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董嬷嬷一如往常給雁雙翎送來早膳,可是神情卻不似往常,給人一種欲言又止的古怪感,看得雁雙翎頗為迷惑。

「公主……」董嬷嬷擱下碗碟,輕聲道:「美人榜……出來了。」

「出榜了?」雁雙翎一怔,随即情不自禁地起身道:「何時出的?」

「昨兒晚上公子便已經拟好了,這會兒應是送出莊了。」董嬷嬷低頭答。

每年美人榜發布之後,阮七公子便會派人将名冊送至沛國都城中大小官宦商賈之家,藉由這些達官顯貴的口耳傳揚開去,很快的,四海之內皆知榜單,街頭巷尾無不熱議。

「原來昨兒晚上便出榜了?」雁雙翎心下忽然有些失落,「怎麽沒聽你家公子跟我提起?」

她總覺得,如今她與他也算親厚之人,為何這樣的大事,而且是她日日夜夜心系的大事,他卻沒有先告訴她?

「冊子呢?」她擡起頭,對着董嬷嬷問道。

「呃……」董嬷嬷似有遲疑。

「怎麽?」雁雙翎蹙眉自嘲,「該不會是我沒上榜吧?」

「公主怎會沒上榜,缺誰也不敢缺公主您啊!只是……」董嬷嬷嘆了一口氣,「公主還是自己看吧。」

董嬷嬷從袖中掏出一方冊子,顫巍巍地交到雁雙翎手裏。

雁雙翎定了定心神,這才緩緩翻開冊子的第一頁。這下,她總算知道為何董嬷嬷會這般惶恐不安的樣子了,因為,第一頁并非她的名字。

誰都知道,第一頁是狀元的位置。然而,不是她。

她笑了笑,心想自己也不能憑着跟阮七公子相熟,就厚着臉皮自封為天下第一美人吧?

于是她又翻開了第二頁,但第二頁也沒有她、第三頁亦沒有她……

她的一顆心,從佯裝鎮定到再也無法平靜,指尖都開始顫抖。

「所以,我位列第幾?」不敢再看,她索性直接問董嬷嬷。

「第十。」董嬷嬷聲若蚊蚋。

第十?她聽錯了嗎?

這榜單上總共也就十個人,所以她排在末位?

她特意入住靜和莊,日夜聽從阮七公子的安排,勤奮練曲,花費積蓄上下打點,耗盡心力與精神,最終卻只排在末位?

「原來我在你家公子心中,只是第十位。」雁雙翎澀笑道,眼眶不禁濕潤起來。

這一刻,她彷佛有點明白了自己的心思。

她如此失落難過,并非因為這徒留虛名的美人榜,而是驚覺原來在他阮七的心中,她只是末位。

那些女子,不必與他熟識,不必聽他號令,在他筆下卻比她高貴得多。

所以,她做的這一切都是枉然嗎?

董嬷嬷連忙勸道:「公主不必傷心,老身可以保證,公子素來對您贊賞有加,這份榜單大概是出于公子的獨特考慮。」

「獨特考慮?」她搖頭,絕然不信。

男人看女人,古往今來不過是同一标準,哪裏來的什麽獨特考慮?只能說,在他眼中,她就是比不上別人。

見她搖頭,董嬷嬷又道:「公子對您的關心,老身向來看在眼裏,就拿宮宴那日來說,公子特意派老身陪您入宮,您還沒回來,便已經讓人先接了老身回莊子,就為聽老身詳細禀明宮中之事。聽了還不放心,深夜更親自到您這兒來,再聽您把情形複述一遍。若非關心之至,何以如此?」

是啊,他的确對他頗為關心,可那關心還比不上這院子裏的淩霄花,難怪她終究比不上那些女子,敬陪末座。

雁雙翎淡淡道:「公子那日深夜到訪,只是因為這院子中的淩霄花生了蟲子,公子怕花兒死了貴妃娘娘傷心,所以急巴巴地趕來了,倒也不是因為關心我。」

「花兒生了蟲子?」董嬷嬷一怔,「這是哪裏話?我家公子何時操心過這等小事?就算這花兒是貴妃娘娘喜歡的,也不至于如此緊張。」

「真的?」聞言,雁雙翎心兒一跳,「嬷嬷哄我高興吧?」

「老身嘴笨,素來實話實說,做不來哄人這事。」董嬷嬷直言道:「這份榜單出來時,老身也是吓了一跳,為此迷惑不已,但老身相信公子肯定另有考慮。老身是看着公子長大的,對他的了解終歸比一般人多些。」

話雖如此,可到底是什麽原因?

