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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孩子,是不能要的。”◎

【056】。

楹窗緊閉着, 殿內燃着令人悶氣的熏香,袅袅煙絲繞過紗幔,漫了滿殿。

美人榻上, 身姿袅娜的女郎斜斜倚靠着, 皓白纖細的腕間落上另一雙素手。

玉姝一雙纖麗的眼睫顫了顫,遲疑片刻後, 開口:“如何?”

菀音擡眸看向她, 目色凝重, 搭在她脈搏上的手指微頓,而後道:“二娘子, 你此刻脈搏太弱,菀音不敢妄斷, 不知您上一次月事,是幾時?”

心中咯噔一下, 她答:“是……在宿州時, 約半月有餘。”

“二娘子, 待十日之後,菀音再為您診斷一次, 才可判斷。”

玉姝口齒略頓,答:“好、好, 多謝你。”

她眼中閃爍飄忽,有些六神無主,待菀音起身時,玉姝倏然拉住她的手指,擡睫望向她, 強迫自己鎮聲道:“菀音娘子……你……”

菀音嘆了口氣, 回握住她的手, 道:“二娘子放心,我不會告知旁人。”

“多謝。”

玉姝松了眼神,下意識覆上自己平坦的小腹,滿目怔忡。

她一直有在老老實實地用避子藥,甚至還偷着在帳內藏了麝香,怎麽可能……又怎麽會?

她滿腦子都是慌亂,直至菀音去将殿門打開,綠芙從廊間進來服侍她,聽着腳步聲,玉姝擡首望向綠芙,将情緒斂下去。

菀音福了福身,提及另一件事:“二娘子,名喚銀珰的那個宮婢,你若想留,我便将她放在你殿裏,但她是不可能出重華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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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玉姝輕輕颔首。

銀珰是他的人,能将銀珰留下已是不易。

臨走之時,菀音瞥過玉姝踯躅的目光,心間一軟,踏出殿門前,朝她搖了搖頭。

其間意思,便是暫且無事。

一連十日後。

玉姝這幾日心中忐忑,大一早便命綠芙去尋菀音。

此刻,菀音伸指去探她腕間脈搏,手旁案臺兩盞茶瓯氤氲着熱氣,須臾,菀音擡眼看向榻間女子,默了默答:“确認了。”

十日夜裏,她也曾輾轉思索過,心中其實已然做好建設,但此刻,還是愣了一瞬。

玉姝睫羽翕張幾次,才淡淡颔首:“曉得了。”

“二娘子,打算如何?”菀音問道。

玉姝觸碰茶瓯的指尖一僵,想起了那夜船舫,耳邊的一陣呢喃,垂下眼睫,想起很多他們之間的零星片段。

其間種種,心緒難平。

若說毫無感情,無論是第一次相見是那人所救,還是後來與他耳鬓厮磨、床笫之間種種、種種;可他們之間并非你情我願,他們之間存着諸多欺騙與算計,更何況,她一個未婚的女郎有孕,在大梁,流言蜚語便可将她淹死。

思此,玉姝深吸一口氣,嗓間澀痛不已,道:“容我再想想……這孩子,是不能要的。”

是不能要的……

菀音颔首,又叮囑道:“二娘子,以你現在的情況,若以藥引,恐會大失血。這一個月時間,請你務必努力養好身子。不過——此事會對你身體傷害極大。”

“勞煩你了,只屆時我不想讓旁人知曉……”玉姝唇色泛白。

菀音思忖片刻後,道:“一月後,青龍寺會辦一場廟會,屆時,二娘子可去廟會。”

如此,便可在宮外行此事。

待菀音退下後,玉姝枕在榻間扶手處,水洇洇的眼眸裏氤氲一層茶霧。

緊阖的殿門廊道間,忽而傳來宮人行禮的動靜。

玉姝眼睫輕顫,一時竟有些恍惚,好似回到了那人未出征之前。

她起身朝響動的殿門看去,珠簾被人拂開,女人的紫色織金裙裾躍入眼底。

玉琳琅與她四目相望。

她神色微頓,“聽聞你近日身子不爽利?”

