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兩人偕同來到中宮,只感覺四下肅然,且不僅皇後在、太子斯寰平在,就連沛帝也在。
雁雙翎隐隐覺得,似乎真出了什麽大事,否則一向政務繁忙的沛帝是不會露面的。
「兒臣給父皇、母後、皇兄請安。」斯寧宇上前問安。
雁雙翎亦跟在其後,施禮問了安,但氣氛十分詭谲,衆人明顯對她的态度皆是冷冷的……或許真是因為她跟斯寧宇近日過于親密,惹得幾人不快了吧?
「今日讓你們兄弟倆過來,正好你們父皇也在,」皇後打破沉默道:「為的是一件大事,本宮得告訴你們。」
斯寧宇看了看斯寰平,斯寰平亦一臉迷惑,看來也不知皇後葫蘆裏賣什麽藥。
「為着冊立太子妃之事,本宮特意去信雅國,雖然雅國現在內亂,但本宮與雅國皇室也算遠親,于情于理,總得知會他們一聲。」
雁雙翎凝眉,只覺得皇後多此一舉,用意不善。誰都知道如今雅國是呼蘭拓主事,她那侄兒不過八、九歲年紀,哪裏懂得這些?
皇後續道:「昨日得到了回信,一看之下,本宮着實吃了一驚,所以今早便把你們都叫來了。」
「母後,到底何事,還請直說了吧。」斯寰平笑着緩和氣氛,「可是雅國那邊不應允?那倒不是什麽為難的事,反正兩國開戰在即,這禮數也顧不得許多了。」
皇後搖了搖頭,忽然指着雁雙翎道:「你們可知她是誰!」
衆人面面相觀,不知皇後何意。
斯寰平率先開口,「母後,您是在說笑吧,這是上原公主、雙翎表妹啊!」
「不,她不是雁雙翎!她,只是一個細作!」皇後厲聲道。
細作?!雁雙翎瞪大眼睛,難以相信自己所聽所聞。皇後是瘋了嗎?居然說她是細作?!
斯寰平斂了笑容,急道:「母後,您若反對這門親事,兒臣尚能理解,但您這樣中傷翎妹妹,到底不妥當!」
皇後怒道:「哼,真正的上原公主雁雙翎已經在流亡途中被亂軍誤殺,屍首在半個月前發現,只是我們與雅國相隔甚遠,消息一直沒有傳到這裏來。」
什麽?!雁雙翎越聽越覺得荒唐,她好端端一個人在這裏,皇後居然說她已經被亂軍殺死了?
斯寰平與斯寧宇亦震驚萬分,久久不能回神。
「所以,眼前這個女子只是細作!」皇後再次指着雁雙翎道:「她并非真正的上原公主!」
「姨母,」雁雙翎淺笑,清了清嗓子,鎮定道:「究竟是什麽人給姨母回的信?雅國大将軍呼蘭拓嗎?他本就不希望我與沛國結親,這一紙謊言造得荒唐,姨母怎就相信了?」
「兒臣從前出使過沛國,可是親眼見過上原公主的。」斯寧宇緊接着出面維護,「皇後娘娘您更是公主的遠親,如此荒唐的污蔑,皇後娘娘也信了?」
「你見過?那是幾年前了?」皇後依舊固執,「本宮雖是上原公主的遠房親戚,卻從沒見過她。這細作只是相貌與上原公主相似而已。」
斯寰平也上前幫腔,「母後這話越說越是奇了,就算眼前這位是細作,那又是哪裏派來的細作?有何目的?總得有緣由。」
「四海列國,想讓我朝不得安寧的,也不知有多少!」皇後冷哼一聲,「此女自從來到沛國,一方面與長祁王走得近,一方面又極力想當上太子妃,在你們兄弟之間,不知生了多少事端。更可怕的是,她竟想燃起沛雅兩國的戰火!這不是細作所為,又是什麽?」
這話聽來,倒像有些道理。雁雙翎自問,自從她來到沛國,的确沒做什麽益事,倒是成日裏興風作浪,特別是害得斯寧宇受了重傷——這點真讓她自責不已。
「無論如何,只憑一紙書信便質疑公主的身分,這讓兒臣怎麽都不能信服。」
斯寰平轉而對沛帝道:「還請父皇命人徹查此事!」
斯寧宇亦道:「呼蘭拓既然派人偷襲了我江北大營,說明早對我朝有所戒備,他此時修書說公主是細作,其心可議,畢竟若公主與皇兄婚事不成,我朝便不會再派兵讨伐呼蘭拓,他便得利了,是以還請父皇徹查。」
