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玉姝阖上眼眸,心中之願已訴佛前。◎

【057】。

寒毒并不常見。

又是世家研制出的一個陰損之毒, 以焚身燒心,浸毒極快而出名。

此毒不是旁的世家,而是——

蕭淮止斂睫, 熔熔燭光化為影子鍍在他的眼簾上。

“主公……”溫棟梁自然知曉此毒, 是當年元帝用在戰場上的陰毒。

裴如青也陡然明白過來,眼神微黯道:“是江左的毒, 此毒自當年玉宗瀾死後, 便已失傳, 我曾命人查過,玉琳琅并不會制此毒, 而那位小娘子自幼——是個書呆子,也不應當善此術。”

溫棟梁厲眉道:“此毒只有他們家會!便是玉氏姐妹二人誰也不會, 那此毒又從何來?”

他話一落,兩道沉冷的視線便已定在他身上。

溫棟梁旋即偃旗息鼓, 心中卻是滿腔怒火。

靜默數刻後, 蕭淮止于焰光下擡眼看向軍醫, 淡聲道:“你可有把握解毒?”

軍醫面色凝重,默了幾息, 拱手道:“請将軍給屬下三日,屬下定當……努力一試!”

他将蕭淮止臂上傷口清理之後, 便已躬身退至營帳外。

裴如青瞥過他蒼白面色,擰着俊眉,負手示意溫棟梁與自己先出去,二人退了營帳,便去追那名軍醫。

帳內獨剩他一人, 火光映着他肌理上的汗珠, 沿着他分明的線條而簌簌滾落, 長眸掠過肩胛處一枚淺淺的牙印,眼底積上濃濃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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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燃燃燭光,他不禁想起心中記挂的那個女人。

寒毒。

偏偏是寒毒。

毒意浸得太快,他此刻便已覺得有些焚心之痛。

男人鬓間淌過如霧汗珠,洇濕一雙斜飛長眉與睫羽。

而營帳之外。

裴如青拉住溫棟梁的小臂,神情冷肅,道:“咱們雖接連贏了兩次勝仗,但,清則此番必逢大難了,這世間,沒有人比李祁年,更為了解他了。我與蕭清則這身本事,全是受他傳授。”

“除此之外,還有一事,雍都糧倉被毀,是金人安插在雍都的暗樁幹的,此事之前蕭清則便有命我提防,但我還沒入城,他們便已先下手了,我适才沒給他說,他中了毒……”

溫棟梁心中一冷,又趕忙問道:“我們的人何時能到?”

“約要三至五日。”

“三五日……”

談話間,前方一名士兵滿臉急色地行至二人跟前,躬身揖禮道:“裴先生……雍都出事了……”

裴如青深吸一口氣,領着二人離營帳遠了幾裏後,才命士兵道明原委。

原是掌燈時分,雍都已有朝廷之人押運糧食入城,剛将糧食分發下去,晚間便已有百姓暴斃家中。

“事情就是這樣……裴先生,雍都此時已沒人敢用朝廷發的糧食了……”

裴如青擡袖咳嗽幾聲,平緩氣息後,鎮聲問:“派放糧食的那名官員,可有羁押?叫什麽名字?”

“那人并無官職,但身上攜有……攜有……”

聽到此處,溫棟梁已是勃然大怒,厲聲道:“攜有什麽?!”

“攜有天子令牌……此人姓崔……”

不遠處的一截營帳倏然拉開,士兵一擡眼便對上帳內那雙烏沉沉的冷目。

一切都明晰起來了,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破綻百出。

男人輕聲冷笑一下,側首間,低咳一陣,淡淡道:“溫棟梁,去雍都将人帶到孤面前來。”

長夜深寂,那方營帳垂下,帳內燭影晃過男人沉冷俊容,他握拳的手背青筋突起,蜿蜒而上。

——

上京城,京陽宮。

崇明殿內燭火輝煌,歌舞升平,廊間,玉琳琅站于殿門前,便已能聽見裏面的嬉笑之聲,她眉梢一擰,瞥過一側笑着迎她的內官,心下不适至極。

待殿內推開,映入眼底的便是李承晏左擁右抱着美豔舞姬的姿勢。

他面色洇起一片潮紅,仰脖飲着舞姬喂的酒。

玉琳琅剛提步走入殿內,便是撲面而來的酒靡氣息,她冷着臉睥向年輕的皇帝。

“陛下叫臣來此,便是看這些的嗎?”

“你急什麽?朕這不是高興嗎,你我大業将成,朕還不能高興了?”

