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寬大的酒店套房裏一片黑暗,煙霧缭繞中只有一點閃爍的火光。孟奕恺關了燈,坐在沙發上一根接一根抽着煙。

回想在新百貨大廈偶遇母親那一幕,他的腦中又浮現起母親身旁那個陌生女人的側臉上,那塊駭人的傷疤。

那時被火燒後留下的痕跡,很多年前這個女人出現在家中時,他正好在屋頂花園上給植物澆完水下來,看到那皺成一團的半張臉,心裏不由得一驚。這個女人後來被母親帶去房間裏談了一會兒後離開了,從那之後直到昨天,孟奕恺再沒見過她一次。

近年來整容技術日臻發達,她臉上應該接受過長期治療,現在已經比從前要好很多,但孟奕恺不會忘記這張臉,哪怕只是半邊側臉。

關于這件事的疑問,孟奕恺一直壓在心裏,沒有告訴任何人,也沒有直接找母親詢問。雖然母親待人總是溫柔仁慈,卻十分聰明警惕,他知道,一旦問出口了,他必定什麽也查不到。直覺告訴他,這件事不簡單。

其實并不難查,讓孟奕恺犯難的是,交給誰來查最好?他自己來查是不可能的,畢竟身份太特殊,萬一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背後埋伏着一個正在查他的人,發現他親自調查自己母親,像什麽話?必須得找別人。但他長居國外,在國內還沒有一個值得信任到可以去查他母親的人。

孟奕恺意識到,培養心腹之人刻不容緩。

靜靜的黑夜裏,他的思緒被忽然想起的手機鈴音打斷。

章明傑說有事想跟他談談。孟奕恺開燈後打開門,他正站在門外。

套房很大,窗戶也開着,煙味卻依然嗆人。章明傑跟在孟奕恺身後,來到大廳坐下。孟奕恺遞過一支煙,他擺擺手,孟奕恺把煙往自己嘴裏一叼,順手點燃。

章明傑感覺到他今晚心情不太好,猶猶豫豫地,有話不敢說。

“這麽晚找我,明傑,應該不是為公事吧?”孟奕恺的情緒沒有因為被打擾而受到影響,他平靜地看着章明傑,眼神裏看不出半點波瀾。

“孟總,很抱歉這麽晚還來打擾你。”章明傑正襟危坐,有些緊張。

孟奕恺夾着煙的手一揮:“行了,說事兒。”

章明傑抿了抿嘴,收起下巴,臉上的神色複雜:“孟總,我想請假。”

孟奕恺吸了口煙,沒有詢問原因,直接問道:“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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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明傑知道自己成功一半了,食指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鏡,說:“一周。”他低頭片刻,等着孟奕恺詢問為什麽,或者準不準假,給出個決定,然而這兩個反應,都沒等到。于是他擡起頭,對孟奕恺坦白:“我父親出了車禍,情況有些嚴重,現在正在搶救中,我想去看看他”

孟奕恺緩緩吐了一口煙圈,說出的話出乎章明傑預料:“一周也許不夠,我給你十天。”

章明傑悲傷地搖搖頭:“也許,也許還用不了一周。”

孟奕恺沒回應,起身向卧室走去,很快又走了出來,手裏多了一張□□。他把卡放到桌面上,指尖壓着卡面,将它推到章明傑眼下:“這個你拿着,裏面是二十萬,先用着,多退少補。”

他查過章明傑,典型的鳳凰男,農村出身,能走到今天很是不易。

章明傑張大了嘴,連連搖頭:“不行,孟總,不能這樣,這錢我不能要。”

“要麽,就把這個收着,明天就走,十天後準時回來;要麽,別拿這個,明天走了,以後也不用回來。”

一片白煙升騰,卻遮擋不住孟奕恺眼中說一不二的氣魄。他看見章明傑的的手顫巍巍地拿起那張卡,低頭沉默着,他知道,在國內的第一個心腹,終于找到了。

恩威并濟,施恩也要施威,這是孟奕恺是從父親那裏學來的道理。

章明傑走後,孟奕恺打電話給母親問好,言語之間她并無異常,依然決口不提來過湛新的事。孟奕恺不着急,他最大的優點,莫過于沉得住氣。他只是有些不太舒服,長這麽大以來,還是第一次發現,母親竟會在某些事情上對他如此提防。

睡前童怡琳來了,披着一件花紋薄披肩,進門後将披肩一撤,性.感的身材包裹在薄如蟬翼的真絲睡裙中,妖.嬈得像一株鮮豔的紅玫瑰,撲在孟奕恺懷裏。

“我真幸福。”半邊臉埋進他的胸膛,童怡琳呢喃。

孟奕恺摟着她的腰,柔聲哄勸:“聽話,快回去睡吧,明天出去買戒指。”

“我要不要在近期的發布會上公開結婚的事?”童怡琳仰起頭,眼神裏是遮不住的期待。

他們在一起以來,一直應孟奕恺的要求不對外公開。孟奕恺從不接受任何采訪,即使風聲走漏,童怡琳面對媒體時也會堅決否認,況且孟奕恺的勢力背景擺在那裏,娛樂圈也要敬他們孟家三分,自然是不能往外報的。