沛帝端坐着,細細聽着,一直沒有說話。
「就算要徹查,也該先把此女監禁起來。」皇後冷冷睨一眼雁雙翎,「聽聞昨夜她在怡蘭殿待了一宿,這不擺明了是想挑起他們兄弟之間的不和嗎?這不是紅顏禍水、狐媚禍國,又是什麽?」
斯寰平聽了一怔,臉上随即閃過一絲難過之色,但很快的便強抑下去,只道:「二弟受傷後,翎妹妹感念二弟的恩情,常去探望,這個兒臣也是知道的。」
雁雙翎頓時有些愧疚。說實話,她對斯寰平從來只有虛情假意,可這關鍵時刻,他卻處處向着她,為她說話,甚至沒有懷疑過她,原來……他是真的喜歡她。
她一直以為,他只把自己當成娉婷的替身,不過是一件擺設飾品罷了,原來,她倒是低估了他的為人禀性,他竟是如此善良寬厚之人。
曾經,她懷疑他為了一己之私,故意派斯寧宇上戰場,不顧兄弟之情,如今看來,他也是迫不得已吧?
沛帝終于開口定奪,「朕會派人徹查此事,但查清之前,還請上原公主在宮中好生住着,不要四處走動才是。」
這是打算軟禁她了?
雁雙翎澀笑,輕輕地垂下眸去。這算是上天給她的懲罰吧?她的确不該為了複國,便攪亂了另一個國家的太平,落到如此下場,也是活該。
雁雙翎坐在窗前,只見園中侍衛守衛森嚴,宮婢齊站在游廊之上,木然無聲。
她喝了一盞茶,獨自跟自己下了一盤棋。
今日,是初冬難得的好天氣,陽光竟比夏天還透亮,可惜她哪裏也不能去,被軟禁在這屋子裏。
不過這幾天她倒清靜許多,也想了許多,心中漸漸沒有恐懼,只剩從容。
事情最壞的結果,不過當她是細作罷了,那也沒有什麽大不了,就拿她這條命賠了罷了。
父皇死了,母後死了,大哥也死了,就只剩下她了,獨留在世不過孤單,若說她還有什麽不舍……那便是她遇到了自己喜歡的人,對他,倒是有些放不下。
忽然,她聽見屋外有聲音,好像有什麽人來了——
「長祁王殿下,您不能進去。」
是他?他來了?
雁雙翎心尖一顫,下意識站了起來。
終究,他沒有舍下她,她就知道,他會來看她的。
只聽,斯寧宇對侍衛道:「你們人多,守衛也嚴,我一個人進去,還能把上原公主帶走不成?今天賣了本王這個情面,明日若證明了公主的清白,本王也會還給你們情面,世事無絕對,你們好好想想。」
「那……」侍衛猶豫再三,終于答應,「還請王爺快些出來,別為難了小的們。」
「拿去喝酒。」斯寧宇擲出一個錢袋,領頭的侍衛接了去,順勢便将門打開了。
門打開的時候,屋裏的光線頓時又明亮了幾許,彷佛許多螢火蟲飛了進來,雁雙翎亦覺得溫暖了幾許。
斯寧宇站在逆光處,周身散發出光暈,朦胧而俊逸。他一向這般俊朗如皎月,每次看到他,都會讓人覺得賞心悅目極了。
雁雙翎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麽,不過能這樣見他一面,她便知足了。
好半晌,她微笑道:「看來我是把皇後娘娘給得罪了。」
她不希望此刻場面變得悲悲凄凄的,只想與他閑話家常,氣氛輕松自若一些。
「誰讓你上次冤枉她,叫她吃了個啞巴虧,皇後豈肯輕饒了你?」斯寧宇亦笑着道。
的确,讓她當太子妃,皇後想來本就不太樂意,再加之上回厭勝之術的事,皇後心裏一定明白是她在搗鬼,活該她被報複。
「王爺今日來探我,可帶了什麽東西給我?」她眨巴着大眼問。
「什麽東西?」他一臉不解。
「來探監的,總得帶些什麽才好,比如好吃的好穿的。」雁雙翎莞爾道:「王爺怎麽空手而來?」
他才反應過來,原來她在說笑。
很好,這個時候還懂得說笑,說明她心裏并無恐慌,這便讓他放心了。
「我只帶了一句話來。」他認真道。
「什麽話?」這回,換她怔住了。
「那日對公主的未竟之語。」他道。
那日?便是她留宿怡蘭殿的那天清晨,所以他要把話說完了嗎?