李承晏擡眼朝她望去,所謂燈下看美人,他這滿殿燭光都映在那一張冷豔至極的臉上,李承晏倏爾彎唇,起身一把将身旁兩名舞姬拂開,明黃色的冕服在花磚上搖搖晃晃,一步步走向玉琳琅。

他擡指欲撫她的側頰,玉琳琅眼底閃過厭色,側身躲開他的手。

“琳琅,朕喜歡你,封你做皇後如何?此後,你與朕一并看這大好河山好嗎?”

玉琳琅心中冷嗤,瞥過皇帝醉醺醺的臉,嗓音清冷道:“陛下若無事,臣先告退了。”

眼見李承晏伸手欲再度碰向自己,玉琳琅實在忍無可忍,掀袖“啪”的一聲,打在他的手背處。

驟然間,滿殿歌舞倏停。

二人四目相對,氣氛一度凝滞。

李承晏陰恻恻地盯着她,半晌之後,牽唇一笑,身子往後一傾,一旁候着的一名內官趕忙上前将其扶穩,又擡首朝玉琳琅讪讪一笑道:“奴婢扶陛下先去歇息。”

“哈哈哈哈,朕很快就會是大梁真正的主人了!”

李承晏放聲大笑道:“琳琅,朕給你放一城焰火,你要記得看啊!”

“陛下……您該歇息了。”宗齊緊皺眉心,低聲喚着他。

鬧過一番後,殿內舞姬樂師紛紛退下。

玉琳琅自金殿而出,殿門外候着的侍衛趕忙上前為她遞上一張錦帕拭手。

夜風拂過檐下,玉琳琅心中卻如擂鼓,甚是不安。

她側眸瞥過身後那座宮殿,想起方才小皇帝的話,道:“務必讓崔二快些行動,我總覺得心中難安,就怕這小瘋子将我的計劃打亂。”

侍衛低首應聲,玉琳琅凝着天上夜色,默了一瞬,又問:“霍将軍在诏獄如何?”

“還是之前那樣,說要見您。”

玉琳琅深嘆一息,道:“別為難他,也別将鎖解開,待邊防戰事了結,我自會見他。”

時間緩緩而過,轉眼已是一月之後。

玉姝自搬出重華殿後,便居在緊挨玉琳琅的長樂閣裏,銀珰被她帶着一齊住在樓閣之中。

她這段時日思來想去,才算想通孩子應該是宿州那夜來的。

但她仍記得第二日,她是飲過避子湯的。

銀珰對上她的眼,再也瞞不住了,便如實說出那些時日,給她用的,全是補湯,并無什麽避子湯。

難怪那些湯藥的味道不對勁。

玉姝搖着團扇,低眉凝着地上跪着的小丫鬟。

默了片刻後,她又斂神,“我與你有什麽好計較的,你別怕,總歸你是真心服侍我一場的,你又如何耐得過他呢。”

他那樣霸道的人。

不過一切都沒什麽了。

因為今日過後,一切都會不一樣的。

會是她重新開始的第一步。

玉姝撂了團扇,從榻上起身,走向一側的雕漆織金彩屏後更衣。

綠芙将她腰間襟帶系得松些,她才将将有孕兩月,小腹平坦至極,但綠芙仍是害怕傷到她分毫,眼下一想起今日要陪着她做些什麽,綠芙眼眶偷偷一紅。

她家主子本就自小體弱,哪裏能再遭罪。

走出屏風後,綠芙瞥過仍在跪着的銀珰,氣不打一處來,嗓音微哽道:“少主都叫你起來了,還跪着做什麽,這麽愛跪,你去外頭跪好了。”

銀珰垂着頭,果真起身跪去了外面。

這廂,玉姝攏好發鬓後,走出簾幔,便見外間跪着的一道小小身影,她眼睫稍定,走過時,便喚了銀珰起身,而後便再無多話,提起裙裾,便攜着綠芙一道走出了長樂閣。

宮道處,玉琳琅派來的貼身侍女随着鸾辇等着她。

甫一望見,侍女福身喚了聲少主,“這幾日,奴婢會與綠芙在青龍寺一并服侍您。”

玉姝一路無言,只持以沉默着坐在鸾辇上,待行至宮門處,才起身換乘馬車。

剛踩上轎凳,宮門外便響起陣陣铿锵馬蹄聲。

緊随而至的,便是來者急厲的喊聲:“雍都急報!雍都急報!速清宮道——”

