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婚宴（下）
九月初八的晚上，京城內大放彩燈，比元宵節的晚上還要熱鬧，聽說了晚上有焰火放，百姓們都出了家門前來觀賞。這個時候混雜在擁擠的人群當中，就算是巡街的兵丁也不會在意。
琉巽和傅青、了無和尚三人就夾雜在河邊的人群裏。
“巽哥兒你們心思還真多。”了無和尚的光頭上戴了頂大大的帽子，讓他不能時時去撓自己的頭皮，“要是換了我，哪兒用得着那麽多心思，砍進去就得了。”
“就你那腦子。”傅青調侃他，“也只能想到這個。”
“嘿嘿。”
“別吵了。”琉巽對他們兩個也沒有辦法，“事情都辦妥了。”
“放心吧。”了無和尚做事沒譜，傅青可是個能夠托付的人，“都已經辦好了，兄弟們都已經進來了。”
“那就好。”琉巽看着周圍快樂的人們，想到過不了多長時間他就要破壞這種快樂就感到不舒服，“等會兒一切按我們的計劃進行。”想了想，他最後又囑咐了一句，“千萬要注意太子的行蹤。”
太子今天晚上的行蹤其實基本上就是固定的。
明天一早就是大婚了，今天晚上就要開始在皇宮內設置大宴。
慕容華歲和琉漓都是宴會上的主角，臨到了場面上，她這個女主角可覺得害怕了。
“天哪！這麽多人！”京城就是京城，皇宮就是皇宮，到底和她自己家沒得比，更何況這還可以算是她的夫家。
琉漓這幾天一直在留意一個奇怪的問題，今天總算是有時間問出來了，“華歲，你家人呢？”怎麽看了半天，等了半天也沒有發現半個慕容家的人。
“啊？”華歲有點心虛，“他們不會來的。”
“嗯？”皇家的宴會也不來？慕容家小姐的婚禮也不來？
“因為他們根本就不知道太子妃是我啊。”華歲答得理直氣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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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漓無語了。
“要是被大哥知道了，非得氣死。”華歲嘆氣，她也很無奈啊，“而且氣死還是輕的，琉漓你想想要是萬一他把我藏起來怎麽辦？”
藏起來？藏起來……
“還是現在好。”琉漓很容易就接受了他父皇的親家不會到現場的理由。
過了明天以後再想辦法彌補吧。
“我說啊，兩位。”昔桃女官出現在了門口，“都什麽時候了，還有時間親親我我。還不去換衣服。”
這個時候的昔桃女官的威信最足了。
“知道了知道了，馬上就換。”琉漓好無奈的聲音。
“嘻嘻。”華歲笑得好開心，不過她很快就笑不出來了，因為昔桃女官的眼神瞪了過來，她也學着琉漓的樣子乖乖地站到了馬上就要幫她換衣服的女官們面前。
女官們靈巧的雙手在準新人的身上游走着，系好了一個又一個結扣，兩件婚服也在他們兩個身上穿得越來越伏貼。
慕容華歲的新娘服飾華貴到了極點，紅得仿佛火焰一樣的綢緞和輕紗，重重疊疊地覆蓋在新娘的身上，金線描繪着鳳凰的模樣，紅色的寶鑽點綴在各處，在燈火的照耀下就像在身上點上了星星點點的火焰。
琉漓的服飾就是在祭天典禮上的那套再更加繁複一點，繁複到了穿上之後一舉一動都不得不“優雅”。全紅色的禮服的各處也配上了白色的玉石，層疊的花紋和銀色絲線勾勒出來的花紋美麗而複雜，小心地将他頭上的玉石冠冕擺端正了，女官們退後幾步看着自己的“傑作”。
“哎呀呀！”看慣了琉漓秀美的容顏的昔桃女官也忍不住稱贊出來，“這可真是太般配了。”經過了這兩個月的相處，她已經了解到了慕容華歲是一個怎樣的女子，琉漓能選到她真是一件好事。
“時辰快到了啊昔桃姐。”女官中的一個回過了神來。