「王爺請說。」她心下有些緊張,一如那日的心情。
清了清嗓子,他緩緩道:「養傷的那段日子,我總是在想,假如身體裏的餘毒清了,假如性命再無礙了,我一定要問公主一句話——等到紫薇花開的時候,公主可否願意與我共賞?」
心理想大喊願意,但她只能低下頭,輕聲道:「如今我身陷囹圄,恐怕是不能了……」
他打斷她,篤定道:「公主遲早會出去的,到時候一定可以與在下一同賞花。」
「就算是出去了,我……」她又能以什麽身分陪他一同賞花呢?
「說來,我還得感謝皇後娘娘呢。」斯寧宇揚起笑容,「她這一鬧,公主與我皇兄的婚事,恐怕是難了。到時候公主便可自由出宮,愛去哪兒便去哪兒。」
這話,旁人聽了也許會胡塗,可雁雙翎對他的意思再清楚不過。
「公主是否願意随我一同回靜和莊呢?」他進一步問道:「就像我當初說的,愛住多久就住多久,哪怕是一輩子,也成。」
他已經說得這般明白,她也不是傻子。腦子裏忽然閃過一句話「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他是在邀她共賞一輩子的花吧?
「王爺這不是在同情雙翎吧?」夢想實現了,她反倒不安,害怕這其實還在夢裏未醒。
若是真愛她,從前為何不見他有任何表示?派他上戰場,他也老老實實地去了,從來不曾想過,要從他皇兄手裏把她奪走。
他誠實答道:「有一陣子,我也曾迷惑,不知自己究竟意欲如何,可臨出征的時候,我便想明白了。」
原來,他一早便确定了對她的感情?可她為何沒有覺察?因為他隐藏得太好,還是她太笨?
雁雙翎大為錯愕,擡頭直盯着他,卻一句話說不出。
「所以,那日禦醫對我說餘毒已清,身體已經無恙時,我便做了一件事。」他淺笑道。
什麽事?看着他眸中閃現一絲狡黠,她便覺得,肯定不是什麽好事。
「公主不覺得奇怪嗎?平時公主總要三更天才困倦,那日怎麽就跟我下了一盤棋便睡着了。」他笑意加深。
是啊,現在想來是很奇怪,彷佛被下了迷香一般,神志渾沌不清……
「我的确在公主的茶裏做了些手腳,讓公主睡得早了一些。」他的笑容如山頂的錦雲明霞,做了這般壞事,還可以笑得這般坦然良善。
雁雙翎不由深嘆了一口氣,原來自認聰明的自己,從來都被他掌控在股掌之間,從來不曾逃脫。‘「所以,王爺是故意毀我清譽的?」她總算明白了他的意圖。
「惟有宮中流言四起,才方便公主與我皇兄解除婚約。」他也嘆了一口氣,「可惜,皇後娘娘忽然來了這一出,打斷了在下的計劃,不過倒也省了事。」
世上哪有這樣的人啊,說起自己的陰損招,卻像是在說一個有趣的故事一般。
他到底是什麽樣的心腸?
