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羅網（上）
千歲之前……
在衆仙們的眼中，這一切都沒有什麽變化。就是三皇子殿下在人間多待了一段時間，就是身為龍族成員的三皇子殿下将自己的逆鱗交給了無射。也就是——他們的成員又多增加了一名。
“聽說天帝陛下很生氣呢。”悄悄話又多了起來。
在這裏沒有時間的生活中，偶然提提一些轶聞趣事也是仙人們的生活樂趣，而他們的天帝陛下和三皇子殿下當然就是最好的話題了。
“生氣？可這是為什麽呢？無射的選擇無論是什麽，天帝陛下都是不會幹涉的啊。”
“就是生氣才奇怪呢。生氣歸生氣，要氣也是氣無射啊，幹什麽要懲罰月欽殿下呢。”
“才不是呢。”一個看起來知道些事情的女仙打斷了同伴們的猜測，“不是懲罰，是月欽殿下給了無射逆鱗之後身體不好，所以天帝陛下正在幫殿下恢複呢。”
“是這樣啊。”這麽說才合理嘛。
“另外還有就是……”
飛廉走過她們身邊的時候，她們都乖乖地閉上了嘴巴散開了。可以想見，那“另外就是”要說的內容八成就是跟他有關的了。飛廉苦笑，他有這麽容易生氣嗎。
在他遇到月欽把事情說給他聽之後，天帝陛下的未來繼承人卻笑了，“那是她們還不知道你的脾氣，等她們知道了你肯定不會生氣之後，我保證關于你的傳聞不管真的假的你都能聽得明明白白。”這些仙子們的說話聲，能讓距離十步以外的聽得一清二楚。
天帝最近出現在衆仙面前的時間越來越少了。有些敏感的仙人多少察覺了一點什麽。
鈞天殿也因為天帝的不時沉睡而冷清了很多。飛廉準備進去的時候月欽正好出來。
他的臉色同在人間相比已經好了很多。淡淡的紅暈在面頰上散了開來，笑容甜美的樣子看起來是遇上了什麽好事。
“你啊……別笑了。”飛廉嘆氣嘆氣再嘆氣。
“嗯？”他不能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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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麽笑，引得別的仙人的目光全注視過來了，不過，飛廉說起了別的，“看起來年齡更小了啊。”就像是十二三歲的小少年。
月欽這個時候的外表已經有十七八歲了，就是因為實在不想和那個時候同時成長的無射相比太小，所以他就選擇了和他一起的生長速度。他最不希望聽到的，就是說他年齡小了。論起真實的年齡來，月欽要比絕大多數仙人都長，可是龍族特有的沉睡期卻讓他的清醒年齡縮水了不少。
聽了這話，他的笑容總算收斂了。
“好像還是很累啊。”龍族的逆鱗一旦撥下，要再長好需要很長一段時間，這期間傷口不愈合，就會一直有血液的流失，龍族透明的血液一接觸到空氣就會開始凝結，帶着冰晶狀的血液慢慢流淌，直到流失的血液全部凝結後消散在空氣當中，那些構成生命力的自然之力就回歸到自然之中了。
“長好了沒有？”飛廉的手輕輕觸到了月欽頸後，那個地方前一陣子手放上去都會讓月欽疼得厲害。
“差不多了。”月欽扭頭，可惜他自己是看不到的。
“我看看。”事先還是征求一下當事人的意見比較好。
“嗯。”月欽很乖巧地站好的樣子。
湊上去，稍微拉開頸後的衣服，傷口就在背後頸下三寸的位置上。
那裏透明的血液凝結在一起，形成了水晶狀的封口。