“快走快走。”昔桃連忙拉着慕容華歲走人，“新娘要趕緊去太廟祈福呢。”險些把這件重要的事給忘了。
“哎！那我呢？”琉漓在她們身後叫着，他現在要幹什麽呀。
“太子您啊，就在自己房間等着吧——”昔桃女官如是說。
琉漓看着她拽着自己的準新娘一路笑着離開，再看看身邊那些憋着笑的女官們，只好一個人回房間了。
外面好熱鬧，他這裏卻好清靜。
琉漓反手關上了門，呼出一口氣。
疲倦，還是疲倦。
先前的勞累還沒有恢複過來，兩個月來又是琉巽的事，又是大婚的事，一直都沒有消停過。
也許過了今晚，能好一些。
過了今晚，明天就是大婚了。好像做夢一樣，這麽簡單，就能娶到華歲了。琉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成為一個好丈夫，可是他在心裏發誓，一定要讓華歲過得高興。
“哈哈！”冷冷的笑聲從陰影的地方傳了過來，“太子殿下今天好漂亮啊。”
琉漓轉身就想推門離開，心魔終究不會冒被天界查知的危險在衆人面前現身的，而在這種沒有人注意到的角落裏可就危險了。
“你想去哪裏啊，太子殿下。”心魔冰冷的聲音從耳邊傳過來，“我有這麽不受歡迎嗎？”
琉漓可以感覺到，心魔的氣息在變，變得非常危險。
他轉過身，心魔的面容幾乎就近在咫尺。
“你想做什麽？”他反問心魔。
心魔湊得更近了，琉漓把頭低下，能感覺到他的氣息撲到自己的額頭上。
“那種氣息……”心魔低聲說着，“那種氣息越來越重了。味道真是太好了……”他的獠牙漸漸伸出了唇外，“枉費我去撬動那個人的謀反和憎恨之心，還不如我直接過來呢。”
琉漓慢慢地從他身下移動出去。冷不防地，被狠狠扣住雙臂扯了過去。
心魔血紅的瞳和鋒利的獠牙都近在眼前，本來就無法和魔抗衡的琉漓此時還在霜雪訣修煉中功力全失的階段，怎麽可能對抗魔化了的心魔。
“……真是讓我胃口大開……”他伸出手來，一把扯下了女官們辛辛苦苦幫琉漓盤好的發誓，玉石的冠砸在了地上摔得粉碎，琉漓的頭發披瀉了下來，被心魔牢牢抓住，頭皮的疼痛讓琉漓不得不仰起頭來。
“江尚那個家夥可是想讓你不得好死呢。我可是好心來幫你忙的，讓你不要死得那麽慘。”心魔在他的脖頸間咧開了嘴，“你要死得那麽慘，還不如被我吃了——”
心魔的獠牙都已經接觸到了琉漓的脖子，那血腥的氣味彌散開來，琉漓卻是連轉動一下脖子也不行。
眼看着那鋒利的牙齒在脖子上切出了印記，紅色的血從傷口流了下來，劇烈的疼痛反而讓琉漓從心魔的鉗制下稍微松脫了一點。
這家夥，大概是以為志在必得，所以連手上的力道也放松了一點。
琉漓的手指輕輕動了一動，似乎是将什麽東西彈到了心魔身上。正準備享用到手的美味的他起先沒有注意到，随即，一種灼燒一般的疼痛從他被擊中的地方傳了過來。
心魔松開了手，退後。
“你——”黑色和血紅色的恐怖魔影在他身後出現，雙手已經完全不再是人類雙手的模樣。
幾聲輕微的聲音在心魔周圍響起，琉漓顧不得自己脖子上的傷，連着把一些和剛才傷到心魔同樣的東西彈到了他的身邊。
這是——
琉漓也不多言語，迅速地結着手印。
“不動明王法印！”心魔尖銳的嘯叫聲并沒有辦法穿透琉漓布在他身邊的法印，“你竟然有佛的舍利！”那傷到他的，和彈到他周圍的一個個灰褐色小顆粒，就是應該供奉在北琉太廟中的古佛舍利。
這對魔來說，還真是針鋒相對的東西。
心魔在裏面和看不見的佛力相抗衡，但到底是措手不及，再加上先前又被突然彈射過來的舍利子傷到了，很快，那法陣就逐漸縮小了，心魔人類的模樣裏逐漸出現了黑色與紅色的光影。那才是魔的真實面目。他的全身都在變化着，縮小着，唯獨那雙血紅色的瞳眨也不眨地盯着琉漓。
舍利子發出了金色的光，将他罩在中間逐漸壓縮，終于變成了一顆金色的珠子掉落到地上。
他被封印之前那惡毒的詛咒還萦繞在琉漓的耳邊——
“……總有一天，我要你生不如死……”