拂開車帷的素手一蜷,玉姝循聲回首望去,便見一名身着玄甲的士兵正策馬狂奔而來,滿目肅沉之色。

烏眸稍轉,定在那人臂間随風揚起的白布上。

心砰地一聲猛撞。

這廂正逢綠芙松手,玉姝腳下一空,膝蓋往前一彎,足踝随即生出錐痛。

錐痛迅速漫延至小腹處,玉姝眼梢泛紅,扶住車框,上了馬車。

她眼神微亂地瞥過窗外的侍女,又将目光投向身後捉住她小臂的綠芙。

二人堪堪坐定馬車內。

“少主,奴婢看看您的腳。”綠芙擔憂地勾身拂開她的裙裾。

玉姝按住她的手,氣息稍定後,一手捂着小腹,道:“我有些不安……綠芙,你讓車夫快些,我想見菀音。”

“好,少主您先別急。”

車毂辘辘而響,一路平穩駛至青龍寺前。

今日是青龍寺的廟會,巍峨寺門下,幾處石鼎內青煙缭繞,紅塵香客絡繹不絕。

玉姝戴上帷帽,攜着綠芙與那名侍女一道從側門而入。

依着商議好的計策,玉姝持着香蠟走向正中的那座金殿內,正殿人群攢動,她纖麗的身形很快隐入其間。

綠芙與侍女一并在外候着,她瞥過一側的侍女,心中盤算着,少主得走快些,先從此中抽開這人視線才好。

思索間,那端玉姝點燃三炷香,眼睫低垂着,默了一息,于蒲團緩緩跪下。

她仰首擡睫凝注着殿內這座壯觀的金身佛像。

坊間傳聞,眼前這座佛像金身是建平四十年,當時在位的皇帝命人所鑄,因青龍寺的佛全了皇後一樁心願,為替妻子還願,這才有了這座金身。

玉姝靜靜望着這座佛像,忽而弓起纖細的背脊,重重叩首。

世人皆說佛祖慈悲,普渡衆生。

您既如此靈驗,信女此番只求您全我一樁心願。

第三次叩首後,玉姝阖上眼眸,心中之願已訴佛前。

玉姝睜眸起身,與身側來往香客擦肩而過,剛行至旁側時,金佛旁正提筆抄寫香客名諱的和尚忽而擡頭,與她視線相撞。

玉姝微微颔首,欲從旁離開,定睛之時見他身側立牌,寫着——祈願簿,福至心靈。

前方香客走後,身着袈裟的老和尚擱下筆杆,繼而擡眼看向駐留跟前的女郎,單手施禮,道:“阿彌陀佛,女施主有所求?”

指尖輕輕蜷縮,玉姝定睛掠過他手側雕刻的紅繩木牌,搖頭:“并無所求。”

聞言,老和尚并未戳破,只将手側木牌遞至玉姝跟前。

“但凡所求,紅塵男女喜刻于祈願牌上,挂至殿外神樹枝頭,祈願有風拂過,将心願捎予神佛,得償所願。”

神佛會令心誠之人得償所願。

可她心中所願百般紛雜,又真的會如願嗎?

她斂神,鬼使神差地接過了那枚平整無暇的小木牌。

玉姝手中握着刻好的木牌陷入茫茫人流中,從側殿門離開,穿過那顆神樹,手中之物挂上枝頭,迎風翩飛。

她靜靜看了一瞬,繼而斂目,從山門離去。

青龍寺的後山外有間竹屋,玉姝自側殿出來後,一路在腦中循着菀音與她繪制的山路圖,而從後山處,離開青龍寺。

行至山間石階時,玉姝才感覺到小腹有些隐隐的墜痛感。

她眉梢一緊,眼見前方竹屋已至,強忍着小腹之痛,扶着竹門而入。

菀音此刻正在屋內煮着草藥,一聽門外動靜,便折身出來,只見門框處的女郎正弓着腰,輕咛幾聲。

“二娘子!”菀音走上前将她往屋內扶去。

玉姝因着今日要來寺廟,着的一身素裙,剛躺上床榻,菀音便驚了一聲,她伸手摸過玉姝腿下裙裾。

一灘血跡洇開裙面。

這是小産的征兆,菀音心中一緊,阖上大門,趕忙去取事先備好的東西,逐一擺放過來。

玉姝額間淌過細汗,她眼睫虛弱地翕合着,待菀音為她摘下帷帽後,忽然間,玉姝握住她的手,緊聲問:

“菀音娘子,勞煩你告知我雍都急報。”

她知道,菀音一定知曉其中內情。

菀音回握住她的手,盡量冷靜答道:“玉姝,你這是小産了,先讓我為你處理此事,不然你會失血過多的。”

“我看見……他的将士回城,臂間系上白布條……”

額間如霧似雨的汗珠洇濕她的眉眼,玉姝濕漉漉的眼眸望着菀音,只想求一個答案。

作者有話說:

又是小小玻璃糖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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