“是好得差不多了。”飛廉放下心來，“這段時間最好還是要休息。”重要的是不要動用自身的力量，他擔心的就是月欽自己不注意。這位天帝陛下的三皇子有的時候真的是太喜歡勉強自己了。
飛廉和他熟悉之後的第一個任務就是看好了他，不要讓他勉強自己。
“需要你去準備了哦。”月欽的眼睛亮亮的。
“準備？”
“父王的宴啊。”月欽的表情非常輕松，非常舒服，“往年都是我準備的，這次就要麻煩你了。”好像快要飄起來的口吻。
“那個……很麻煩嗎？”月欽微微眯起眼睛來的樣子讓他的心裏發了點毛。
“不會啊。”天帝陛下的三皇子現在這樣的笑容實在是比他的年齡小了很多，“那我讓人把要準備的東西的清單送到你那裏。”
“是不是只要按着上面的準備就可以了？”他還是第一次做，事先問問清楚地比較好。
“沒錯。”月欽點頭，“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快去吧。”
月欽臨走之前回過頭來，對他說了一聲，“要準備的話你最好是現在就開始準備，要做的工作還是很多的……”
飛廉很不解，天帝陛下的宴要等到好一段時間之後才會舉行，他這麽早就要開始準備？
等到他回到自己的宮殿，看到堆在他桌案上的小山似的需要他準備的東西的清單的時候，總算明白月欽為什麽說他可以開始準備了……
……
千歲之後……
“程大人，好久不見。”
“啊呀！這不是安大人嗎？多日不見，身體如何？”
“托容大人的福，修養得不錯。”
列帝步入大殿的時候，衆位官員都站立整齊寂靜無聲了。他們都知道，列帝在太子琉漓行巡天禮離開之後那親自處理政事叫處理得頭暈腦脹，一腔沒有辦法發出去的怒火可正等着有哪個炮灰去承受呢。
還沒等列帝要說什麽，身着皇家禁軍裝束的人踏進了殿內，“禀陛下，太子殿下的車駕已經到了城外。”
“太好了。”頭一個叫好到幾乎跳起來的就是列帝，下面的一班文武大臣也開心不已。
終于不用在上朝的時候膽戰心驚了。
巡天禮中間被太子要求以節省為名收起來的儀仗現在可算是拿出來了，浩浩蕩蕩的隊伍從城門外開了進來。列帝親自帶着文武百官在宮門處迎接，大家都能看到這位陛下現在是多麽地意氣風發，可想而知在今天之後列帝退位的決心一定又加強了不少。
出于他們的意料，從帷幔低垂的太子行帳出來的不是他們熟悉的琉漓，而是另外一名溫文爾雅的青年。他掀了帷幔張望了一眼，下了車來走到列帝面前下拜。
“震王琉巽參見陛下。”
在場的眼睛都看了過來，這位就是被列帝封為震王的皇長子琉巽。
果然氣度不凡。官員們交換着視線。在他們中間自然也有着全然不動聲色的。
“好，好。”列帝連忙扶他起來好好打量，“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官員們都知道這是列帝高興得只會這麽說了。
“還叫什麽陛下啊，叫父皇。”
“遵命，父皇。”琉巽很順從地叫了出來。
列帝左右看了看，這才發現沒有琉漓的影子，“你弟弟呢？”
琉巽的眉頭皺了起來，“太子殿下在車裏，他——不太舒服。”
“不太舒服？”列帝的眉頭也皺緊了，“該不是病了吧。”
琉漓确實是病了，說起這病的緣由，琉巽就有種咬牙的沖動。
在昆吾城的時候病都快好了，上路後只要好好休息等他們回到北雍京的時候早就能好全了。
偏偏啊偏偏，那位竹郡的小姐好不容易找了個空跑出來找琉漓，他們的太子殿下就非常非常任性地出去了一個晚上，當然，琉巽可以保證，他們兩個除了找個地方看月亮，說說話以外什麽都沒幹，他都全程跟着呢。