雁雙翎轉身看向窗外,這一日,天氣并不晴好,淅淅瀝瀝倒下起雨來了,雖是早晨,卻比日暮還要黯淡。

「好吧,那我就當面問一問你家公子。」她想了想,決定道:「離莊子不遠有道瀑布,上次你家公子帶我去看過,今夜,還請你家公子再帶我去一趟吧。」

她有很多話要問他,卻不想在這裏問他。

她要找個沒人的,心曠神怡的地方,好好地問他,或許才能挖出他狡狯藏于心底的答案。

「是。」董嬷嬷擱下冊子,颔首道,接着便受命離開了。

董嬷嬷走後,雁雙翎鼓起勇氣,再度翻開那美人榜,直接翻開最後一頁——她看到了自己。

榜上配有圖,她看到的是自己的畫像。她頗驚奇,什麽時候?什麽人給她畫了這樣的一幅像?

從小到大曾有不少鼎鼎大名的畫師為她作畫,卻從沒像眼前這一幅這般深入骨髓地肖似她,就像在照鏡子那樣,最難得的是,畫師畫出了她獨有的神态,無論是誰都能一眼就認出那是她本人。

肖像旁邊有阮七的親筆,寫上了她入榜的理由。

她低語念出,「雁氏,雅國上原公主,閨名雙翎。聰慧而貌美,能歌擅畫,重親情,懂詩書,氣度開闊勝山颠之雲,禀性堅毅若海底之石。世間女子分為三品,下品可為姬妾,中品可為伉俪,而上品稱為知己。姬妾易得,伉俪常見,尋一知己卻世間難求。上原公主無須辯而通汝意,不必言而知人心,為上上品矣。」

他給她的評價竟如此之高嗎?可為何她只居末位?

「然而,雅國名存實亡,上原公主流離失所,胸懷複邦興國之志,男子恐會受其鴻圖所累,家宅不得寧也。縱使其為世間罕見之絕代佳人,亦只能遠觀不可親近乎,故而此女位列美人榜之末。」念到此,雁雙翎愣住。

他的理由……竟是如此嗎?

世間女子能得他這般稱贊,雖死亦無憾了,可他卻說她只可遠觀不能親近,呵,真令她哭笑不得。

或許她真的錯怪了他,低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或許真如董嬷嬷所言,他另有一番考慮……但不要緊了,她想知道的,她會自己問出。

今晚會有月虹嗎?

他曾說,月虹現身須得好多條件,比如剛下過雨、得在瀑布的附近、得月娘賞臉、得天時地利……

她不确定今夜是否有月虹,假如真能再次遇見,她想對他道出一個秘密。

「公主邀在下到此,是為了美人榜吧?」阮七一如既往,猜中了她的心思。

今夜,由他親自駕車,并無仆從跟随。

她有話要單獨對他講,他想必也有話要告訴她,所以,沒有仆從跟着,又在這曠野之間,四下無人,正好說話。

「冊子上那幅畫是何人所作?」車停了,雁雙翎這才問道。

「哪一幅?」他先是一怔,才恍然大悟,「榜單旁邊配的肖像嗎?」

「嗯。」她點點頭。

「不好意思,是在下所繪。」阮七解釋道:「在下與公主相處有一段時日了,對公主的音容樣貌甚是了解,本來想請個有名的畫師主筆,可想來倒不若在下能捕捉公主的微妙神态,于是在下便獻醜了。」

原來是他?!

她素知他有才華,卻不知如此才情卓越。一筆一畫勾勒得精巧不難,難得的是能将人物的神韻捕捉得惟妙惟肖。

他到底還有多少本領呢?