但最沒用的是她,她竟被這樣的惡意給感動了,淚水湧上眼眸,亮晶晶的,如同落在梅花上的雪粒。
「可是,我真的還可以出宮去嗎?」她仍然擔心。
他落下保證,「放心,總有法子的。」
他總是這樣說,這樣淡定從容,彷佛天下的事都難不倒他。的确,像他這樣一個滿腹心計的人,有什麽能難得倒的呢?
如今他離她僅咫尺之遙,這個時候,她真想與他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就像那一夜在瀑布之下。
可惜,門外有侍衛看着,他們不能有任何親近的舉動。
他們總是這樣,遠遠的、隐忍的說着話,不能逾越一步……要到什麽時候才能打破這樣的囹圄呢?
忽然之間,她心下有了一股沖動,一個箭步上前,趁着侍衛不備,在他頰上輕輕啄吻了一下。
只如蜂蝶采蜜一般,輕輕一啄便退開了,仍舊退回原來的距離,微笑看他。
斯寧宇怔住,萬萬沒料到她居然這麽大膽,光天化日之下,她居然敢……好吧,但他心裏卻是歡喜的,就像被灌入了蜜汁般,連空氣的味道彷佛都是甜的。
他伸出一只手,寬大的衣袖下是他溫暖的掌心,他的大掌悄悄覆住她的柔荑,穩穩妥妥的靜握着。
雁雙翎的臉紅了,彷佛他掌心的溫度烙到了她的頰上,又鑽入了她的心底。
就這樣,他們背着侍衛偷偷牽着手,一句話也不說,兩人相視而笑,連這笑,也是默默的。
什麽時候,才能光明正大地情意纏綿?沒有監視亦沒有阻礙,坦坦蕩蕩的,一如天下所有有情人那般?
雁雙翎相信,那一天不遠了,只等她出了宮,等到紫微花開的時候。
她現在要做的,就是靜心地等待着,并相信,他總有法子的。
半年後
又到了紫薇花開的季節,陽光從花葉中透過來,風從平原的遠處吹過來,眼簾彌漫着一片淡紫色,心下,也變得怡然。
雁雙翎踏步而來,聽到附近有琴音。一如去年今日,她初見他時的情景。
不過這一次,卻是他在親自撫琴。
她不語,只是淺笑。只見琴邊有椅,她踱至其旁,輕輕坐下。
一聽便知,他彈的是她最喜歡的《鳳求凰》。
「見到皇兄了?」一曲終了,他撫平琴弦,擡頭望她。
「見到了。」雁雙翎點頭道。
「你說說,皇兄到底有什麽事?平白無故把你叫了去,又不讓我跟着。」他似乎有些吃醋。
這段日子以來,她漸漸發現,原來他不僅會使壞,有時候還像一個孩子似的,得她哄着。
「到底是與我訂過親的人,去見一面又怎麽了?」雁雙翎故意逗他。
「那就更該避嫌,不讓你夫君着急才是。」斯寧宇氣鼓鼓地道:「皇兄這是故意的吧?」
「就許你搶別人的未婚妻,不許別人故意一下嗎?」雁雙翎越發好笑,「若不是太子殿下大度,你我也沒有今日,什麽時候你變得這麽小氣了?」
「雅國那邊宣稱上原公主已死,皇兄便不能再立你為太子妃了。」斯寧宇不屑的道:「說來,要感謝的人是呼蘭拓吧。」
「那也未必,太子殿下說了,當日他若另給我尋個身分,立為太子妃也是可以的。」雁雙翎呶呶嘴,「就像我如今以富賈家的小姐許給你為長祁王妃一樣。」
因為呼蘭拓召告天下上原公主亡故,她是不能再以原來的身分在這世上存活下去了,如今,她只是一個叫做雁雙翎的、富賈家的千金小姐。
而複國之志,在她心中也漸漸淡了。
