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歲月空寂(2)

2.我覺得我沒有能力去愛了。

次日,我頂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起床梳洗。

因為攝影工作都安排在上午的會議議程之後,所以我打算用之前Abel給我的工作人員證件進會場聽一下來自世界各地的城市規劃專家做的報告。

在酒店的自助餐廳,正好碰到Abel跟幾個朋友在吃早餐,他招呼我過去,熱情的為我們做了相互介紹。他們讨論起與會的大咖,氛圍十分熱烈。我對社交懈怠,也根本沒有熱情認識新的人,有點興趣缺缺的不合群,一直低着頭對付食物。

直到聽到有人說起華人建築設計師Aaron.L,我才下意識的去翻了翻手邊放着的峰會議程的宣傳冊,果然有陸子煜的個人簡介和專場報告,看來我昨天在走廊拐角處看到的那個熟悉的背影确實是他。

我有瞬間的遲疑,但是仍舊按照原計劃到達了會場。

我以為,最好的放下,是可以坦然再見。

距離會議正式開始還有一段時間,我在相應的位子上落座,周圍陸續填滿各個膚色的與會人員,各大媒體的記者都在尋找好的機位,開始拍攝。

人聲漸漸噪雜起來。

我低頭翻了一會兒宣傳冊,擡眼逡巡之間,剛好看到演講臺側後方,Abel正在跟陸子煜握手,然後他們相互勾着肩膀擁抱了下,看起來似乎交情匪淺的樣子。

前次見到陸子煜,是幾個月前,他幫我解決我的房子出售的問題,跟他的朋友簽交易合同的那天。顧嘉言走後,我面臨的實際困難和問題仍舊很多,一個套着一個,理不出頭緒,沒有人能幫我解決。我辭去了穩定的工作,無法按月支付房貸,只能選擇出售。但是因為時間緊急,中介把價格壓的格外低。

我心灰意冷時,也無暇計較,是陸子煜出面幫我介紹了買家。

我想過拒絕。

陸子煜為了讓我接受,很清楚的跟我說:“微微,你不要誤會,我沒有想做情聖。我知道你不會再回到這個城市了,我又何必假借別人的名義幫你買下房子?何況,如果我真的想要暗地裏幫你,根本沒有必要讓你知道他是我的朋友。”

他這樣坦蕩清明,讓我無從拒絕。

無論如何,我感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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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會拉開帷幕。

畢竟是國際性的會議,與會專家都是業界翹楚,陸子煜更是天生生活在臺上的那種人。他講對世界城市高度的認知,從鱗次栉比的曼哈頓開始,到嚴謹統一的巴黎,到新加坡獨樹一幟的金沙酒店,再到日本東京引入海水的Hamarikyu古典園林,最終引出他的觀點——并非所有重要歷史遺跡周邊都要進行嚴格控高。

條理清晰,邏輯順暢,深入淺出,很容易讓人陷入其中。

他比之前又瘦了些,穿一件剪裁得體的深藍色提花料的西裝,沒有系領帶,尖領的白襯衫一絲不茍的扣着領口最上面的那顆紐扣。他身後的那幅媲美IMAX影院的巨幕随着講演內容不停變換着圖片,光影流轉之間,他仿佛立于深藍穹頂之下的一片星空之中。

無論是記者手中不停閃耀的鎂光燈還是時不時為他講演中抛出幽默風趣的小包袱鼓掌的觀衆,都很容易讓人認同他的魅力指數爆表。

讓人眷戀的才華橫溢。

我早早的離開了會場。

上午的議程結束之後,會有一個小時的答記者問,之後便是媒體的私人訪談時間,我需要同時在旁邊為與會的三個專家拍攝照片。我提早拿到了相關人員的資料,并做了很多功課,雖然不用像訪談記者那樣準備提綱,我仍想盡力而為。

沒想到,Abel卻直接帶了陸子煜過來。

我正在半跪的蹲在酒店的地毯上調整遮光板的高度。

Abel沖我招招手,笑道:“Vivian,臨時調整,Aaron就交給你了。”

他急着去應酬其他人,并沒有多做其他交待和安排,便匆匆離開。

陸子煜似乎是提前知道會見到我,并沒有很驚訝,靜靜的笑了下,像個老朋友一樣問候我:“微微,好久不見了。”

我沒有作聲。

陸子煜問:“這段時間過的怎麽樣?”

我點點頭,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好敷衍了句:“嗯。還好。”

他見我安靜下來,大概以為是我不想說話,于是體貼的沒有再開口。

陸子煜的助理是位身量高挑的美人兒,白種人。

她拎着衣服走過來,重新幫陸子煜換了一件更加随意休閑的西裝外套,配了一條藍色細碎星辰圖案的領帶。她替陸子煜整理了前襟的褶皺,手法熟練的直接用領帶繞過他的脖頸,似乎想幫他打領帶結。

我裝作沒有看見,偏過頭去查看了三腳架的位置。

陸子煜卻擺了擺手,表示拒絕,低聲說:“Cici,I can do it myself.”

