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歲月空寂(1)
1.黑白默片。
六月的東非草原。
我在坦桑尼亞收到了《National Geographic》雜志彙出的第一筆稿費。
當時,我正與同行的兩位攝影記者一起乘坐在當地出租的越野車,跟随動物大遷徙的腳步馳騁在滿眼生機盎然的塞倫蓋蒂。我坐在副駕駛位,透過熠熠生輝的熱烈陽光,擡眼便能看到雲層之中聳立的乞力馬紮羅山終年不化的雪頂。
大概是在一百天之前。
我從國內出來到肯尼亞,落腳之後在納庫魯湖無所事事的待了大半個月,每天上午都會去湖邊的矮樹觀望,看湛藍湖面上成群結隊的粉紅色火烈鳥輕盈的躍起踏出一朵朵水花,偶爾會用長焦鏡頭拍幾張照片。
我經常失眠。
就算白天筋疲力盡,好不容易的入睡,也會被循環往複的噩夢驚醒,醒來時不知身在何處。夢中場景翻覆,卻無一例外是刺目的灰白色。移動的病床與我擦肩而過,顧嘉言緊閉雙眼,充滿浮薄水霧的氧氣面罩下的臉龐好像完全失去了生氣。
姑姑紅着眼眶跟穿白大褂的醫生低聲交談,我隔着透明的玻璃默聲看了一會兒,醫生俯身查看他的情況,護士調整了透明滴管的速度,姑姑坐在一旁握了他的手指。
我一直沒能走進去。
一切都像是慢動作,灰白色的,遙遠的,沒有聲響,像一部默片。
我靠在病房門外的雪白外牆,頹然倒地,整顆心都是空蕩蕩的。
我覺得絕望。
最開始的一段時間,我住在內羅畢城內的酒店,後來為了節省開支,也為了更自然的投入到攝影之中,我開始借宿民居。自然保護區內居住着一些當地土著,他們住在用紅土和牛糞搭建的低矮屋棚之中,我曾經住過兩回,但是因為沒有窗子兼之晚上睡覺需要與牛羊為伍,我實在受不了身上的味道而作罷。
我在網絡上申請了一個社交賬號,每天都會上傳幾張我的攝影作品,陽光格外偏愛的這片土地,草原上成群結隊的大象,瑰麗殘陽下廣袤大地上天地交界線上老人對着東方朝拜的剪影,大片的枯草之上幾近燃燒的陽光之下急速奔馳的獵豹。
漸漸的便積累起一些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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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到幾個商業稿件的邀約,有了一點稿酬,不多,但是我除了溫飽和攝影耗材之外基本沒有其他需求,所以可以維持我在國外的吃穿用度。
事實上因為心情不虞和水土不服,我很難适應當地的飲食習慣,一直都在消瘦。為了方便打理,我剪掉了留了十幾年的齊腰長發,素面朝天,懶得化妝,防曬用完之後也一直沒有時間買,皮膚在赤道熱情的烈陽之下曬黑了好幾個度。
這幾個月,我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從外到內。
我開始能夠直面死亡,不會像以前一樣總是多有避諱,不會覺得是一件多麽不光澤的事情。我漸漸懂得,人離開時會希望自己做過有意義的事情,我不想蹉跎人生,怨天尤人。
凡人難以洞悉生命的奧義,死亡那扇門的背後究竟是什麽樣沒有人知道,如果有一天,我與顧嘉言還能以另外一種方式相遇,我希望他能以我為傲。我覺得我對這個世界付出的太少,我想盡可能多的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哪怕微不足道。
我做了能讓我蛻變的選擇,鼓足勇氣踏上以前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輕易嘗試的新的征程。
無所謂對錯。
也不會覺得艱難,我能從中獲得真正的深層的平靜,這就夠了。
“Vivian,Look!Look there!”
我的沉思被Abel激動到近乎沙啞的聲音打斷,我握在手中的長焦鏡頭下意識的順着他的聲音調整了方向,記錄下——非洲平原燦爛的夕陽落日餘晖中,上千只的斑馬群上演的追逐水源和青草的方向遷徙到馬賽馬拉保護區的奇觀。
五彩斑斓的大幅色塊,這個世界上最鮮活的生命起源地。
人類最後的伊甸園。
Abel Wang,是我來到非洲之後認識的第一個朋友。美國華裔,有四分之一的高加索人血統,身材高大,鼻梁高挺,瞳孔是幽深的墨綠色。他是《國家地理》的特約供稿記者,曾經在包括美國在內的十個國家成功舉辦過個人作品展覽,是圈內赫赫有名的“神之手”。我們通過社交賬號相識,也是他将我的作品推薦給主編,算是我的伯樂。
越野車停下來休息時,我靠在車窗前灌了一大口水。Abel走過來,伸出右手,我立刻會意,笑着跟他隔空擊掌,清脆的響聲過後互道加油。他笑道:“Vivian,你真是我的幸運女神。去年我整整等了兩個月,都沒有拍到這樣壯觀的場景。”
我也笑,撇清道:“是你自己的運氣好。”
Abel不以為意,“打算一直待在這裏?”