童怡琳看見他微皺的眉頭,知道了答案。

“你事業正在上升期,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這時候公開影響很大。”他安撫性地摸了摸她的一頭卷發。

“好。”童怡琳毫無怨言,畢竟他會願意求婚,是她從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這兩天發生所發生的,對童怡琳來說就像一場夢。就算這真的只是一場夢,她也希望,自己永遠不要醒。

孟奕恺拒絕了她留下來過夜的要求,理由依然是“最甜的食物,要留到最美的夜晚品嘗”。

每次說起這句話時,他的眼裏總會閃起陰狠的光。

然而童怡琳看不見。

他之所以不質問她關于那件染上血的白襯衫的去向,和那個子虛烏有的“打賭”,是因為在這個事情上,他相信顧迎冬。在他心裏,顧迎冬盡管是個水性楊花,愛移情別戀的人,但至少,她不喜歡計較。她這樣的人一旦翻了舊賬,就說明這個舊賬是存在的。

他也了解童怡琳對自己那份狂熱的癡迷與占有欲。一如他曾經對顧迎冬一樣,高尚還是龌龊,偉大或者卑鄙,無所謂,他天生不是一個會在乎手段性質的人,他在乎的,只有結果。

哄走童怡琳,他又關上了燈,穿過幽暗的大廳,站在窗邊抽着煙,望向外面燈火闌珊的世界。

有時候他會覺得活着特別沒勁,很多事情已經很難再激起他的欲.望了。財富,權利,地位,沾父親的光,這些東西他并不匮乏。他繼承了父親的城府,卻沒有繼承父親的野心。現在和将來即将擁有的一切,都是長輩硬塞給他的,作為孟氏唯一繼承人,他必定要承受這個名銜帶來的光環,和光環之外,外人所難見的,更大範圍的陰暗與肮髒。

一如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愛情,有時會拯救一個人,有時,也會毀滅一個人。

跟顧迎冬徹底結束後,他花了很長時間,心态才逐漸平和。然而從此,他變得悲觀起來。不是沒有再試過別人的溫柔鄉,不是沒有再試着重新開始一段情,但只有他自己最清楚,無論他怎麽努力,怎麽投入,心底總會有個聲音提醒道:沒用的,顧迎冬還不是走了。

卑劣的手段幫他從別人手裏搶來了顧迎冬,最後他依然什麽也沒有。

曾經的顧迎冬,讓他感受到了一種純真與永恒的力量,沒有料到的是,他們之間,到頭來竟以那麽不堪的方式收場。

一個正直善良的人,也許很難得到或者保護自己真正想要的,但一個不擇手段的人,即使得到也保護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期限又是多久?

孟奕恺無法找到答案,他只能靠一支接着一支的香煙,趕走寂寞,麻痹自我。

又是無眠的一夜。

早上童怡琳打來電話時,孟奕恺已經洗好了澡,剃去胡茬,換上深灰色襯衫,依然搭配黑色西褲。

在一樓餐廳用完早餐,孟奕恺親自開車載着童怡琳來到“禦福珠寶”在湛新的分店,這個珠寶品牌,在國內外都享有很高的評價與口碑。

夏日清晨,強烈的陽光照在半夢半醒的迎冬臉上,晃得她難受起來。

微微睜開眼,看着周圍陌生的一切,她一時反應不過來發生了什麽,直到于浩初叼着牙刷出現在卧室門口。

迎冬小聲驚呼,拉開絲綿薄被,發現裙子還穿在身上。

她随便用手指往後攏了攏頭發,從床上起來,走到于浩初身邊,臉上是不加遮掩的憤怒:“你他.媽現在可以告訴我顧迎夏在哪裏了嗎?”

于浩初舉着牙刷,慢動作似的一上一下刷着牙,像是生怕漏過齒間任何一個角落。

迎冬一掌從牙刷尾端往前拍,刷頭瞬間撐開他半邊臉頰。

“噗!”于浩初吃痛,轉身飛快跑進衛生間漱口,出來時一臉怨氣,“你可真夠能耐的。”

迎冬歪着腦袋,眼睛死死盯住他:“顧迎夏在哪兒?”

“他昨晚給你來過電話,我叫不醒你,就幫你接了。”于浩初一手插.進牛仔褲口袋,一手揉了揉亂成雞窩似的頭發。

迎冬環視這間卧室,在飄窗上找到了自己的包,翻出手機查看,發現他沒有說謊。

“那他說什麽了?”她兩手環抱着,微仰起頭,一雙烏黑的眼珠子瞪着于浩初。

“他讓你別擔心。”于浩初雙手交叉放下,捏起衣擺往上撩,露出緊實卻比女人還白的腹部。

迎冬別過臉,嘴裏還在問:“就說了這個?”

“嗯。”于浩初應了一聲,從櫃子裏找出一件深藍色的T恤套上。

迎冬撥出迎夏號碼,仍然只得到了對方已關機的語音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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