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湘妃竹（上）
千歲之前……
——九天宮殿——
“月欽——月欽——”
隔了老遠，就聽到了叫聲，月欽連忙從竹林裏走了出來，“怎麽了？”
“我都找不到你。”無射嘴巴翹了起來，抱怨着，“你和爹爹都好奇怪，一下子不見，一下子又突然出現。”
待在一起都有一年多的時間了，無射始終不知道他口中的爹爹和弟弟是什麽身份。
“我有事……”父王最近越來越不像話了，處理政事的時候就找不到人影，拉着無射到處去玩倒是成了天帝陛下最重要的任務。
“你能有什麽事。”無射自己的理解還有天帝陛下灌輸給他的思想裏，像他這麽小的孩子就應該是去玩的時候，月欽比他還要小，就應該陪着他玩。
“我們一起去玩。”他拉着月欽就走。
“可是……”
來不及說話，月欽就被他拖走了。
邊上正在給未來的天帝陛下報告奏折內容的屬下慢騰騰地從竹林裏挪出來。
“月欽殿下……還真辛苦……”
要應付這一大一小，不辛苦是不可能的。
無射在山坡上高興地拉着風筝繩子，在那裏跑得歡快。
天帝陛下和他的嫡子就坐在一邊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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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王。”月欽對他的舉動一直以來沒有明白過，“無射他，不能和我們一樣嗎？”
成為他們的一員，成為天上人間的一員。
天帝是把他帶了回來，可是沒有給過他任何的長生之力，到現在，無射依舊是一名人類。
“月欽，順其自然吧。”
他們令人尊敬的天帝陛下就這麽不負責任的把無射的未來交給了不可知的未來了。
月欽看看他父王，又看看跑得滿頭是汗的無射，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風輕輕地環繞過他身邊，帶來了一些信息。
“我過去一下。”
等到天帝陛下點了頭，月欽起身走進了竹林中。
這是一片斑竹林，點點深色的淚痕刻在青翠的竹枝上。就好像天上剛下過紅色的血雨。
“飛廉。”
月欽小跑起來，剛才他還覺得無射是小孩子，現在他這個天帝嫡子也像個小孩子。
風之神微笑地看着他。
帶着烈焰味道的狂風刮過了竹林內部，把月欽的衣衫吹得獵獵作響。
“哇！”小月欽叫出聲來，看着一團烈火包裹着中間的什麽東西沖上了雲霄。
回過神的時候，已經被飛廉一把抱了起來。
“我還以為月欽會比較重呢。”風神可算是把月欽當成小孩子了，“很輕啊。”
“我又不重。”月欽不知道為什麽飛廉會認為他會比較重，“為什麽我要很重？”
“月欽不是龍嗎？龍的重量可是有一些的。”飛廉的這個觀念是聽說來的。
在龍族裏，好像是有這麽個說法。
月欽想了想，貼到飛廉耳朵邊告訴他，“告訴你，我是純血的，所以很輕。”
純血的龍族，在整個龍族的族群裏占到的數量不到十分之一。出現的途徑只有兩個，一個是天生就是，一個是父母均是純血龍族。
要是月欽這麽說的話，那麽天帝陛下和天後陛下……
飛廉的眼睛略擡了擡，也在月欽的小耳朵旁邊說着，“我知道了，保密對吧。”
月欽笑得眼睛和嘴巴都彎彎的，殘留着的火焰的光還在他們四周飄散着，這是天帝陛下的竹林，任何的力量都不會傷害到這裏的一分一毫，火焰的虛影在竹林裏漸漸消退，紅色和綠色對比鮮明而美麗。