「公子把我寫得那般好,卻筆峰一轉,說我不能宜室宜家,」雁雙翎淺笑道:「如此,太子殿下見了,還敢接近我嗎?」

她沒發現,明明是埋怨,卻說得像嬌嗔。

「那是公主還不太知曉太子殿下的禀性,太子殿下倔強得很,向來喜歡做凡人不可為之事,我們越是說公主不可親近,他就越是想親近公主。」

「所以,公子就把我排在了榜末?」她倒沒想過他還有這層顧慮。

「再者,太子殿下最有憐香惜玉之心。多少名門千金愛慕太子殿下,他偏偏對女伶情有獨锺,可見他天生憐恤柔弱。公主去國孤苦,明明才貌兼美,能位居美人榜之首,卻因為身分尴尬,屈居榜末。太子殿下若看了這份榜單,一定會更加憐惜公主,更想親近公主。」

呵,這就是所謂的欲擒故縱嗎?

她該說,他真的很狡猾,連她這樣也算有些心計的人,還是常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間。

「正如在下所料,上午才發表了美人榜,下午莊中就收到了太子殿下的請柬,」阮七自信笑道:「太子殿下邀請公主您明日進宮一聚——單獨一聚。」

是嗎?他到現在才把此事告訴她,是想藉此解釋為何把她排在榜末的緣由吧?

若是太子親自邀請她入宮游玩,便與上次皇後做東不同。皇後的賓客是京中所有名門千金,而太子的賓客只有她一人。

明日她進了宮,會見了太子,那麽消息自然會流傳開來,她未來太子妃的地位便初步完成了,至少也能證明太子對她青睐有加,否則不會只邀請她一個。

偏偏,此刻她的心中并沒有半分喜悅。

明明距離目标越來越近,幾乎快要達成,她卻沒有半分喜悅,這說明了什麽?

沒錯,她的目标已經變了。

從前,她只想着如何複國興邦,可皇兄去世了,她的志向折翼了大半,雖思及侄兒,複仇的火焰尚在胸中燃燒,卻已經有些忽明忽暗,如同風中殘燭。

她現在最最渴望的,是眼前的這個人。

「公子,你猜猜,今晚會有月虹嗎?」她忽然道。

「若有月虹,便像是老天也在為公主賀喜呢。」他微笑,似乎完全沒有明白她的心意。

若有月虹,她會對他道出一個秘密。

來之前,雁雙翎已經下定了決心,若有月虹給她助力,就像是老天爺給她勇氣,就算再丢臉、就算會失望而歸,她也要說出她的秘密。

「公子,那些上榜的美人,你都與她們熟識嗎?」她問道。

想了想,他點頭,「算是熟識。有些也是托了關系,在靜和莊中居住過一段時日,請莊中嬷嬷教導她們各類才藝。有些甚至是我打小認識的青梅竹馬,她們就算不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也是世間罕見的絕代佳人了。」

雁雙翎凝望着他的雙眸,忽道:「可是公子待雙翎卻格外好,為什麽?是因為可憐雙翎嗎?」

他的笑容微斂,彷佛終于感受到了她眸中的意味深長,他雙唇輕抿,好一會兒方答道:「格外好?公主緣何覺得格外好?」

「比如,公子安排雙翎住在貴妃娘娘的舊居,比如,公子帶雙翎來看月虹,又比如,公子安排雙翎與太子巧遇,更在雙翎生病之時,送來那些粥品……」她細細數來。

諸多片段随着她細數而在回憶中湧現,這才發覺他待她的關懷總是用心在細節,惟有琢磨品味,方能覺察。

她很确信,他待她是與別的女子不同的。

「在下并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同,」他輕輕側過眸去,像是在避開她的目光,「公主流離孤苦,不比一般名門千金有父母呵護關愛,在下自然要對公主照顧些。」

「那這美人榜上的畫,都是公子所繪嗎?」她指出關鍵。

「這個……」他噎住,一時間找不到話應答。

「只有我一人的畫像是公子所繪,對吧?」雁雙翎依舊凝視着他,「為何?因為公子覺得對我最為了解嗎?這榜中美人,不是還有跟公子有青梅竹馬之誼的嗎?難道公子對她們不是更加了解嗎?」

她的一連串逼問,逼得他無言以對,氣氛一時凝滞。

月虹!