複了國又如何,殺了呼蘭拓是可以為她的親人報仇,可是雅國必将大亂,她一個流亡公主或者侄兒那個小皇帝都不能服人,屆時百姓更苦、雅國更亂,還不如讓呼蘭拓當政,維系百姓安危。
況且斯寧宇答應她了,她侄兒在雅國的事,他會幫她想辦法。
如今想來,她的複國之志只是上天安排了一個理由——一個讓她遇見他的理由。
對此機緣,她深深感激。
「皇兄真這樣說的?」斯寧宇更加吃醋,「看來皇兄還是對你念念不忘。以後他再傳你,你就找借口推辭便是,我的娘子可不能随随便便去見別的男人。」
「放心,這是最後一次了。」雁雙翎微微笑。
有些事情必須了結,而她的确欠斯寰平一個交代。
「皇兄到底說了什麽?」斯寧宇依舊好奇。
「太子殿下問我,當時我以厭勝之術冤枉皇後,究竟是為了他,還是為了你。」雁雙翎直言道。
斯寧宇蹙眉,「皇兄居然還在糾結那件事?」
「太子殿下曾以為我是風聞了皇後不滿我當太子妃,所以以厭勝之術陷害她,離間他們母子的感情,是為了力保自己能當上太子妃,」如果是這樣,那還表示她對斯寰平有心,但事實是——「現在他才發現,其實我是為了你。」
斯寧宇怔住,倒是有幾許愧疚了。「想不到……皇兄待你如此深情。」
「我也曾經以為他待我不過是娉婷的替身。」雁雙翎感慨道:「如今事隔半年,你我也成親數月,他卻仍惦記着過往之事。」
「當日皇兄提議讓我出征,我也曾懷疑過是否他出于嫉妒之情,現在看來,他倒是真不知情,不過是想讓我出去歷練一二,日後在朝中也可多些分量。」
現在想來,斯寰平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未婚妻與自己最親的弟弟在一起,心下也甚是難過吧?
思及此,雁雙翎忽然有些不忍,提議道:「夫君,雖然現下你在朝中也有了職務,不似從前那般清閑了,但阮七公子所編撰的美人榜也不能荒廢了,再怎麽說都是外祖父的遺志啊。」
「讓我想想,美人榜上可有什麽合适的人能介紹給皇兄。」他一向很明白她的意思。「張丞相的千金好似不錯?」
「張紫晗?你可別亂點鴛鴦譜!」呵,這個傻子,他如今還不知道張紫晗喜歡的是他嗎?
不過,如今物是人非,将來會如何,誰也不知道,誰又說得準張紫晗跟斯寰平配不配呢?
她突然很期待,将來的美人榜上會上演怎樣的故事……
突然她想起,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他,他卻總是避而不答,今天她非得問個明白,「當初皇後娘娘是如何肯饒過我的?你到底用了什麽法子?」
那時他總說會有辦法的,果然沒過多久,她便被放了出來,而且阮貴妃、她如今的母妃還給她另尋了一個身分,讓她順利當上了長祁王妃。
至于上原公主嘛,彷佛從來沒有到過沛國,沒有與沛國太子訂過什麽親,甚至宮中諸人都健忘,大家什麽都不記得了。
這一切,如此輕易到讓她迷惑不解,他到底施了什麽妙法?
「不是我,」斯寧宇嘆口氣,終于道:「是母妃。」
「是貴妃娘娘救了我?」雁雙翎瞪大雙眸,錯愕萬分。
可如何救的呢?一個被逐出宮的棄婦,雖然名號猶在,但已形同廢妃。
「母妃親自去見皇後,對她說,母妃自己永不回宮。」斯寧宇抿唇道。
永不回宮?原來,這就是交換條件啊。為了救她,阮貴妃甘願舍了一世的心願?
