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纏(下)
晚上的風有點大,琉巽的身形在風中忽隐忽現,就像是漂浮在半空中。
他到了那個被告知的地點的時候,那裏一個人影也看不到。
或者說,一點除他之外的氣息也沒有。
已經走了嗎?
“我何德何能,竟能勞動您的大駕?”略帶了些嘲諷的聲音從側面傳了過來,随之越來越清晰的是心魔的模樣。
“懸壇先生。”琉巽說話的聲音雖然低沉,可是情緒卻不平穩。
“哈——”心魔大笑了一聲,“我還真想不出有什麽重要事件能勞動殿下的大駕呢。”
他的這聲“殿下”叫得十分特別,就像是知道了什麽秘密,能藏起來要挾人一樣。
“你不在自己的地盤待着到這裏來做什麽?”
“自己的地盤?”心魔冷笑,“這裏也不是‘殿下’您的地盤吧。”
琉巽的神情依舊沒有什麽變化,只是環繞在周圍的風向改變了,氣息也改變了,淩厲而富有攻擊性。
“你要動手嗎?‘殿下’?”心魔靠在樹上,沒有任何防禦的樣子,“可別忘了,這裏可是‘人間’。”
琉巽的笑容也冷了下去,“這點我當然知道了。只不過不知道懸壇先生知不知道呢?”
“我怎麽可能會違反約定呢。”心魔全沒有把四周像是利刃一樣刮過的氣息當一回事,“請‘殿下’放心好了,我是絕對不會插手‘人間’的事的。”
琉巽聽懂了他另有所指,可是也很無可奈何,“我只想和懸壇先生說一聲,千萬不要太過分了。”他說完轉身就走,心魔在的地方待得久了還真讓人不舒服。
“過分?”心魔的身形又逐漸和他出現時一樣消失在黑影中。在風環繞的氣息裏只餘下了他說話的聲音。
Advertisement
“……我還沒有做更過分的事呢……”
琉巽回到自己房間的時候,琉漓已經離開了。
天已經蒙蒙亮了,遠處的地平線看起來很是清晰。逐漸升高的太陽一點點照亮周圍的一切。
“震王殿下!震王殿下!”
琉巽從遠處把目光移回來的時候才聽到那個代替了麗雲跟在琉漓身邊的女孩子正在叫他。
“怎麽了?”看起來滿臉驚慌的樣子。
“那個……太子殿下……”
“琉漓?他怎麽了?”這個據說是舉世無雙的睿智太子怎麽他看起來就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呢。
琉漓在的地方是駐地最高的地方。一躍而上的琉巽又好氣又好笑。
“你幾歲了,還會爬房頂。”
紅色的琉璃瓦在腳下穩穩地覆蓋着,除了了無和尚那樣的身形,還真是很難把這樣堅固的建築物弄塌。
琉漓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抱着膝蓋在屋頂上坐着的他看上去很是寂寞。
琉巽趕忙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披到了他身上,“冷不冷?冷的話就趕快回房間去。”
琉漓沒有動。
摸摸琉漓的手,冷得就像塊冰,看來他在外面待的時間不短,難怪那個女孩子有些慌張,“你怎麽搞的,讓別人擔心。”言語間,有了責備的意思。
琉漓的聲音很低,“昨天晚上你走了以後,我做夢了。”
“夢?”琉巽抓着他的肩膀,稍微使了點力氣,“我們先下去,讓那位女官幫忙燒一壺熱水好好讓你暖和暖和再說。”
琉漓點點頭,順從地跟着他下到了地面上。
怎麽樣的夢呢,能讓琉漓這麽失态。琉巽一再追問,他卻一言不發,只說那是個荒唐的夢。
看着這個說自己沒事的太子殿下洗了臉,浸暖了雙手,一百個不放心的琉巽就差沒看着他洗澡了。
被琉漓轟出去的琉巽摸摸自己的鼻子,轉向在邊上偷笑的女官。
“我是不是真的很羅嗦?”
遇到琉漓之後他就越變越羅嗦了,再這麽下去,後果可是很嚴重的啊……
“不會變成老大人那樣的吧。”這麽在房間裏說出自己的猜測的琉漓也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吓了一跳。
現在北琉有一個老大人就那麽讓大家躲了,要是有兩個……
“這種事還是不要想得比較好。”這麽想着還真是能放松自己,好讓自己忘記一些事。
有些事真的是不能去回想,就像他的夢。
不由地用手指去觸摸自己的脖子,那越絞越緊的白绫簡直就要把他的脖子勒斷一樣。
可怕的不是白绫,而是——
“啊——”
“琉漓!”琉巽拍門,裏面出了什麽事,琉漓為什麽要叫。
外面再怎麽拍門,琉漓的房間裏就是一點聲音也沒有。心急的琉巽也管不了那麽多了,一腳就踹了進去——
洗澡用的大木桶裂成了碎片,水流得到處都是,窗戶開着,人不見了。
“琉漓——”
“太子殿下——”
女官發現,這位震王殿下一着急就直接叫太子的名字了。
“等等。”琉巽制止了她的喊叫,側耳去聽,“好像有動靜。”
是有一些很細微的聲音,從窗戶外面傳了過來,這裏的窗戶外面,就是種了花草的園子。
琉巽跑到窗戶前一看,琉漓正掙紮着從泥地上爬起來,身邊的花草都讓他弄得七零八落。
“你怎麽了?”琉巽連忙從窗戶那裏跳出去扶他起來。
琉漓茫然地搖了搖頭,“沒事。”
“沒事?”劈碎了木桶,從窗戶那兒爬出去,再弄亂花草,還能是沒事?