忽然,雁雙翎看到瀑布上方有一抹七彩顏色照亮了夜空,那就像上蒼給她的勇氣,在這一刻,驅走了她所有的惶恐不安。

她說過,見到月虹,便會道出心中的秘密。

「公子,」她一字一頓地道:「我不想入宮了,我想待在莊子裏,如你先前提議的,一輩子做靜和莊的客人。」

聞言,他的身子明顯僵住了,她突如其來的轉變,叫他始料不及。

「為什麽?」沉默良久,他開口問道:「公主為何要改變心意?」

「雙翎只是覺得,跟公子在一起比跟太子在一起要快樂舒心得多……」她這話說得如此明顯了,他還不明白嗎?

依他的聰明,凡事只要說上半句,便全然明了了吧?

他若不懂,便是在裝傻。

「為什麽呢?」他笑了,口吻有些嘲諷,「公主甚至連在下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呢。」

她看到他笑了,卻是一種她先前沒看過的、讓她看了心底發涼的笑。

是啊,他說得沒錯,他到底叫什麽名字?她從沒問過。

她只知道,他族中行七,自稱阮七,而這阮七,不過一個代號而已。

她頓時發現,他對她知之甚詳,然而她對他的了解,卻如同面對大海深潭,她只能看到粼粼波光的清碧水面,但水深多少,其下還有些什麽深奧之物,卻全然不知。

所以,是她冒失了嗎?是她自以為看透他、認定他對她也有意嗎?

從小到大,她不曾像此刻這般傻,也不曾像此刻這般尴尬。

這個晚上,阮七沒有響應她幾乎像是告白的話,但其實沒有響應不也是一種回應……

怨只怨,阮七讓她熟識了《牡丹亭》,害得她像杜麗娘一般,勾起兒女情長的心思。從前,她眼裏只有複國興邦之志,何來如此的凄婉幽怨?

母後從小就告訴她,做人不必太老實,太老實在宮中待不下去。但在他面前,她還是誠實了一回,鼓起勇氣對他說了實話。

可惜,他的反應讓她覺得自己像個笑話。

她實在不該在完全不了解他的情形下,對他說出真話。有些話一說出口,就像自己的衣衫頃刻間灰飛煙滅,再無遮羞之用——她在他面前,像赤裸裸一般。

說到底,她還是見識太少了,從小養在深宮之中,從沒有哪個男人如此溫柔待她,她也沒見過幾個清俊男子,所以,這般輕易就動了情。

她真該向從前父兄身旁那些恃寵而驕的妃子學一學,學學什麽叫欲拒還迎,什麽叫欲擒故縱,學學怎樣降住一個男人。

偏生,她道行就是這麽淺……

禦花園中風光明媚,可惜雁雙翎心中有事,無心觀賞。

「翎妹妹想什麽呢?」斯寰平也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

按說,太子邀請她一同賞花,這是多麽大的榮光,多少名門千金夢寐以求、曾經也是她朝思暮想的事,偏偏此刻,她完全沒有想象中的興奮。

「雙翎只是有些發怔。」她微笑,誠實答道。

「為何發怔?」斯寰平亦笑。

「雙翎甚少與年輕男子單獨賞花,所以有些發怔。」這個借口算是不錯的理由吧?至少應該能敷衍過去,不讓人懷疑。

斯寰平倒也沒有往下追究,只道:「其實今天邀妹妹入宮,是想給妹妹介紹一個人。」

「誰?」雁雙翎有些意外。

「此人與我甚是親密,我與他曾經約定,若有朝一日遇見心儀的女子,一定要讓他知道。」斯寰平神秘道。

「看來太子十分看重此人。」雁雙翎越發迷惑,「不知對方是何身分?」

「是我惟一的弟弟。」斯寰平道。

「哦,原來是長祁王殿下。」她曾聽說過,現任沛帝只有二子,除了斯寰平之外,還有個長祁王斯寧宇。

說來,她現在才想到,長祁王斯寧宇是阮貴妃所生,所以也是阮家的後嗣,與阮七公子算是表兄弟了?

一憶及「阮七」這兩個字,雁雙翎便感覺胸口像被什麽撞了一下,心緒如麻。

昨夜,兩人尴尬地共乘一車回到莊中,彼此再無對談。今天一早她便進宮來了,也不知他此刻在莊中是否惦記着她?