見是她,玉姝別過頭沒說話。

“我來,是有事與你說。”玉琳琅沒去在意她的刻意疏離,兀自走到她身側的軟榻處坐下,拂袖斟茶,遞給她道:“知曉你還惱我,但是小姝,我要做的事太大太重,待事成之後,姐姐再給你賠罪好不好?”

溫熱的茶瓯觸過她冰涼的指尖。

“你手怎麽這般涼?”玉琳琅黛眉一折,放下茶瓯,去捂她的手。

“不勞家主關心。”玉姝抽開手,語氣平直,瓷白的面容上也窺不出一絲情緒。

她知道玉姝的,一旦被這樣欺瞞與傷害,定是不會原宥的。

但是,她自信她之于玉姝定然是不一樣的。

所以她才敢放手去做。

“小姝,你現在惱我也好,恨我也罷,我都認。只一件事,不要拿自己的身子開玩笑,阿姐帶了太醫給你瞧瞧身子,可好?”

提及此事,玉姝面色一白,冷聲道:“不必了,我沒事。”

二廂僵持不下,玉琳琅最終深深看她一眼,嘆着氣起身走向殿外,臨出殿門之時,她忽而回首看向玉姝,道:“邊塞傳了捷報回來,他的第一仗勝了。”

“您不打算對他下手嗎?”

清淩淩的嗓音響徹殿內。

玉琳琅步子一頓,袖中素指一蜷,而後面色溫和地同她一笑,道:“小姝,明日便離開這座宮殿罷,你該重新生活。”

握住茶瓯的女郎背身一僵,螓首低垂間,青絲掩住她輕顫的眸。

吱呀一聲,殿門重阖上。

廊道間,幾縷穿堂風拂過檐下珠穗,玉琳琅從殿門而出,瞥了眼候在一側的醫官,唇角緊了緊,道:“退下罷。”

一行仆從随着她朝着這條曲廊而行,走至長廊盡頭時,女人忽頓腳步,眼神凝着前方,屏退了身後衆人。

崔二從角落現身,朝她拱手揖禮。

“主子。”

“這些時日,辛苦你了。”玉琳琅道。

“都是屬下分內之事。”

玉琳琅眼底微悵,“即日起,你便前往錦州,蕭淮止要除,但我絕不允許李承晏毀我大梁江山。”

“主子……那少主?”

“蕭淮止不除,我心難安。小姝她不懂事,縱然與他蕭淮止有過一段,她也是我的妹妹。待時局穩定,她若要嫁人,我自會為她尋最好的,她若不願嫁,我看整個大梁誰敢說她一個不字!”

崔二重重颔首,“屬下明白。”

——

是夜,芙蓉錦帳垂落及地。

帳內纖瘦的影子輾轉反側,玉姝睜着烏眸凝着身側空無,纖手覆上小腹,心底情緒早已百轉千回。

莫名至極的情緒在蔓延。

她努力去壓制着,不停地告誡自己,一步錯,步步皆錯。

阿姐要她明日離開這座宮殿。

離開這座宮殿……

玉姝眼神微動,她想要離開這座詭谲雲湧的上京城。

思至此,她不禁想起臨別前的那一夜,那人鮮明滾燙的氣息,纏着她,低語缱绻時,黑眸裏的情緒何其分明。

察覺到自己思緒的玉姝,心間猛悸。

似有幾分澀痛般,絞着氣息。

她眨了眨睫,展開緊蹙的細眉,心中思量着,設想過這麽多次與他分開,卻從不曾想,他們竟能分開得如此平和。

但,玉姝思及阿姐與皇帝除他之心,又緊了眉頭。

她不該想的,從得知真相那一刻,她誰也不該去想了。

阒寂深夜的另一端,連着黃沙狼煙。

噠噠馬蹄踏過遍地黃沙,塵沙翻滾間,血腥斥鼻,蕭淮止勒緊馬缰回首瞭了眼身後通天燃燒的火海。

今夜是他親自率軍偷襲金人營地。

回首間,蕭淮止目光一定,落至不遠處的營帳前,一道身影從火圈中閃過,男人發鬓已白,火焰模糊了他的輪廓,但蕭淮止還是一眼認出此人。

望見眼前這一幕,蕭淮止眉宇之間倏厲,他勒緊馬缰,掉頭沖向身後火海,手持長刀,銀光铮铮融進熊熊火光裏。

“李祁年!”

