻出發。”

作者有話說:

說一下,男主師父呢算是個重要npc,對男主影響很大。

這幾天會加快速度把前面的章節伏筆重新修一下,以及v前幾章也會重修,修好以後給各位說,其實劇情線也沒太複雜,大概這波分開不了幾章。就是這本設定是強取豪奪帶球跑,男主帶娃,女主跑後自己潇灑一下,結局是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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