盡管他跟着，盡管當天晚上的風不大，那夜晚的寒氣還是侵入了琉漓沒有恢複好的身體裏。
事後，琉巽很有點懷疑琉漓會出門的理由。
“你該不會是不想去做巡天禮的後續工作所以才先讓自己‘病’了的吧。”
回答他的，是琉漓有點心虛的笑容。
——那是在北琉太子的大婚之前，一切安定之後。
“是。”琉巽面對列帝也只能回答這麽多，琉漓開始是高燒，他也不排除這位正在忙着制造自己病弱的假象引某些人入彀，可是，有必要做得那麽投入嗎。
“要不要緊啊？”列帝說着就要去掀帷幕。
琉巽連忙拉住了他，“父皇，琉漓不能見風，我去接他出來。”
列帝被這一聲“琉漓”弄得愣了一愣，等回過神來的時候，琉巽已經把琉漓裹在毯子裏抱出來了。
沒有辦法，巡天禮的車駕不得允許是不能進入皇宮的。而琉巽這樣做的原因也是有的。
“哎呀！那就不該把他接出來的。算了算了，快進宮去！”列帝連忙走在前面。
慌慌張張的百官們跟在了後面。
琉漓從毛毯的空隙裏看出去，小聲地在琉巽耳邊嘀咕着，“司庫監令安古非，司史監令程憶石，司禦監令容東安……”一個一個說過去，說話的聲音雖然小，可是聽起來中氣十足啊。
“你到底是不是真的病了？”琉巽湊近他的耳朵說話。
琉漓縮了縮身子，不說話了。
“叔父……”被貶了官的容恰安在琉漓回京的當天來到了容東安的府上。
“行了，什麽都別說了。”容東安阻止了他的話語，“既然都這麽決定了，已經是給我們安家面子了，你可別不知足，回去吧。”
“可是叔父，你看這……”瘦了起碼一半的容恰安還想争辯。
“住口！”容東安大喝一聲，指着他侄子的鼻子就罵，“你個不長進的東西，就知道吃喝玩樂，我們安家的臉面都給你丢光了！給我回去好好反省反省！”
容恰安見叔父動怒，忙不疊地逃了出去。
“這個沒用的東西……”
不行，還不知道琉漓是不是真的病了，還需要去打探打探，不能就這麽輕易把計劃實施出去。另外，震王那邊……
“震王殿下，司禦監令容東安容大人前來拜望。”過不了一天，就有人來了。
這新改建的震王府想來會很熱鬧。
“快請。”
北琉和南秦在官員設置上出奇地相似，究竟是誰看了對方學對方已經無法考究了。同設三卿九司共掌朝政，三卿最高者稱令，九司最高者稱司職，也稱監令，司禦監令既是司禦司最高官職，也是朝中官位最高的十二人之一。
司禦此來的目的，琉巽在之前倒是猜測得十分準确。他這一“認祖歸宗”的表示也就意味着皇室成員在人數上的增加，司禦掌皇室名單，就需要和他接觸。
這位容大人，也是在巡天禮中被太子罷了官的容恰安的叔父。兩人交談，難免會提到這件事。
容大人大大地搖着頭，“出此無能之輩，老夫慚愧啊。”
“這可不是老大人之過。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何況貴侄年輕，又自幼長于貴胄之家，這治理地方的經驗嘛自然就少。”
“唉——”容大人長嘆一聲，向琉巽拱手，“此事還全賴王爺鼎立相保，否則恰安的罪過可就大了。”
“好說好說。”琉巽的面色略變，“太子殿下也太過嚴厲了點……”
“對小輩嘛，總要嚴厲點才好。”容大人說完，就起身告辭了。琉巽也起身送到了門口。
琉漓在皇宮門口和他說的話，就是他們最後一次商量了，之後的事情，就全靠他們各自為政了。
不過，在他們意料之外的事情還是有的。
琉巽在北雍京震王府的第一天注定是不能安睡的了。誰的駕他都能擋，斂王妃的駕他可擋不了，這一位，可是他名義上的母妃啊。同斂王妃一起來的，還有昔桃女官。