“在那之前。”琉漓明知他聽不到了，還是說了出來，“你還是先在裏面待着吧。”
一下子失去了力量，琉漓坐倒在了地上。
好累，連一根手指都不想動了。
在這麽差的狀态下竟然還能把心魔封印起來，琉漓還真想佩服一下自己。
封印心魔的法陣一結束，外界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糟糕——
房門被大力踹開了，幾個黑影散發着血腥味出現在了那裏。
“在這裏！找到太子了！”
兵戎相見的場面，這一次還算是小規模的。原本該防衛京城的各方部隊突然沖進了宮內，打着剪除逆黨的口號大肆抓捕前來參加宴會的官員們。更是殺入了內宮，打出了震王琉巽的口號說是太子琉漓不是琉家之人要清理琉家血脈。幾個氣氛不已出口大罵的官員險些被惱怒的兵丁砍死，幸好是來到大殿的震王阻止了他們。
“殺一儆百，這可是必要的事啊。”江尚表示了對琉巽的行為看不過眼。
琉巽有他的應對，“我想我們目前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
江尚眸光一閃，“你說得也對。”
等到那個時候，你這個震王也就沒有利用價值了。
被刀劍押着的文武官員們投來了怨恨和恐懼的目光，這讓江尚心中極為得益，總算等到了這一天了，總算可以名正言順地得到屬于他的位子了。也不知是幸運還是湊巧，本該出席宴會的列帝感到身體不适，為了保證明天參加大婚的體力，他沒有選擇來參加筵席。
這時候，宮裏的某一處喧鬧了起來，“找到太子了！找到太子了！”
琉巽身形一動，就消失在了大殿裏。江尚也立刻追了上去。
這個時候的他應該知道他不該跟過去，他該待在原地控制住局面，讓這些人知道誰才是皇室正宗的血統。
可是，琉漓……琉漓……
只要想到能夠親手殺了琉漓，江尚就覺得血都沸騰起來了，他明知道那種感覺是外來的，強加的，可就如上了瘾一般，就是控制不住地去想。
心魔被封印了，他所附加在人心上的魔咒卻沒有消失，被心魔的力量沾染後扭曲的人心只會越來越扭曲。
琉巽趕到的時候，琉漓正被逼到房間最裏面的牆角處。
散亂的發，受傷的脖子，還有踉跄的腳步都預示着他的情況不太妙了。
琉巽皺着眉頭看看他，再看看地上散落着的佛舍利。
這不是先前琉漓祭拜太廟的時候以大婚中間可以添加福氣為由向主持大師借來的嗎？
還有，這房間裏似乎還殘留着奇怪的氣息，讓人感到不舒服。
琉漓他，還是有些事情沒有告訴他。
在江尚氣喘籲籲地到來的時候，眼睛裏沒有看到琉巽，甚至也沒有看到其他人，他通紅的目光裏，就看到了琉漓。
紅色的，真像是血……
這位老人用完全不像是他這個年齡該有的行動力搶過了圍着琉漓的兵士手中的刀，向退無可退的琉漓砍了過去。
那神态，簡直就是先前瘋狂的心魔的翻版。
“我要你死——”砍下來的刀鋒反射着寒光，刺得琉漓的眼睛別轉開來，早就沒有力氣的他連躲閃的餘地都沒有了。
眼見着那刀就要落在琉漓身上，一道人影比刀砍下的速度更快。
嗆——
琉巽的劍堪堪架住了落下的刀。
江尚的臉色在剎那間變得死白，而後又不顧自己根本不是身手了得的琉巽的對手，又把刀狠狠地劈了過去。
琉巽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在周圍的兵丁們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大喝了一聲，“還不動手！”
随着他的一聲大喝，周圍突然湧出了大批的黑衣人，謀反的兵丁們猝不及防，很快就被拿下，這批黑衣人又向潮水一樣湧了出去，打開皇宮的各個大門，将早已等候着的禁軍們放入宮內，無論是在數量上，還是在準備上，這些遠不如禁軍的兵丁們都只有失敗的份。很快，第二陣的喧鬧也很快平靜下去。