男人策馬越過火圈,長刀一揮指向眼前老者,目色極冷。

老者眼神一頓,看清來人後,松了一口氣,身後幾名金兵拔刀将老者圍至中間。

老者卻一揮手,充斥着極深皺紋的眼睛看向馬背之上高大英挺的男人,笑了笑,“淮兒,你長大了。”

蕭淮止只覺心腔血液倒流,擰緊了濃眉,勁臂揮轉長刀,劈向眼前金兵,剎那間,長刀在他手中如疾轉如風,已将幾名金兵劃穿喉嚨。

“你果真沒死。”

男人壓着氣息卻不掩雷霆怒意。

李祁年已年至六旬,此刻體力自然不敵眼前青年,不宜正面交鋒。思此,李祁年眼珠微轉,面色溫和地看着蕭淮止,昂首道:“淮兒,你對為師下得了手嗎?你可是我養大的孩子。”

蕭淮止呼吸一窒,長刀卻并未松懈半分,死死盯着眼前之人。

一字一頓,質問道:“當年為何騙我?”

“師父何曾騙你?”李祁年不解地看他,“淮兒,是你大意。”

下一瞬,身後響起一道渾厚聲音,蕭淮止長眸失神間,眼前一抹銀光破空而來,直直刺向他的目。

“哐當”一聲,蕭淮止長身往後猛傾,堪堪避過那枚暗器。

溫棟梁喘着粗氣,側臉擔憂地看向他:“主公!沒事吧?”

話落間,又是幾道淩厲銀光,來勢洶洶地直擊二人要害之處,蕭淮止翻身從馬背騰空而起,長靴點于馬鞍,無法停止的殺意頃刻間充斥于他血液裏,不斷地沸騰。

最後一名金兵倒下之時,李祁年眼底劃過狠辣,寬袖一甩,袖箭齊出,他自地面飛起,踩過身後營帳篷頂,那柄長刀已将毒箭擊落,李祁年垂了眼皮,白鬓在風中散開。

電光火石間,他将腰間暗镖盡數對準蕭淮止的方向。

二人于熱流中僵持。

汗液淌過男人直峭的鼻梁,通天的火焰将他們包圍其間。

李祁年驟然轉了方向,袖袍一散,暗镖齊發。

閃避間,蕭淮止漆目一震,心中猛地停滞。

“溫棟梁!”

長長一聲嘶鳴響徹濃煙滾滾的天穹間。

恍神間,有道玄影朝他奔來,勁臂揮轉擋住了他身前數道銀光,溫棟梁心沉到谷底,猛地從馬背跳下奔向身前之人,“主公!”

營帳之上的那道白影從煙塵中消失。

蕭淮止低目瞥了眼溫棟梁,濃眉一折:“先回去。”

此刻火勢極大,溫棟梁心中雖滿是擔憂,但不敢停留一刻,起身便朝馬背翻去,二人勒緊缰繩,目色凜冽,不敢有一絲松懈,縱馬一躍,跨出火圈。

二人一路策馬狂奔,于漫天狼煙黃沙中回到蕭氏軍隊紮營處。

掀開營帳,裴如青便已匆匆攜着軍醫而來。

“怎麽受傷的?”

溫棟梁眼神一黯,低着頭,心中愧疚道:“裴先生,是末将害主公受傷……”

“嘩啦”一聲,軍醫剪開男人臂上袍子,露出一道淌着黑血深深裂口。

“這是?!”裴如青見其傷口,心底一震,再熟悉不過的手法。

曾幾何時,他總不得要領,因此被那人責罰。

軍醫手執剪子與小刀,仔細将他傷口銀镖取出,于清水中浸泡後,看清滿盆黑血,軍醫眼神發怔,望向蕭淮止,躊躇片刻道:“大将軍,此器之毒,乃是寒毒,是……”

帳內燭光晃過男人漆黑的眼,他長睫一垂,喉間微滾,聲音冷淡道:“說。”

“是……世家之毒。”

帳內阒聲數刻,才聽噼啪火聲中,響起男人沉重嗓音:“孤知道了。”

作者有話說:

來遲了,節日快樂呀bb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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