琉漓反握着他的手緊了緊,“就是有點頭暈。”
看他的臉色蒼白,或許是有什麽難言之隐,琉巽也就沒有馬上追問,“那好吧,先回房休息去。我陪着你。”
“恩。”
結果就是這一天的早上琉漓又病了。這一次,是給結結實實給凍病的。
“你就不能消停點。”琉巽實在是沒有辦法不唠叨,“你這樣下去怎麽吃得消,還有霜雪訣也是。你那師傅就不能教你點別的,非得教這個——”
“那是為了我好。”琉漓對他練習霜雪訣就是這麽一個解釋,“那個時候,也是因為身體的原因。”
“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的事呢?”琉巽今天可是不問出來就不罷休了。
琉漓沒有直接回答他,“有沒有什麽時候覺得,你好像根本就不屬于這裏?”
“嗯?”
“有時候就是這麽覺得,很害怕……”琉漓的眼睛裏有些脆弱,讓琉巽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
真的就像是個孩子,一個來到陌生地方,遇到陌生人的孩子。哪裏還像是那個臨陣面色不變的太子殿下。
“害怕?為什麽要害怕呢?”
“我不知道。”琉漓不想再說話了,把頭埋在琉巽的懷裏。
琉巽也不說什麽了,琉漓的心境,只有他自己能了解。他所知道的,就是可能有些地方,琉漓自己也不知道。
“很溫馨的畫面呢。”坐在窗戶外面的樹上的劫魔莫名恩撓了撓頭發,不知道是不是該在這個時候進去打攪他們。
琉漓的噩夢,才剛剛開始……
“怎麽回事?”在他們不知道但是估計到的某個地方,有一些悄悄話正在激烈地進行當中,“那幫人怎麽做事這麽不穩妥!”
“你着急什麽!”比第一個更年長的聲音厲聲說着,“就讓他們去鬧好了。”
“可是。”第一個聲音明顯弱了下去,“太子那裏着了火,他不會懷疑嗎?”
“懷疑誰?你?還是我?”年長的那個帶了點笑意,“現在鬧起來的,可是‘震王’的朋友們在鬧騰,我們,可是兵,那些,才是賊。”
“我明白了。”年輕的那個也笑了起來,“還是叔父大人棋高一着。”
“哼!你還嫩着呢。”
他不甘心,他這麽多年來的心血,就這樣被破壞了?還是這麽多年來為了這個國家,為了皇室的功勞就要這麽被抹殺了,人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原以為再動也動不到他的頭上來,可是沒想到了,事情就是這麽朝着他最不希望的方向發展了,他不甘心啊,真不甘心皇位就這麽落到那個人手裏——
另一個地方,某兩個小鬼也陷入了危機之中。
“我們——迷路了吧?”麗雲小丫頭現在可是一身的男裝打扮,迷糊的腦袋這個時候更加地迷糊了。
“放心,有我在。”這麽說着的琉節其實很是心虛。
這裏是哪裏啊?太子哥哥又在哪裏啊?
荒山野嶺,好像就剩下了他們兩個。感覺——好恐怖。
“都轉了好幾個圈了。”麗雲丫頭走不動了。
“我知道,讓我好好想想。”琉節左轉轉右轉轉,充分體現出了他沒有辦法可想時的行為方式。
“哇!”
“啊!”