“好了！”琉巽大力一震，将江尚手中的刀震飛了。
江尚的頭發早在打鬥的過程中就散亂了，汗水從額頭上滴下來，血絲在眼睛裏彌漫。他看看四周，自己的人已經都被拿下，還有被琉巽安然護衛在身後的琉漓。看來，自己是徹底中了圈套了。
“沒想到吧，老頭。”黑衣人中的一個扯下了面罩，大大的光頭在黑夜裏反射着月光，了無和尚咧開了大嘴，“是巽哥兒的‘兄弟’放了我們，這個兄弟可就是太子殿下啊。”
原來，原來這就是琉巽的“兄弟”。難怪他們能從井獄裏無聲無息地消失，就是太子殿下放的人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枯瘦的手指筆直地指着琉漓，“你！不得好死！”身子猛地向後一挺，一口鮮血噴出，倒地而亡。
琉漓轉過了頭不想看，琉巽擋在了他的面前，那口噴出的血都濺在了他的身上。
“把他們押下去。”琉巽一聲令下，閑雜人等就被帶了下去，連那具屍體也清理出去了，了無和尚還想說些什麽，被已經處理完大殿上的事趕過來的傅青拉跑了。
琉巽也沒有回頭，問着身後的琉漓，“怎麽處理？”
“照王侯禮儀，厚葬。”
聽到了身後靠近過來的聲音，琉巽開口阻止了他，“別靠過來。”
“為什麽？”
琉巽的聲音裏飽含着笑意，“我身上可都是血跡，我的太子殿下，明天的大婚按照你的主意可還是要照常舉辦的，你現在那個樣子能去拜堂？”
頭冠碎了，漆黑的發絲散在肩膀上，脖子上還有幹涸的血跡，這個模樣還怎麽成婚。
“哎呀！”琉漓這才想起來，忙去撿回那些舍利子，看了又看，數了又數，就是原來借來的七顆，那金色的佛光鎖住的心魔已經找不到了。難道是剛才的混亂場面中丢失了？又或者，是那個魔還有殘留的可以影響人的力量？琉漓不願相信後者，可是在空氣中還殘留着的淡淡痕跡卻在說明心魔已經從這裏消失了。
罷了，既然已經被封印了，短期內應該是不會出來作亂了，唯今之計只有讓自己盡量恢複，然後再去尋找他的下落。
“你忙什麽呢？”琉巽看他蹲在那裏好半天也不起來，“不是哪裏受傷了吧？”
“沒有沒有。”琉漓把七顆舍利子交到了琉巽手裏，“拿好了，明天替我還了吧。”
“好。”
琉漓跑了出去，“我去找昔桃再找一個冠來。”
其實琉巽最想說的是先處理一下脖子上的傷口，不過，想來昔桃也會想到的。
紅色的身影在黑暗中越走越遠，逐漸看不到了，琉巽收回了目光，看着滿地的狼藉，他的事情還有很多呢。
琉巽換好了衣服，又在各處把任務分派出去之後就到後殿去見列帝了。
列帝，斂妃和慕容華歲，昔桃女官都在那裏。看起來談得非常愉快的樣子。慕容華歲低頭斂眉，準媳婦的嬌态一覽無餘。
琉巽倒驚奇了，“琉漓呢？”
昔桃回過頭來，“昨晚上不是安排去了嗎？沒有過來過呀。”
這孩子，難道是沒有找到昔桃，所以自己去想辦法了？
他自己能想什麽辦法，肯定又是在那裏忙做一團了。
“震王。”斂妃開口叫了他。
琉巽不用她說，也知道她想問什麽，立刻就做了回答，“請放心，琉節肯定能趕上他三哥的大婚。”
傳回來的消息是說五皇子稍有受傷，但恢複迅速沒有大礙。琉巽起先還擔心着，後來一直是平安的消息傳來，他也就放下了心。要是這位一心要揪出他對琉漓“不利”的證據的五弟發現他就是在他琉巽建立的山寨裏度過了這一個“冒險”之旅的大部分時間，而且讓他待在山寨的主意還是經過了他的三哥同意的會是什麽表情。
想着想着，琉巽的臉上就露出了笑容。
一切安定，天色也逐漸轉為明亮，萬物複蘇的時候，吉時将至，就等着新郎現身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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