她與他那段輕松自在的友誼,是再也回不去了,畢竟知曉了她的心意,而他又沒打算回應的狀況下,也只能避嫌了。

「上次宮宴,怎麽沒見長祁王來?」雁雙翎問道。

說到這,她頓時覺得奇怪,她在靜和莊也住了些時日,怎麽沒見過長祁王這個兒子去探望阮貴妃?

不,或許是去探望過了,只是她這個外人未必知曉。

「我這個弟弟不喜宮中規矩,雖沒成親,但已早早在外置了府邸,」斯寰平邊說邊睨着她,眼神帶着深意。「父皇知道他的性子,也由着他。」

雁雙翎沒注意到他的表情,只因他的話感到困惑。

如果這長祁王已在宮外置宅,那麽阮貴妃為何不跟自己的兒子住在一塊兒?反而跟自己娘家的子侄住一起?難道是因為阮貴妃更懷念童年居所,而長祁王又不喜與阮家人同住,才會如此?

斯寰平繼續帶着神秘笑容道:「今日他便要進宮來了,正好讓你們倆見一見,從今往後,你們倆都是我身邊最重要的人了。我知道,你們一定會處得來。」

呵,這是認定了她是未來的太子妃了嗎?可他為何不問問,此刻她是否還想當這個太子妃……好吧,不過也因着被拒絕了,她暫時尚不知自己該做什麽決定。

「對了,公主可自雅國帶來了什麽仆婢嗎?」斯寰平忽然問道。

「是有幾個。」她不解道:「太子為何如此問?」

因着當初只有她一人能住進靜和莊,所以她讓那些下人都還先待在驿館。

他微笑解釋,一副理所當然,「公主若與我訂了親,斷不能再住靜和莊了,按禮得遷入宮中偏殿居住,可是我國明令,外面的仆婢不得入宮,得為公主更換一批宮裏自小調教的奴才才行。」

「不得入宮嗎?可是上次董嬷嬷不就進宮來了?」不過他這麽一說,她倒想起來了,好像除了陪她一起入宮的董嬷嬷之外,其它千金閨秀身邊伺候的下人都是宮裏的宮婢太監。

「哪一個董嬷嬷?」斯寰平問。

「便是靜和莊的董嬷嬷啊。我看她對宮裏的一切好像很熟悉,她說那是因為曾經進宮伺候過貴妃娘娘一陣子的關系。」雁雙翎有些不服氣的說:「說來,董嬷嬷本也是貴妃娘娘從娘家陪嫁進宮的仆婢吧?」

「哦,是那位董嬷嬷啊。」斯寰平忽然笑了,「她自然是可以的,她與公主帶來的仆婢不太一樣。」

「哪裏不一樣?」不都是娘家帶來的嗎?

「那位董嬷嬷原就是……」

斯寰平話未說完,只聽太監通傳道:「長祁王爺到——」

「一會兒再跟你說,」斯寰平滿眼是笑地看着雁雙翎,「不,興許你見了我二弟之後,便什麽都明白了。」

聞言,雁雙翎按下心屮困惑,往太監通傳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個錦衣玉袍的男子沿着禦花園的石徑款款而來。

那男子有一張與斯寰平同樣俊美的面龐,而且,那張面龐雁雙翎無比熟悉。

有一刻,雁雙翎以為自己看錯了,以為是心魔作祟出現的幻覺,但當對方越走越近,近到不可能錯認,她才确定那不是幻覺。

阮七!來者居然是阮七?來者怎麽會是阮七?!

她愣住,身子僵了好久,彷佛過了一世那麽久,她才明白過來——阮七就是長祁王,就是斯寰平的弟弟,就是阮貴妃的兒子。

怪不得董嬷嬷可以随意進宮,因為她本就是宮裏的人,怪不得阮貴妃會住在靜和莊,因為那就是她兒子的府邸。

怪不得、怪不得……

諸多疑問,随着他身分的曝光,一一得到了解答,包括他的名字——原來,他叫斯寧宇。

可是,他為什麽要接替阮七公子編撰美人榜?為什麽要瞞着天下人充當阮七公子?這一點,一時半刻無從解答。

但至少,她終于知道了他的名字。

斯寧宇站在離她僅咫尺之遙的地方,依舊是那微笑自若的神态,然而,她卻覺得這是另一個人。

容貌仍是他的容貌,卻不像是她所熟悉、所以為的那個人,她已經完全不認識他了。

「公主很吃驚吧?」一旁的斯寰平笑道:「阮七就是我二皇弟,一直沒告訴公主是有原因的。」

有原因?能有什麽原因?不會是他們兩兄弟拿人當傻子耍着玩很有趣?還是這是他們國家皇族的無聊傳統游戲?