“那個是誰？”月欽很好奇。
“月欽不認識嗎？那是鳳凰族。”
鳳凰，和龍族齊名的天地之間的種族，月欽記得自己見過那美麗的羽毛和長長的尾翎，飛揚在空中的輕軟感覺曾讓他一度着迷。
“跟我見過的不太像啊。”月欽發成小小的疑問。
“那可是鳳凰族的王。”飛廉和他說着，“也還年級小呢，你們以後一定會有見面的機會的。”
“真的嗎？”月欽的眼睛亮亮的。
那種漂亮的火焰，是身在水之族群的力量的龍族中的月欽還沒有見過的。
他很好奇，也很喜歡那種火焰。
很希望能再看見那火焰的主人，一定和火焰一樣漂亮……
……
千歲之後……
竹林……紅色……還有……
琉漓的夢又開始模糊成一片了。
他起身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額頭上有不少冷汗。
那種壓迫的感覺，在夢裏居然那麽明顯。
真是被琉巽影響到了。
竹林？
在官衙後面就有一片竹林，湘妃竹在那裏生長旺盛，斑斑點點的淚痕到底在訴說誰的仇怨。
竹郡是一個很封閉的地方，在裏面的村寨大多由竹林分割包圍自給自足，也有一輩子生活在自己的小地方不出方圓十裏的。這裏多是一些低矮的山丘，也有幾座高山，不過和竹郡的面積相比，那幾座高山所占的就是那麽一點點地方。
竹林和隐霧就成了竹郡最著名的自然風景，而竹郡最著名的人家全東大陸都知道。
經商的慕容家，一介布衣卻成為了東大陸最大的商行的當家。百年之前慕容家的家主獨自一人開辟出了航運事業，百年之後他們的船行已經是跨越了國界限制成為了兩國最大的船運商。
此後歷代的慕容家當家又不失時機地拓展着他們的家業，到了這一代的慕容末，他們家的足跡遍布了幾乎所有的商務當中。談起慕容家，人人都知道那是商界中的頂尖，說富可敵國那是肯定的。
這一代的慕容家，慕容老爺有一個兒子兩個女兒，當家的位置在五年前傳給了他的兒子慕容末，大女兒慕容家大小姐似乎傳聞拜了某個江湖人為師，常年不在家中，小女兒承歡膝下，這位老太爺除了不時抱怨那麽一兩句兒子脾氣太硬，大女兒經常不在家以外，那日子過得可是舒坦。
那天晚上的月亮，不時躲到雲層中，琉漓做了那個夢以後就睡不着了，在床榻上翻來覆去了好久，還是決定出去透透氣。
輕得沒有人聽到的腳步聲，披了一件外衣，北琉國的太子殿下就溜出了竹郡主城竹城官衙的後門。
同樣也睡不着在後院裏坐坐的琉巽眼角的餘光瞄到了白影一閃。
打了挺大的折扣，還是一流的輕功。
琉巽仰頭看看朦胧的月色，微微泛起了笑意，端起已經放涼的茶抿了一口。
“夜月朦胧，太子殿下可要小心百鬼夜行哪……”
太子的巡天禮隊伍到了這裏，官府對治安的要求自然就提高了，竹城中駐進了幾千名當地城外的守軍，還設置了宵禁，到了晚上，官衙周圍閑雜人等一個都沒有。琉漓小心地避開了巡邏的兵丁。倒不是那些巡邏的人不認真，而是琉漓本來身手就遠在他們之上，對官府的巡邏設置他又了如指掌，自然可以方便地開溜。
悄然來到了後山上。靜得好像動物們也不在一樣。
“該不會這裏也清道兒了吧？”
琉漓這麽說着，手指一動，摸到了一件冰涼的物什。
那是琉巽的笛子，他在之前突然很鄭重地把笛子托付給了琉漓，說是見面禮，弄得琉漓很是奇怪，要送見面禮也就罷了，為什麽要隔了那麽幾天才送。
琉巽對琉漓的問題，只要碰到他不想回答的，一律用笑容應對。
