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不許
語嫣看到王彥就站在階前眉眼含笑地看着自己,呀了一聲:“王叔叔,你怎麽出來啦?”
王彥牽着她往裏走:“你這時候過來,你爹可知道?”
語嫣結結巴巴道:“知、知道。”
王彥:“哦?”
她腦袋一耷拉:“不知道……爹爹要我練字,練字好難,我就……反正不想練。”
“以後不可如此,你招呼沒打就跑出來,會把你爹急壞的。”
語嫣懵懵然地點頭:“那現在怎麽辦?”
王彥笑笑,喊了衙從進來,吩咐他去含香院通報語嫣在松泉閣的消息,又對歪着頭巴巴望着自己的語嫣道:“難得來了,你去寫兩個字給我看看。”
語嫣沒想到,自己費了這等九牛二虎之力溜到松泉閣,還是難逃厄運。
王彥把筆遞給她:“寫寫看。”
語嫣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接過筆,擺正身子,右臂懸空下了筆。
王彥看着紙上的字,溫聲道:“字有筆鋒,落筆有輕重緩急,你只照着帖子依樣畫葫蘆是沒有用的,最主要是把握好力道。”
語嫣似懂非懂應了兩聲,又一連提筆寫了幾個。
王彥看了看,幹脆握住她的手親自帶着她寫了一回,何處該頓,何處該重,一一耐心與她解釋。
語嫣照着他的建議和教導,又寫幾張,漸漸地有些領悟,寫出來的字頗有幾分“漸入佳境”的意思。
她看了看自己今兒最開頭的那幾個字,再看看後來那幾個,登時眉開眼笑、洋洋得意。
本來以為王彥會誇獎她幾句,誰知他看了只道:“再練練。”
語嫣只好再接着寫。
一氣再寫十幾張,王彥依舊是叫她再練練。
語嫣漸漸地覺出不對味來。
王叔叔看起來笑眯眯的,其實半點也不比宋常山寬松,甚至語嫣還覺得,他比爹爹似乎還“不容情面”。
寫了大半個下午,手又酸得不行。語嫣看了一眼立在對面看書的王大人,鼓起勇氣低聲道:“王叔叔,我可不可以不寫了?”
王彥對上淚眼汪汪的小臉,輕輕一笑,還是那句話:“再練練。”
語嫣委屈地應了一聲,低頭繼續寫大字。
此時,外頭衙從禀報道:“大人,淮陽侯來了。”
過片刻,謝晉走進屋。看到在桌案前寫字的語嫣,他微微一愣:“小丫頭怎麽在這兒?”
語嫣擡頭一看是他,兩只眼睛瞪得滾圓:“你才小丫頭,我是大姑娘了!”
謝晉嗤笑一聲:“就你這小蘿蔔頭還大姑娘,要胸沒胸,要屁股要屁股沒屁股……”
王彥輕咳一聲:“侯爺來此,可是有什麽要緊事?”
謝晉:“東西拿到了,不過……”他從袍袖底下取出一個錦布包裹,遞給王彥。
掃了一眼語嫣,謝晉道:“出去說。”
語嫣瞪了他一眼,他反沖她咧嘴一笑。
二人到外間坐下,王彥解開包裹一看,目光一凝:“這莫非是……”
謝晉颔首:“不會弄錯。”
在王彥手中的,正是用以處置闵家的關鍵賬本。
王彥:“這麽順利,侯爺确信是真的?”
謝晉深深地看他一眼:“不能說是順利,趙澤取到賬本的時候遇到一個絕頂高手,被罡氣重傷,我與他認識這麽久,從未見他傷到那個地步。”
王彥:“看來闵家真是卧虎藏龍,趙兄他如何了?”
“放心,他命硬,死不了,”謝晉道,“不過……死了一個魏婧。”
王彥蹙眉。
謝晉道:“趙澤說他本不能那麽快脫身,就是這位魏小姐在關鍵時刻替他擋了幾刀,她臨死前留了兩句話,希望你看在她這條性命的份上保住魏家。”
王彥點頭:“沒有問題。”
謝晉神色玩味:“我倒有些好奇,那日如果她實情以告,求你垂憐,而非愚蠢至威脅于你,你會不會就應了她?”
“侯爺說笑了,世上哪有如果一說。”
謝晉打量他神色:“紅顏薄命、香消玉殒,王大人竟然只皺了一下眉頭,還真是個無情之人吶。”
王彥神色淡淡:“魏婧到底薄不薄命,想必侯爺比下官更清楚。”
謝晉神色一閃,笑了笑:“王大人既然覺得她沒死,為何還要答應保下魏家?”
“這不是侯爺所希望的麽?”
謝晉:“啧,大人真是個無趣之人。”
王彥并不搭腔,話鋒一轉道:“那個高手如何了?可知其身份?”