雁雙翎沉着臉,并不答話。

「二弟,公主像是生氣了,你倒是解釋解釋啊。」斯寰平催促道。

斯寧宇終于開口,「其實一直想告知公主在下的身分,但前頭的時機過了,後面倒也怕公主真的生氣,所以便擱下了。」

有解釋等于沒解釋,雁雙翎聽完更為惱怒。

她語氣冷冷的說:「長祁王殿下這麽說,我怎麽承受得起,也怿我,沒能打聽清楚就上門打擾了這麽久,怨不得殿下。」

現在想來,知道了他的身分後,兩人就更不可能了吧?

假如他僅一介富賈,或許她還能留在他身畔,但現在知道了他的身分,知曉他打一開始便是為了他兄長打算,那表示他更不會再對她有別的心思了。

呵,說來他又何曾對她有過別的心思?都是她一廂情願,傻得可憐。

聽出她語氣中的冷意,斯寧宇輕聲道:「除了身分,我跟公主說的大多是真,我外祖父去世後,我真覺得美人榜可惜了,正好母妃閑居宮外,我不像皇兄忙于朝政,也是清閑得很,這才想到以阮七公子的名義編撰美人榜,想着可多促成世間幾樁美滿姻緣,算是功德一件。」

這話說得實在冠冕堂皇,但為何她開始覺得會編撰這美人榜也是另有籌謀?或許,只是她心有不滿,多疑了。

斯寰平接續道:「正好我也老大不小了,父皇、母後又天天催問我的婚事,我知道二弟正着手編撰美人榜後,便請托二弟幫這忙,若真有世間罕見的佳人,一定得介紹給我相識,這也算是近水樓臺先得月吧。」

身為弟弟,深知皇兄的喜好,所以能依其好惡調教那些想上榜的女子,接着一一成為太子妃的候選。

所以她說,美人榜就像是他們兄弟玩的一個游戲,不,應該說是弟弟為哥哥物色美女的名冊。

這樣想來,還真是惡心。

「沒料到,二弟便這般與翎妹妹相識了。」斯寰平繼續道:「本來是該早早告知妹妹實情,卻也怕驚着妹妹。說來京郊驿館簡陋,所以一直留翎妹妹在靜和莊裏小住,也是我二弟的一番苦心。」

呵,說是一番苦心,誰知道這兄弟倆私下是怎麽在背後議論她的。

在笑話她吧?堂堂一國公主,竟低三下四、費盡心機的只為得到一個男人的青睐,這難道不是笑話?

太陽明晃晃的,雁雙翎卻只覺得眼前一片黑,一陣眩暈襲來,她頓時感到腳下幾乎要支撐不住。

「我有些不太舒服,想回去休息了……」她低聲道。

但是話剛出口,她便後悔了。

回去?回哪兒去?靜和莊嗎?如今……她還有臉回靜和莊嗎?

斯寰平還算體貼,當即道:「翎妹妹的臉色是不太好,不如先在宮裏歇息吧,也好找禦醫把脈看看。」

是啊,她如今寧可死皮賴臉地賴在宮裏,也不願再回靜和莊,不願再面對阮……不,斯寧宇了。

「那便打擾太子了。」雁雙翎微微點頭致意。

「來人,扶公主到東宮偏殿休息。」斯寰平另對身邊太監交代,「禀報皇後,請她着人安排一處宮院,往後要請公主長住才是。」

「是。」太監連忙應下。

雁雙翎不再言語,強撐着身子,頭也不回地随那太監往東宮偏殿走去,她只怕再多待一會兒,便會洩露心中情緒。

今日的陽光極好,但風中卻有一股蕭瑟的味道,想來是因為夏季再怎麽悠長明媚,終究敵不過秋風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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