Cici只好無奈的走開,去一旁确認其他細節。

拍攝進行的十分順利。

我最滿意的一幅照片是在采訪的間隙,對面的那個黑人女記者十分八卦的問陸子煜他的身邊是否有愛人時,他直接看向我的鏡頭中,背景是華廈起伏的高樓林立,他的眼神中有迷惘和堅定共存的矛盾。

Great photograph is about depth of feeling.

攝影師Peter Adams說,好的照片只在于情感的深度。

陸子煜斬釘截鐵的告訴記者,有,而且是想共度餘生的人。

我相信。

但是我覺得我已經沒有能力去愛了。

顧嘉言走後,我并不着急尋找一個寄托和宣洩的出口,這幾個月離群索居的生活,讓我漸漸平靜下來。偶爾看書和紀錄片,就能消遣時光。随着絕望和虛空感覺的減少,愛對于我來說便成了一件可有可無的事情。

我竟然會偏執的認為,只要習慣了忍受痛楚,治愈就顯得沒有那麽重要了。

所以,我才會在面對陸子煜時,無動于衷。

晚餐是跟陸子煜一起吃的。

在酒店露天的空中花園餐廳,吃的中餐。竟然有我愛吃的口水雞和水煮魚,雖然不如國內川菜地道,到底是滿足我的思鄉情結。

我難得的好胃口。

陸子煜連續看了好幾眼我握着筷子伸出的手腕,皺眉忍了很久,最終還是開口問:“微微,你的胳膊上怎麽這麽多塊淤青?”

我不以為意的擡起手,回答:“不知道在哪裏磕到就會這樣。”

陸子煜嘆口氣,繼續皺着眉頭囑咐我:“有可能是血常規的問題,一定要去醫院檢查一下。”

我點點頭,随便應了聲。

以前的我,就連失眠或者感冒之類的小病小痛,顧嘉言都會未雨綢缪的讓我吃中藥預防。我不能回想他,沉默了一會,轉了話題,問:“你跟Abel是舊識?”

陸子煜淺淺的笑了笑:“我們是耶魯大學的校友。”

我繼續問:“是你拜托他照顧我的嗎?”

他低着頭沉默片刻,說:“微微,你不要這麽敏感。”

我說:“剛才Abel沒有特意向你介紹我的情況,我就知道了。”

我自嘲的笑笑:“還以為我真的這麽好運氣,只拍了小半年的照片,就有《國家地理》的編輯跟我約稿,原來只是因為你。”

陸子煜為了維護我的自尊心,連忙解釋了句:“我只是向他作了推薦,最終起決定作用的還是你作品的質量。”

我偏過頭笑了笑,“whatever,謝謝你。”

陸子煜臉色不太好看。

我又說:“但是,你以後不要再管我了。”

我推開身後的椅子,站起來,跟他說:“我吃好了,先回去了。”

陸子煜也站起來,我轉身欲走,又回過頭沖他招招手。

他在身後叫我一句:“微微,小心——”

端着一盤滾燙湯汁的侍者剛好與我擦肩而過,他為了躲避周圍跑動的兩個小孩子,往我的方向偏了偏。陸子煜的話音未落,他的整盤湯直接澆在我的腿上。考慮到今天峰會場合的需要,我難得換了一件正式的白襯衣,收腰的小黑裙,沒有穿絲襪,膝蓋以下都是裸/露着的。

我的腳背上也被覆蓋了湯汁,鞋子上更是慘不忍睹。

火辣辣的灼熱感立刻從膝蓋蔓延到腳尖。

很痛。

但不至于無法忍受。

陸子煜沖過來查探我受傷的情況,侍者在一旁一直低頭連連道歉。

我拒絕了他帶我去醫院處理的建議,直接回到酒店房間,沖了個熱水澡,洗幹淨之後才發現小腿上有一片皮膚已經被燙的起了白色的水泡。

大概又過了半個小時的時間。

陸子煜敲開了我的房間門。我沒有想到是他,還以為是我之前叫的客房服務,開門的時候有些錯愕。他脫掉了外套,白襯衫的袖子卷到了手肘處,左手臂屈起橫亘在胸腹前,搭着外套,掌心握了一包大概是治療燙傷之類的藥物噴瓶。

另外一只手,拎了一雙鞋子。

珍珠色的緞子面小山羊皮船鞋,做工精致漂亮,就連底部和三公分的粗跟都是全皮制成,舒适簡約,嚴絲合縫的熨帖。

峰會的指定酒店在內羅畢最繁華的街區,出門走過馬路,對面便是一排奢侈品的門店。

從開始到現在,陸子煜的做小伏低都格外動人。

比如現在,他去買藥的途中甚至還來得及去店中挑一雙鞋。

我沒有立刻作聲。

陸子煜牽着唇角笑了笑,揚起右手中的鞋子,“我記得你穿37號半的鞋子,美國碼是6號半,對嗎?”

我不讓他進來,靠在門口,聲音哀頹:“我覺得我沒有能力再愛了。”

陸子煜往前走了兩步。他跟我的距離變得非常近,我整個人都被籠罩在他的陰影之中,他将我禁锢在門板和他之間狹窄的空隙之中,漸漸垂下頭來。

我不敢正視着他的雙眸,偏過頭躲了躲。

他聲線低沉,一針見血的指出我的症結:“All you need is lo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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