“聽趙澤所言,那人并非是闵家人,是闵家從外面請來的,”謝晉道,“至于身份,當時他蒙着面,也沒有開口說過話,武功路數也十分古怪,趙澤無從可知,不過,那人的左肩受了趙澤一掌,應該傷得不輕。”
王彥:“他是亡命之徒,如今沒能護住賬本,事必還會找上門來,屆時侯爺和趙兄可要小心了。”
謝晉哼笑:“說起來王大人這個靶子可比我們顯眼多了,闵家人現在丢了堪比身家性命的賬本,難免會狗急跳牆,況且你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我看那人多半會來找你,你才應該小心。”
王彥不動聲色:“下官自會小心。”
謝晉朝裏屋瞟了一眼:“小丫頭在你這做什麽?”
“練字。”
“小女孩家家,練什麽字,莫非宋常山想把他女兒培養成女先生?”
王彥搖頭:“那倒不至于。”
謝晉:“最好不是,這小丫頭活靈活現有幾分意思,要是往後跟他爹似的成了個老古板就太倒人胃口了。”
王彥眉頭一皺,還未開口,就聽一個清脆的聲音道:“不許你、說我爹爹壞話!”
兩個男人一愕,見語嫣舉着毛筆站在珠簾邊上,想做出個怒目圓睜的架勢,又因天生膽小,氣勢缺缺,未能如願,反是個欲哭無淚的模樣。
謝晉見如此,更有心逗她:“我可不是說他壞話,我只是說大實話罷了。”
語嫣:“不許你說!才不是實話!”
“小丫頭還霸道上來了,我就說你怎麽的?”
“你再說我……”她一下子噎住了。
這輩子除了紫扇她還沒威脅過旁人,而且就連紫扇都沒給她威脅成過。
她扁起了嘴,眼睛就紅了。
謝晉忙道:“說不過就哭算什麽本事,你別哭,我們好好講道理。”又扭頭對王彥道:“王侍郎,你也太不夠義氣了,從頭到尾不說一句話,我看你就是成心呢吧?”
王彥:“下官不敢。哭是小孩天性,侯爺不必如此害怕。”他生得清冽溫潤,說這話時還微微帶笑,倒顯得是淮陽侯少見多怪。
謝晉氣得咬牙:“你這……”
兩個人說話間,語嫣臉上就有一顆顆碩大的淚珠滾落下來,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
謝晉一呆,以往他見女人哭都是淚痕一點、細聲細氣,小孩哭才這樣猛掉金豆子,可她偏偏又和尋常小孩子哭起來那種呼天搶地的架勢不一樣,雙眸落着大顆的淚,水汪汪地瞪着你,一絲氣兒也不出。
真是一臉真心實意的委屈。
此時,衙從剛好自外奉茶進來,一見語嫣哭的模樣,拿着托盤的手都抖了抖。
再看小姑娘兩眼紅彤彤地瞪着的方向,不偏不倚竟是沖着淮陽侯。
衙從心裏不齒,堂堂一個侯爺,竟然欺負一個七歲的小女孩。
謝晉的臉色一變,頗為惱怒:“看什麽!”
衙從一個激靈,忙縮了頭。
不料他惡言一出,語嫣以為是對着自己,哇地一聲就撲到王彥的膝頭,哭得小肩膀一聳一聳,簡直令人心碎。
王彥一手拍着語嫣的肩頭,一手摸着她發頂,一副溫柔相慰之态。
謝晉的臉一時更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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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官衙終于修繕完畢。
王彥等人将一應物品運回原來的處所,一夥人裏裏外外搬着東西,忙得熱火朝天。
宋常山到時,撞見王彥卷着袖子,正在歸置書架上的書,當即沉下臉道:“這群奴才是怎麽伺候的,竟還要你親自動手。”
王彥:“不妨事,書房還是自己歸整的好,免得到時找不到要用的東西。”
“你如今貴為三品侍郎,如此這般,到底不妥。”
“二哥也是知道我的,向來不習慣人家伺候,我這回到杭州也沒帶幾個下人,只有一個旺福,他剛才被我叫去前面幫忙,過會兒就來。”
宋常山清楚他的脾氣,看似溫吞,實則一旦認定就絕不會為人左右。
聞他此言,也不再多說,只道:“你忙你的,我坐會兒。”
王彥收拾了一會兒,書房便有了七八分從前的樣子。
宋常山道:“都說我古板,其實你也分毫不差。”
王彥一笑:“這麽多年下來都是如此,花盆換個位置我都不大習慣,讓二哥見笑了。”
“有什麽見笑不見笑的,倒是前幾日,你公務繁忙還幫着語嫣練字,”宋常山搖頭一嘆,“怪我管教不夠,讓那丫頭攪擾了你……”
“不會,二哥不知,那天她也算是幫了我一點小忙。”王彥垂眸摩挲着手裏溫燙的茶杯,回想起那日謝晉似吞了蒼蠅一樣的臉色,嘴角輕輕勾起。
宋常山:“這是何意?”
王彥将那日的情形一一說了。
常山聽後,兩眼圓睜,不知該哭還是該笑:“這孩子。”
略一思量,又不由面露憂色:“淮陽侯性情不定,會不會因此對語嫣……”
“二哥多慮了,侯爺還不至于和一個孩子計較這樣微不足道的事,況且……”王彥微微頓住,若有所思。
“什麽?”
王彥搖頭:“沒什麽,總之二哥放心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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