麗雲一下子蹦得好高,狠狠砸到了琉節身上,成功地把這位殿下給砸得五體投地。
“疼、疼、疼、疼死我了——”
“啊……啊……”
咚——
麗雲被木頭敲中腦袋暈了過去,琉節則被倒下來的麗雲的腦袋砸中暈了過去。
随後出現在暈倒的兩個小鬼邊上的,是兩個打扮和舉止都很像山賊的山賊。
“咂!這兩個小鬼都在這裏晃了半天了,再不劫,可真對不起咱山寨了。”
“這身上的衣服看起來真不錯。咱們還能向他們家人要上一筆呢。”
就這樣,琉節的生平第一次獨自行動被山賊給打斷了……
滞留在昆吾城并不是琉漓和琉巽原來的計劃,在琉漓意外地——當然,琉巽認為裏面多少有他自身的因素——再次病了之後,那京城裏的流言可精彩了。
在從前,琉漓經過的霜雪訣的劫練不明顯,也不劇烈,稍加掩飾,再加上他的師傅每次都會回來幫他,他所需要主理的朝政和事物那是絕對不會耽誤的。
這一次可倒好,半路認了個兄長,這一路上就麻煩事不斷了。對這個朝臣們從來沒有見過的震王殿下,他們原先不在意,然後就變成了不怎麽動聽的語言了。
“什麽呀,整個一個災心啊。”
“小聲點!你想被誰聽見。”
“大家不都那麽說。”
“都那麽說,你聽見有誰大庭廣衆之下說的。”
“說得也是。”
“哎呀!這不是安大人嗎?好久不見啊。”
“安大人您的病好些沒有?要保重啊。”
安古非,九司中的司庫監令,相當于北琉的財政部長,北琉的庫房在他的治理下那可以說是穩步提升。不過這位大人今年也是七十有五了,兩年來因病不上朝的頻率逐步增加,朝臣們也對此心裏有數,只是不知道這後繼的會是誰。誠然,再過幾年,那可能就是太子殿下的天下了。
安大人明着是聽到了他們的“悄悄話”,“這世上的巧合就是那麽多啊,看人看事哪,就不能太專斷,是不是啊諸位。”
“那是那是。”衆人齊點頭。若要輪說話的分量,在朝臣中除了那位“老大人”,數下來的就是這位了。
“呦!時辰到了,快走快走吧。”
朝臣們魚貫而出,這個地方就空了下來,幾個黑影從房梁上一閃而過,向皇宮內掠去——
震王琉巽覺得,自己再不采取點行動,那損失可就大了。他的名聲和人格都要受到質疑了。在琉漓抱歉的目光裏,他出了門。
這段時間裏,傅青和了無和尚就被羁押在昆吾城的大牢裏,官員們都在忙着為太子的病情奔忙,而且這兩位可是朝廷密案的犯人,他們也沒有資格去審理。
琉巽的到來,倒沒有讓這兩個被單獨關押的人驚訝。他們覺得奇怪的還是琉巽這麽晚才來看他們。
震王就這麽自己提了個食盒一個人走進了牢門。看守收到過命令這兩人不得與外界接觸,可也沒有太子的嚴令說任何人不得探視,更何況來的還是拿着太子令牌的震王殿下,打開了牢門他們就恭恭敬敬地退下去了。
“你們怎麽樣?”
看他們的樣子就知道這段時間沒有什麽事了。除了身上穿的是囚衣,還有那頭發胡子好長時間沒有打理了以外他們兩個可都是滿面紅光的主兒。
“不錯。”傅青點頭。
“吃好睡好,啥事沒有。”了無和尚沒有頭發,也就沒有那披頭散發的狼狽模樣。
“我帶了點吃的過來。”琉巽打開了食盒招呼他們兩個,“我們上次的飯都沒吃完呢。”
監獄的飯再好又怎能比得上本城最好的大廚的手藝,兩個人也不多禮,坐下就吃,傅青好歹進過私塾,吃歸吃,禮貌還是有的,了無和尚那個粗人,筷子不用,直接用手。
“那個太子沒有為難你吧?”酒足飯飽之後,就是聊天的時候了。
“沒有。”琉巽的目光閃爍了一下,“太子對我很好。”事态未曾明朗之前他說話都要加倍小心,“你們這次來的除了你們兩個,還有誰?”
“還有……”了無抓頭,“好像周家那個小子也來了。”
知道了無的人都明白,他嘴裏說的小子,就是他對別人的愛稱。
“周晖君?”難道那天晚上放火的是他?
“怎麽了?”傅青看他臉色不好。
琉巽嘆息了一聲,“他的脾氣你們也不是不知道,前些日子,太子的房間被燒得只剩空殼了。”
“啊?”周晖君的那個脾氣啊,就是初出茅廬的年輕氣盛啊。一沖動做事就不計後果了,“這禍闖的……”傅青偷眼去看琉巽的表情,他的這個江湖兄弟可是特別重感情的,這可是他的三弟,再怎麽失散再怎麽十多年不見那也是血濃于水的兄弟,要是真出了意外——
要是真出了意外,琉巽也不會這麽悠閑地過來看他們了。
“幸好琉漓沒事。”不知不覺地,琉巽又直接稱呼太子的名字了。
傅青和了無和尚對看了一眼,這次不是他們的感覺錯誤,而是他們都聽出來了。
“我說兄弟。”這次是了無和尚先問了出來,“你以前是不是和太子認識啊?”
琉巽的言語間就是讓人覺得他和琉漓已經認識了很久。
新上任的震王一愣,“算是吧。”
算是吧?他們以前真的認識,還是見過?
傅青心裏一個咯噔,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人家的家務事,皇家的內部事,他們能管得着。
琉巽喝幹最後一口酒,擡頭觀望,“這裏倒還打掃得幹淨。”
“恩。”了無和尚非常快地随着他的話題而轉變了思考的方向,“就是有幾只蜘蛛。”
幾只蜘蛛在見亮的窗戶上自顧自地織着網。
他們也在編織着網,看得見的,看不見的。
就不知,那被越纏越緊的,是那些人,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