“漓兒病得不清，我就只有來問震王你了。”斂妃的神情看起來着急無比。
琉巽腦袋裏的警鈴響了起來，該不會是——
“我問遍了，他們都不知道節兒的下落……”斂王妃見周圍的人都退了下去，嗚咽起來。
就知道是這件麻煩事，那麽琉漓的“病得不清”也就是他那特別的退麻煩的招數了。
好你的琉漓太子——
琉巽心裏咬牙，表面上還得謙遜有禮地安慰王妃。
“是這樣的，五弟這次實在是太過調皮了，我和太子都想讓他好好受點教訓，也免得下次再做出讓王妃您擔心的事來。”看王妃收住了眼淚，搶在哭泣的母親之前，琉巽趕忙又補充了，“您大可放心，我和太子都安排好了，絕對能保證五弟的安全。”
“那……”斂王妃還想問。
“不日就可回來了。”
搬出了太子，又再三保證了琉節肯定是被人保護者，這才送走了人。擡頭一看，都已經月上中天了。
晚上的北雍京，特別地熱鬧。一來人們正在準備在巡天禮之後慣例會有的慶典儀式，二來巡天禮的隊伍回到了京城，又有新封的震王，官員們都要準備着前去見禮。讓人沒有想到的是，這位第一天有了自己府邸的震王殿下就惹上了麻煩。
麻煩的起因，還是因為他的那兩個江湖朋友。
傅青和了無和尚當天也被關進了京城的大牢，他們在太子琉漓的吩咐下被關在了最機密的井獄裏。
所謂井獄，位于北雍牢房的最底層，向下直直地延伸向地下，隔着十幾道的牢門和機關，沒有特別命令，就是蒼蠅也難飛出去。
可是這一天的晚上，這兩個人楞是從井獄裏消失了。
第二天一早監獄的看守連滾帶爬地沖到了宮門口結結巴巴地彙報，把急匆匆趕過來的京城防衛總長易奂海給吓出了一身冷汗。
“大人，這可怎麽辦呢？”看守眼看着就要哭出來了。井獄裏人犯無故失蹤，那可是殺頭的罪。
易奂海的嘴角不住地抽搐，“這種事情，還要請太子殿下來定奪吧……”他的前程，可就要毀在這上面了。
易奂海進了太子殿，還沒見到太子的面，就聽到了一些争吵——
“你怎麽就聽不進去呢。”這是一個易大人陌生的聲音，很年輕。
“這怎麽是聽不聽得進去的事情。”太子的聲音激動了起來，中間還夾雜着咳嗽聲，“你是我什麽人！我的事不用你管！”
室內沉默了一會兒，易大人抹了抹頭上的汗，聽到了另一個聲音的回答，“……我明白了，太子殿下。”
琉漓的呼吸好像平複了一點，易大人挪動了幾步，讓裏面的人聽到了他的到來。
“什麽人？”剛才在忙着争吵，引易大人前來的女官還來不及禀報太子。
“臣易奂海，參見太子殿下——”眼光一轉，就明白了坐在琉漓床頭裝束華貴的年輕人是誰，“見過震王殿下。”
“易大人？”琉漓半躺在床上，歪了歪頭，“這麽早有事嗎？”
“禀告太子殿下。”易奂海一口氣說了出來，“昨夜關押在井獄的兩名人犯無故失蹤，故今日特來禀告。”
“什麽？”琉漓用手一撐，起身的力道過猛，腦袋一陣脹暈，險些從床上滾下來。
“小心！”琉巽舉手連忙攔住他。
琉漓惱火地想從他身上起來，掙了掙，琉巽也不在意，幫着把他扶了起來。
“可是竹郡軍火案的疑犯？”
“正是。”
琉漓更是掙紮着要下床了，“我要去查看。”
“不行。”琉巽攔住了他，“你還沒好呢。”
琉漓掙不過，又被拉回了床上，“好吧。我不去。”這樣的狀态怎麽還能爬得起來，“我讓別人去總行了吧。”
“還用得着別人？”琉巽淡笑，“我去就行了。”
“你？”琉漓看過去的目光可以說是冷冽了，眼睛裏毫無笑意，那唇角卻輕輕地勾起，“我信不過。”
震王在一剎那沒了聲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