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君圭 白琛

馮澤給男人起了名字——君圭。

有匪君子,如圭如璧,馮澤很喜歡。

馮澤寫下最後一橫,将毛筆放下拿起寫有他名字的紙給他看:“師傅您覺得可以嗎?”

君圭點頭:“好。”

馮澤從見君圭第一面就對他有不一樣的親切感,又或者說是,崇敬感。這太平盛世無風無浪的,他只在茶樓的說書處聽過江湖兒女的恩怨情仇,那些或是濃墨重彩或是随手捏造的故事讓他心生向往,這次見到君圭,打心底裏就覺得他和其他武師是不一樣的。

事實證明,君圭和他們确實是大不相同。

自從君圭讓馮澤紮個馬步看看之後,馮澤每天就必須紮兩個時辰的馬步,還是千恩萬求,借着要學習四書五經,詩詞韻律的緣由,縮短一個時辰後的結果。要說這馮雍倒是沒白做太守,不像那些腦滿腸肥的貪官已經麻木了,他肚子裏還是有點壞水的。

花銀子雇來的武師馮澤自然看不上,且是馮府掏錢,他們授課,肯定不敢怠慢了這位小公子,馮澤有什麽不滿也盡可以表現出來,甚至耍賴偷懶都是沒問題的。可君圭不同,且不說別的,只有恩于馮家這一條,馮澤也是萬萬不敢對他使臉色的。

馮澤雖然有些驕縱任性,到底也算個世家公子,讀聖賢書長大的,規矩禮貌從小學到大,對內不好說,但對外定是君子作為。他也知道拿從前的借口推脫君圭,不太合适,只能自己受着。

“背挺直。”君圭把手放在馮澤身後,“把後背貼到我手上。”

馮澤苦着一張臉,大腿發抖,努力把自己的上半身向上抻以保證他能向後靠,稍微向前一點君圭就板着他的肩膀向後拉。馮澤受不住了,直向君圭求饒:“師傅,師傅我不行了,我們歇一會兒行嗎?我腿軟站不住了。”

君圭絲毫不動容,言語間還帶着批評的意味:“大腿無力,必須這樣訓練,才一炷香而已,做到你真的站不住坐到地上為止。”

馮澤一聽,這是有戲?立馬裝作腿軟撐不住的樣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的像城門口李麻子家耕地的牛。

君圭負手看着地上的馮澤,不緊不慢道:“每一次訓練都到你站不住摔倒為止,摔一次就再紮一炷香的馬步,以此累加,上不封頂。詩詞先生那裏我會去安排,實在不行大可以邊紮馬步邊學詩詞,小公子你說呢?”

馮澤臉都氣紅了,手腳并用從地上爬起來,連粘在衣服上的土都顧不得,他又委屈又氣憤的指責君圭:“你欺人太甚!說好了一個時辰的,你亂加時間,不守規矩!”

君圭不鹹不淡反問他:“學習的規矩自然是師傅來定,你吟詩作對的功夫不也由先生評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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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澤嘴唇直哆嗦也沒說出個只字片語,最後默默紮他的馬步。

君圭說的對,規矩都是師傅定的,所以半個時辰後馮澤再次腿打哆嗦不受控制摔下去的時候,君圭直接伸手撐着他的腰把他提了起來。

小公子臉色紅潤,汗珠一顆接着一顆,嘴唇卻發白,感覺自己要摔倒時眼前白茫茫一片什麽都看不清了,腦袋裏卻還想着“又要多紮一炷香的馬步了”。

君圭把他放在石凳上讓他坐下,倒了杯茶拿在手裏晃悠,覺得溫度差不多時遞給馮澤讓他喝了。馮澤捧着茶杯小口小口的喝,想多維持一會兒這樣的時間,多休息一會兒再去紮馬步。

再多的茶也有喝完的時候,何況君圭只給了他一小杯茶。馮澤捧着茶杯滿心委屈,哆哆嗦嗦想站起來又一下跌坐回石凳上。

君圭掃了他一眼,突然開恩:“今天就練到這裏吧,能不能站起來了?”

馮澤聽到不用紮馬步高興的不行,下一秒卻癱在石凳上不動了,他像小貓一樣胡亂哼哼,君圭湊近了才聽清他的話——不行,我的腿沒有知覺了。

君圭似乎嘆了口氣,蹲下把馮澤的腿放在自己腿上,慢慢給他按摩大腿。

男人的手不比平日做按摩的婢女,寬大又有力,緩慢地揉捏馮澤酸疼的肌肉。馮澤臉上的表情微妙的很,介于想笑又想哭之間形成一個扭曲的樣子。他全身癢癢肉,從前不讓武師給自己揉腿也是因為這個。

他想把腿縮回來又沒有力氣,推辭說:“師傅不用給我揉腿,我歇一歇就好了。”

君圭不贊成的瞪了他一眼,手上毫不怠慢:“你剛開始鍛煉,肌肉沒伸展開,今天不揉開了明天讓你連床都下不了。”

腿上又蘇又麻,酸疼的受不住,種種感覺變成痛癢彙雜在一起,最後馮澤維持着呲牙咧嘴的表情朝自己的武術師傅嘿嘿嘿笑出聲。

自從那次傻笑後,君圭再也沒有給馮澤捏過腿,摔倒了就自己爬起來,結束後站不起來便多在石凳上坐一會兒,再不濟,幹脆癱在院子裏睡個覺曬曬太陽也不錯,就是風吹的臉疼。

馮澤抱着狼崽湊過去賴在君圭邊上,一人一狼眼睛裏都濕漉漉的,使勁兒眨眼睛。

君圭看着他那小孩子讨糖吃的樣子心裏好笑,終于如他所願問到:“可有事?”