面對滿臉笑容的兄長，琉漓也不好再追問。
送他就收着呗。
琉漓精通音律，笛子很是他的拿手項目。
月夜朦胧，清風送爽，正是一派雅致的情景。
正好把笛子帶出來練練，琉漓在宮裏可找不到這麽悠閑的時候。
清揚的竹笛聲徘徊在竹林裏，琉巽的這管笛子做得不錯，笛聲略沉，音色悠然。
一曲清風明月，引得無數隐藏在夜晚中的生靈盡皆聆聽。
偷溜出來的琉漓太子，還是低估了當地官府為了他的到來而預備的警戒，平常裏要是後山上有個什麽人吹吹笛子自娛自樂那頂多是個愛好風雅的文人，現在要是在連只鳥也飛不進去的後山裏傳出了笛子聲，那就得引來大批的武裝隊伍了。
“什麽人！”
竹林裏亮起了無數火把，帶隊的軍頭厲聲喝道。
慘了！
琉漓愣在那裏不知道是不是該上前去解釋一番。
冷不防地，從竹林裏竄出一條人影，拉了琉漓就在竹林裏跑開了。
“別擔心，這裏我路很熟的。”
輕柔的聲音聽得出來刻意壓低過。
是個女子。
這個認識讓琉漓稍微有點扭捏，被握住的手隐隐傳來對方的體溫，還有一種淡淡的清香。
對方果然對這裏的地形很熟悉，左拐右轉了半天，後面的人聲和火把漸漸淡去了。
他們停了下來，這裏已經是竹林的邊緣了，向外看隐約可見人家的燈火。
“到了這裏就沒事了。”
月光下的女子回過頭來，銀色的清輝灑落在她身上，柔順的秀發幾乎成了霜色。
那是一個很年輕，很漂亮的女孩子，和琉漓大約相同的年紀，明亮的眼睛透露出一種活力。
“最近這裏管得很緊你不知道嗎？”她問琉漓，語音略略有些跳躍，“這種時候還出來吹笛子，你吹得再怎麽好聽也得被抓起來。”
琉漓發怔。
他好像……是被人教訓了？
還是一個不認識的女子。
唉……要是讓認識他的人看到了，不知道會驚訝呢，還是大笑呢。
他們北琉大名鼎鼎的皇太子殿下，就這麽愣愣地由着這個女子教訓。
琉漓是真的覺得，自己什麽也說不出來。
該怎麽解釋？該怎麽去詢問？該怎麽去過接下來的後半夜？
女子見他不說話，定住了眼神仔細地從頭掃到了腳。
披着的頭發在接近尾段的地方用一根布巾紮着，素色的衣衫仿佛要溶進月光裏。
嗯，這樣的話，數不定是……
“你今晚沒地方待嗎？”
“啊？嗯。”琉漓都不知自己在應些什麽，今晚，官衙那裏不曉得會不會炸了。
北琉從來以關心國事為己任的太子殿下這個時候心裏可一點也沒有國事的影子。
他的腦袋裏就在轉着思考眼前的這個女子。
就仿佛有種莫名的吸引力，這個女子的容顏和性情都在吸引着他。
事後琉漓回想起來的時候自己都覺得那真是神奇。
有情人曾說過的有緣是不是就是這樣呢？
“那就跟我走吧。”女子沖他笑了笑，琉漓雖說不是魂魄都飛了，那一瞬間的空白還是有的。
“好。”
他就沒有想過，萬一這女子是帶了他去賣掉怎麽辦。
慢慢在前面走着，女子頭不回地告訴琉漓，“你可以叫我華歲，你呢？”
“白羽。”
晚上的世界，是不屬于白天生活的人類的世界，離開了白日的陽光，自有一份夜的繁華。
飄渺的燈火如同懸浮在空中，仔細看去，那是一個個不同的發光小蟲聚集在一起組成的集合。竹林裏，隐約地傳來竊竊私語和淺淡的人影。
這個地方，處處彰顯着一種奇妙的氣氛，就像走進了夢裏一樣，不真實和虛幻在這裏和現實構成了微妙的比例，讓琉漓感到了難得的熟悉感。
還記得在他小的時候，師傅老是把他帶到一些奇怪的地方碰到一些奇怪的人。那時候他小還不知道，只覺得那些地方好漂亮，那些人好奇怪。到了他回到皇宮裏，接觸到了用他父皇所說的正常的人之後才發現原來自己從前看到的，都不是真正意味上的人類。