我搖搖頭:“不,我想九月份的時候去伯格利湖再看一次火烈鳥,也在等簽證,然後出發去耶路撒冷。”
Abel很意外,笑道:“我聽說東方的女人都很傳統戀家,你太不可思議了。”
我開玩笑:“我還是年輕女孩,正是叛逆的青春期。”
Abel又舊事重提,“我希望你能再考慮一下加入我的工作室,我可以教你提高你的攝影技巧的方法,發掘你的潛力,讓你成名。”
我拒絕,無奈道:“說實話,我拍照片的目的确實很市儈,我只是想賺一點旅費而已,但是我真的沒有想過靠這個出名,我知道自己還差的遠。”
Abel有些執拗,“你很有靈氣,這比很多人強太多。”
我沒有繼續推辭,客氣道:“謝謝,我會再考慮一下。”
Abel攤攤手,也不勉強了。
隔了一會兒,他一拍腦門,突然想起一件事一樣跟我說:“下個周在內羅畢有個國際城市規劃的高峰論壇,你有時間去拍幾個大師級的人物嗎?我們想做一期特輯。”
我不自信,皺眉道:“我從沒有拍過人物。”
Abel性格爽直,說:“甜心,別再推辭,我見過你拍攝的人像,非常棒。”
他一邊豎起大拇指,一邊鼓勵的拍拍我的肩膀。我心中雖然疑惑他究竟是從何處見到我曾經拍攝過的人像,但是沒有繼續糾結在這個問題上,畢竟我确實需要工作來維持生計。我笑着應承下來,答應他一定盡力而為。
接下來的幾日,我們繼續游蕩在這流光溢彩的非洲大陸。
在這片廣袤而奇妙的土地上,我的鏡頭記錄下許多令人感動的瞬間。與人類和諧相處的種類繁多的野生動物,充斥饑餓疾病和飽受沖突戰亂之苦的原始部落,燦爛夕陽餘晖中靜靜凝視落日的土著居民慢節奏的生活。
自然與人性,貧富差距的殘酷現實與世界大同的美好理想。
我漸漸能沉下心來思考。
國際城市規劃的高峰論壇如約而至。
前一天晚上,我告別借宿那個家庭的主人,黑人小朋友送了我一顆水果糖當送別禮物,我笑着收下。結清費用之後,我跟他們說,我在這裏真的很開心,我很喜歡這個國家和這裏善良友好的人民,這是我生命中最不可思議的的旅程,也是最讓我驕傲和難以忘懷的時光。
我們擁抱着送別彼此。
Abel的團隊在主辦峰會的酒店幫我預定了房間,因為囊中羞澀窘迫,我不打算出小費,所以謝絕了侍者的幫助,獨自拖着兩只巨大的行李箱上樓。走出電梯的時候,恰好在走廊拐角看到一個異常熟悉的身影,他穿一件銀灰色的正裝西服,寬肩窄腰,脊背筆挺的樣子。但是因為只看到了轉瞬即逝的背影,所以不敢肯定。
我晃了晃越來越沉重的腦袋,趕走腦子中的胡思亂想。
我盡情的洗了一個舒服的熱水澡,花灑的水沖擊在我的皮膚上,帶來一陣□□酸痛的觸覺。赤道熱情的陽光和強烈的紫外線曬傷了我的臉頰,之前沒有發覺,現在才感到異樣。
我直接仰倒在床上,疲憊到極點,卻毫無睡意,腦海中反複出現的都是刺目的灰白色。為了不耽誤明日的工作,淩晨十二點,我爬起來從行李箱翻出安神的藥物吞了兩顆,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我陷入一場又一場循環往複的夢境之中。
夢中的我還在國內。
那天,我在外面的時候接到姑姑帶着哭腔的電話。
在空曠的露天停車場,我哆哆嗦嗦的在包裏翻了半天的車鑰匙,最終頹然的蹲下用以抵抗越來越重的暈眩。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将車子一路開到醫院門口,只知道在停下來的時候車子的保險杠直接撞在醫院門口水果店的貨架,滿目琳琅的水果立刻滾作滿地狼藉。
正在看店的老板沖出來對我破口大罵,表情猙獰的拉着我的胳膊不肯放行,說着大概是很難聽的話。但是我的鼓膜震動,根本什麽都聽不到。
我把鑰匙丢給他,抱着手包就往醫院裏面沖。
熙熙攘攘的急診大廳,重重疊疊的人影,我分不清方向和時間,觸目可及的都是灰色的白,周圍俱是寂靜無聲,胸腔回蕩着空洞而遙遠的聲音。
我找不到顧嘉言。
夢中的場景切換總是很混亂,接着便是人來人往的機場。
在堡壘一般冰冷沉默的安檢處,我排着隊,等前面的人把護照和機票遞進去,再遞出來,輪到我,也遞進去,接過來。然後繼續排隊走進通道,在候機廳看了很久的人來人往,最後走上飛機,空姐走過來低聲詢問我是否需要幫助。
我下意識的搖搖頭,戴上耳機,翻開書本,努力讓自己看進去,眼前卻始終模糊。
我伸出手摸了摸臉頰,淚痕冰涼。
我的精神意志一度都是渾渾噩噩,亂七八糟的想了很多。
我想像我答應過顧嘉言的那樣,胸懷廣闊,努力生活,不在意結果,也不急于求成,不忘初衷便好。經歷過那個漫長的飛行旅程,落地的時候,我發覺自己已經遠離那個曾經最熟悉的環境和人事。我才真正願意接受,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顧嘉言,從此離開了我。
Abel說,Vivian,面對這五彩斑斓的非洲大陸,你的鏡頭總是出奇的冷靜。
我很清楚,那是因為我的心田荒蕪,目之所及的整個世界,都是一個長久的黑白默片。
我哭的幾乎窒息。
我最終從這場噩夢中醒過來,然後緊緊的抱着肩膀蜷縮在酒店寬大的床上,再也無法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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