馮澤使勁點頭,那是一定有的,就是怕你不答應。他突然扭捏起來,聲音也比往常交談時弱一點:“明天可不可以放個假,城中有一場百花宴。”

這百花宴一年辦一回,倒不是真的賞花,但是人比花嬌,比千朵花萬朵花都好看。城中每個妓院乃至戲園都會推出來幾個名角,在城中空地處幾天前就搭好的臺子上展示才藝,或琴棋書畫,或笙歌漫舞,最後推出三位優勝者,分別推為花中之魁——寒梅,花中皇後——牡丹以及花中仙子——水仙。

為了體現這百花宴的“文雅”,更是把投票的方式都做了新規定,一兩銀子一支玫瑰,屆時會有人在街角叫賣,玫瑰就是手中的籌碼,最後各家王孫公子把玫瑰放在代表各位姑娘的花籃中,哪位姑娘花籃中的花多,就算獲勝。而後玫瑰的數量就是姑娘的身價,想一度春宵的便要再拿銀子。說到底不過是打着雅俗共賞的名號,讓這些移動的錢袋自己掏錢罷了,還是心甘情願,搶破腦袋。

君圭稍微一挑眉,露出個為難的神色。馮澤立馬把狼崽放到君圭懷裏,自己跑到後面給君圭揉肩。

好一會兒君圭才衡量完畢,仿佛施了多大恩澤一樣慢悠悠開口:“也好,半個月了,就給你放個假。”

馮澤差點流下淚來,整整半個月他沒休息過一天,練武不比讀書寫字,腦袋越轉越靈,身子骨可是越動越累,天天拖着快要殘廢的身體風雨無阻的紮馬步,他快以為君圭是救了他爹的命,想用他的命來換。

而另一邊,馮雍交代老李去查君圭的情況,老李找了城中最好的畫師,偷偷畫下了君圭的人像,随後帶着畫像在月圓夜的前一晚鑽進一家當鋪。

鋪子裏的櫃臺夥計正靠在一邊打哈欠,桌子上的香爐袅袅升起幾縷白煙,奇怪的是整個屋子,就算靠近香爐也沒有一點香料的味道,就好像這爐子裏漂出來的煙是霧氣,而非熏香一般。

夥計打完哈欠後使勁兒眨了眨眼睛,把裏面那點水霧眨去,輕飄飄的拉長聲音問:“客人要當什麽呢?”

老李搖頭,指着那香回答:“能不能不當只買呢?”

夥計站直身體,恢複了點精神,“也行,買什麽?”

“買你這香,還有嗎?”

“有,有。”夥計把賬本放進櫃臺,走出來關上門,随後他走到老李跟前說:“這香料在裏屋,您跟着我來取吧。”

繞過櫃臺的簾子後并不是屋子,而是個昏暗的長廊,老李最開始還能勉強看到路,最後什麽都看不清了只能由夥計帶他走,下樓又上樓,在老李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哪裏時,夥計拉開一扇門,光亮從門縫裏射出來,晃的老李睜不開眼。

夥計帶着他走進去,然後恭敬的站在一邊。

這是個空曠的屋子,之所以說空曠,是因為這間屋子只有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一把椅子在老李面前,另一把上坐着一個帶面具的人,也不知是男是女,半個身子都被桌子擋住了,面具人開口,嗓音也陰陽不定:“客人要問什麽?”

老李把懷中的畫像交給夥計,在這樣詭異的地方他不自覺的壓低聲音,好像與那面具人說悄悄話:“問這個人是誰?”

夥計把畫像交給面具人,不知道是不是老李的錯覺,他總覺得面具人在打開畫像時整個身體繃直了一下,只是一瞬間,然後就恢複了正常,他把畫像放在一邊,拿起筆在面前的宣紙上寫下幾個字,折起來交給夥計,再由夥計交到老李手中,并囑咐他走出這個當鋪再拆開看。

等老李再回過神的時候自己已經出了當鋪幾十米遠了,當鋪中的種種都變成記憶碎片甚至還在以控制不住的速度消失,這就是摘星閣的特殊之處。

摘星閣是江湖上一個神秘的組織,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可偏偏世上對他們的了解少之又少,因為太過神秘,反而會引起更多的傳言,傳言越多,真相也就被隐藏的更深,久而久之,摘星閣成了個不入俗世的神仙幫派。

摘星閣在每處都有一家當鋪,每個想向其問事情的人只要在月圓前一夜帶夠銀兩進入當鋪,說要買香料就可被帶入其中,随後想問什麽問什麽,如果他們不知道,就不會收錢,然後另外送來人一個更重要的消息,但是在傳聞中摘星閣從未有過這種情況。裏面的人把答案寫在紙上讓人帶出去,之所以不能拆開,是因為出了當鋪就會不記得裏面的任何事,并且紙張一經拆開,就會慢慢自燃,最後什麽也不剩,這是摘星閣的規矩,也是其能保證這麽多年來一直保持神秘的原因所在。

有傳言說那鋪子中燃的是生犀,生犀不可燃,燃之有異香,人可與鬼通。摘星閣的人半仙半鬼,普通人是聞了那香才見得到他們,也只有鬼神才能掌握天下所有事。

老李揉揉眼睛,深吸一口氣打開了手中的紙。

白琛,浪蕩江湖一孤兒,青萍草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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