似乎，自己在那個時候還動過一點小小的心思，懷疑自己師傅是不是正常的人類，還好沒有把這個想法說出去，要不然，還不得給師傅欺負死。
對這樣能夠讓普通人大喊妖怪的場面，琉漓就是一笑置之。
在皇宮裏待了那麽多年了，能夠回到這樣的地方看看真不錯。
“華歲，你來啦。”
“華歲，這是誰啊？”
周圍好奇的目光注視過來，都包含着純然的善意。
和人類不同的種族，只不過居住在彼此接近的地方吧了。琉漓記得，師傅是這樣說過的，每一次說這句話的時候，師傅的眼睛裏就有一種他看不明白的光。
“這是我在那邊林子裏找到的白羽。”華歲沖所有認識的不認識的打着招呼，“不介意我多帶一個吧。”
“當然不介意了。”大家笑着回答，“多來幾個才好呢。”
他們每年聚會來的人數是越來越少了，有人帶了朋友過來他們高興還來不及呢。
“是花妖嗎？還是水妖呢？”
“不對，靈氣很純呢，是靈吧。”
他們吵吵鬧鬧的，琉漓倒覺得可愛。
人們不知道呢，他們害怕的種族，其實比他們想象的要單純得多。
“我是術士。”他這麽告訴了他們。
他們的眼睛都看了過來。
“術士？好久沒有看到了……”
“是啊是啊，上次我見到術士還是三百年前。”
“術士……是人類吧……”
這一句讓所有在場的眼睛都盯在了琉漓和華歲身上。
他們後來說出來的話讓琉漓很是意外。
“華歲不也是人類。”
“很般配呢。”
“般配？白羽是男孩？”
“你眼睛怎麽長的，看不出來啊。”
“呃……我還真第一眼沒有看出來。”
般配……
“你也是人？”琉漓的問話在平常的時候大概會讓人惱火，但明顯的，華歲沒有惱火。
“是啊，沒想到你也是呢。”
在這個人人懼怕妖類的時候還能和妖類保持這麽親密關系的人可真是少數了。
相對一笑，他們之間就好像有了天生的默契。
“入席吧，入席吧。”
身邊不是人類的人們熱鬧地笑着，鬧着。
竹林裏的霧氣遮擋住了人類的視線，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非人類的種族們歡聚一堂，飄散的火光映照下的，是不屬于人間的繁華……
陽光照在臉上的熱度，是晚上那些冰冷的火光所無法達到的。
琉漓慢慢睜開了眼睛，刺眼的光線立刻就鑽進了眼睑裏，他下意識地擡手遮住了視線。
在那刺眼的日光之中，明明白白地映着一條人影。
修長而不是窈窕。
“你醒了。”
平穩的聲音，淡淡的帶着笑意的語調。
讓琉漓最近都可以很安心聲音。
“大哥……”那麽直覺的稱呼讓琉巽轉過了身去。
早晨的陽光盡管不是很烈，可是依舊讓琉漓看不清琉巽臉上的表情。
稍稍動了一下，琉漓覺得身上軟綿綿的，“我怎麽了？”
看着琉漓略帶迷茫的神情，琉巽真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罵。
“不會喝酒就不要喝，現在舒服了吧。”
對了，他昨天是在宴會上喝了酒了，喝了也不多，總共就那麽三杯，可就是那麽三杯，讓琉漓在宴會中途就醉得人事不省了。
名叫華歲的女孩子的音容笑貌仿佛還在眼前，回過神來的時候就看到了眉頭皺起的琉巽的面容。
“我……就喝了三杯……”琉漓的聲音低了下去，他就像是做了壞事被長輩抓住的小孩子一樣的心情。
還從來沒有感受過他兩個愛搗蛋的兄弟被他當場揪住時心情的琉漓太子殿下現在可算是體會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