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影
冷風呼嘯着敲打在窗上,打得貼着大紅喜字的窗戶微微顫動。外面依稀還能聽見人們歡喜的聲音,他們吃着聊着,或許在喝酒,或許有些已經喝醉了。
房間裏裝飾着的事物,皆是喜慶的大紅色,譬如窗花,譬如床單以及床簾,譬如蠟燭,長而粗的蠟燭,點着微紅的燭火,擺在它後頭的是并排而立的紅棗,花生一類的食物。也譬如她穿這一身大紅嫁衣,靜靜地,安穩地坐在窗上,她的頭上籠着紅蓋頭,這使得她根本就看不清屋內是怎樣一派景象,不過她猜也能猜得出。
那定是一派,在旁人看來,喜慶萬分的景象吧,那份喜慶象征着什麽呢?一份幸福?或是美好的開始?
但那只是旁人看來罷了。
天有些冷,但她只覺得更冷。
“爹,為什麽……”
“為什麽?只因為,你是我女兒吧,你是我曲長風的女兒,鹽幫的大小姐。”
“只是,為什麽我們定要和萬仞山莊聯姻?”
“鹽幫比不上萬仞山莊,縱使為父一向狂妄自大,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況且鹽幫近來勢頭減弱,遭到千瘴閣敵對,已是我鹽幫損兵折将,,倘使再得罪了萬仞山莊,我鹽幫豈不要覆滅?但若是同萬仞山莊聯姻,或許還能一同對付千瘴閣。”
“但是,但爹爹您也知道萬錦祥那厮……是一個怎麽樣的人啊,您明知女兒生平最厭棄這種人……為什麽……”
“這次是萬仞山莊主動提親,為父……”
“……女兒明白了,女兒是要為了鹽幫,女兒要為了幫中榮耀,為了不讓鹽幫覆滅。”
“離兒……你能識得大體,為父感到很欣慰。”
這是一個月前的對話,到如今,她每一個字,每一個神态,皆記得清清楚楚。她知道,自己的父親從來都是不怎麽喜歡自己的。一個妾室所生的孩子,縱使是長女又能如何?終究是比不上她那正房所生的弟弟。
但說來也奇怪,長姐的婚禮,身為弟弟的曲熹竟未來參加。
罷了罷了,爹爹也沒來,不是麽?曲離想。
漸漸地,她聽見了腳步聲,由遠及近,漸發清晰,夾雜着粗粗的喘息聲。
曲離不由得蹙緊了眉頭,她知道,是那個男人來了,那個令她作嘔的男人。
門被重重地撞開,她能感受到一陣涼風從門外侵襲而入。下一刻,她頭上籠罩着的紅蓋頭被揭開,一派光亮呈現在眼前,與此同時,還有萬錦祥那張充滿着醉意的臉。他的臉離她很近,仿佛近到她可以看清他臉上的毛孔,他帶着酒氣的氣息噴在她臉上,更使她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
她讨厭這個男人,打從心底裏讨厭。事實上,她并不反對和萬仞山莊聯姻,只是不想和萬錦祥成親而已,可上天偏偏愛捉弄她,偏偏要她和她最讨厭的男人在一起。
曲離一看見萬錦祥的臉近在咫尺,便緊緊的閉上了眼。下一秒,她感覺到有什麽濕濕的東西覆上自己的臉頰,所過之處,留下一種冰涼的滑膩感。
他在舔我的臉!這個變态!曲離想。
她緊緊地掐着自己的手臂不發作,任由着萬錦祥親吻她的臉頰,直至她感到萬錦祥靠近自己的嘴唇……
忽然,她猛的一把推開萬錦祥,用袖子死命擦拭自己的臉頰,腦海中只想着:這惡心,這家夥,一如既往的惡心。
萬錦祥被曲離推開後,只是一臉茫然的看着她,爾後說道:“怎麽了,你我不是已經結為夫妻了麽?”
曲離無言,她不知道該如何對他說,她無法違抗父親的命令,也無法眼睜睜看着鹽幫覆滅,但她的身體也無法容忍這個男人靠近自己。
“你怎麽不說話呢?你是害羞嗎?如果是那樣就太好了。”萬錦祥一笑,“你可知道,我有多愛你啊。”
曲離蹙眉,看着萬錦祥略顯激動的表情。
“自我見過你之後,便忘不了你了,你知道嗎,我以前就在想,如果我能娶你,定會如劉徹一般,以金屋藏嬌,将你好好的保護起來。”
“可你又知不知道,那被金屋藏嬌的陳阿嬌落了個怎樣的下場?你今日對我說下此番話語,又怎能保證,來日你不會對別的女子這般保證?而我的下場,是否也會和那陳阿嬌一般悲慘呢?”曲離淡淡地說道。
萬錦祥一下子頓住了。曲離見他這副樣子,嘲諷地一笑:“看,你無法保證,對吧,事實上,若不是為了鹽幫着想,我根本不可能嫁給你。”
“為什麽?難道我不好嗎?”
“錯,你并非不好。”曲離看向萬錦祥,眼神是鷹一般的淩厲,“你是非常不好,我讨厭你,勝過讨厭其他人,你令我作嘔,我和你待在一起,只會讓我感到無比惡心!”
這些話無疑給萬錦祥帶來了巨大打擊,酒意與憤怒使得他失去了理智,一下子沖向曲離,雙手緊緊捏住她纖細的脖子,力道大得仿佛想要置她于死地,曲離見了這架勢也開始驚慌,反手便給了萬錦祥一掌。
方才還淩駕與自己身子上的人癱軟了下來,曲離驚魂未定的撫着前胸,将萬錦祥放在床上,探了探他的鼻息。
幸好,只是暈了過去。曲離呼了一口氣,她坐在桌前,倒了一杯茶一飲而盡。然而迎接她的,卻是無比的眩暈以及一片黑暗。
手中的茶杯掉落在地,滾到地上,發出骨碌碌的聲響……
清越的月光倒映出一個人的影子,随着瓦片的起伏,那人的影子也呈着波浪般的形狀。他趴在房頂,偷窺着房中的一切:曲離的不安,萬錦祥的行為,兩人的争執,直至看見曲離飲下那杯茶後昏迷不起,那人的嘴角勾起一抹陰險的笑容。
然而,就在新房的不遠處,那幢新修的假山後,一個人正站在那裏,窺見了屋頂上的偷窺者,他的影子被月光拉的很長,随着長度的變化而漸漸趨于消失……
園中有樹,其上有蟬,蟬高居悲鳴,飲露,不知螳螂在其後也;螳螂委身曲附,欲取蟬,而不知黃雀在其傍也;黃雀延頸,欲啄螳螂,而不知彈丸在其下也。此三者皆務欲得其前利,而不顧其後之有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