「父皇對母妃仍有情愫在,皇後很是忌憚,如今母妃立誓永不回宮,皇後這塊心石也算放下了,況且你若嫁與我,便要讓出太子妃之位,皇後正巴不得呢。如此,她還有什麽理由不放你出宮?」
短短幾句話,他說得這般輕巧,但讓貴妃娘娘回宮可是這對母子一生的心願,如今為了她,全都舍棄了。
他們,原來如此厚愛她。
雁雙翔頓時覺得幸福之感油然而生,已經好久好久,沒有這樣被人寵溺着的感覺,那是父皇母後還在世的時候,才有過的感覺。
紫薇花瓣從樹上落下來,随風飄零,雖然落入塵中,化為紅泥,沒了燦爛,可誰曾想,這也是它最安逸的歸宿。
她,便是如此,找到了自己的歸宿。
斯寧宇輕輕撥動琴弦,她依偎過去,聽他彈另一曲賞心清樂。
如今,他們終于能無所顧忌、旁若無人地親昵着,想有多親近,就依偎多緊,再沒有什麽能抑制他們的情愫,讓他們咫尺天涯。
她覺得這一日風清雲高,心下無比暢然。
尾聲
繞過水榭,便聽見雁皓軒的朗朗讀書聲。
這孩子一向勤奮,每日天剛亮便起身,習詩書,練武功,磨棋藝,研琴瑟,直至三、四更天才睡下,沒有半點同齡人的樂趣,着實讓人心疼。
「皓軒!」雁雙翎站定,微笑地喚他。
雁皓軒放下手中的書,轉身施禮道:「侄兒拜見姑母。」
十二歲的少年,如今已經長得豐神俊美,雁氏皇族上上下下,數輩似乎也沒出過這般俊秀的人物。雁雙翎看着侄兒,心下終于有了幾分寬慰。
「皓軒,今天就別讀書了,好好玩去吧。」雁雙翎道。
「為何?」雁皓軒不解。
「今天是你的生辰啊,生辰日就該穿上漂亮的衣服,吃很多好吃的,想怎麽玩就怎麽玩。」雁雙翎覺得這侄兒讀書都快讀傻了。
「可是姑父說,書一日不讀便會生疏,習武也是一樣的。等會兒侄兒還要去練劍呢,沒空玩。」
這孩子最聽斯寧宇的話,簡直把斯寧宇當神一般崇拜,有時候真讓她這個做姑姑的吃醋。她故意反問:「姑父叫你幹什麽,你就幹什麽呀?」
雁皓軒理所當然的道:「當然了,侄兒這條命是姑父救下的,」
三年前,雅國朝政風雲突變,呼蘭拓逼迫年方九歲的雁皓軒傳帝位于他,改雅國國號為周,當時斯寧宇親赴雅國,也不知是怎樣與呼蘭拓一番周旋,終于将雁皓軒帶了回來,并與呼蘭拓約定,此生不能再與雁氏皇族為敵。
雖然,雁雙翎并沒過問其中細節,但她知道,能讓呼蘭拓做到這一步,斯寧宇可不知費了多少心力,沛帝想必也在背後給予了諸多支持。
三年來,斯寧宇把雁皓軒視為己出,親自教他讀書習武、琴棋書畫,在雁皓軒的心中,姑父倒比姑母的分量重出許多。
雁雙翎故意道:「你姑父教了你這許多,怎麽也沒教你好好玩呢?要知道,一個人若不懂得玩,那活着還有什麽可值得高興的。」
「姑父也常讓侄兒去玩,但侄兒心中有複國之志,不敢松懈。」他正色道。
複國?他小小年紀原來還有這般想法?看來畢竟是當過一國之君的人,到底與衆不同些。
「皓軒,你很想念故國嗎?」雁雙翎嘆道。
「想,」小小少年鄭重地點點頭,「侄兒長大了定要回去的。」
「那你很懷念做雅帝的那段日子嗎?」雁雙翎又問。
這一次小小少年卻思忖良久,搖了搖頭,「其實侄兒喜歡跟姑父還有姑姑待在一起,做不做皇帝倒是無所謂。」
聞言,雁雙翎頓時明白了,「可是你知道自己是喪國之人,所以要勵精圖治,等長大後一雪前恥,對不對?」
「對。」他答得很肯定。
所以,他才會如此勤奮學習,希望成為有用之材,将來能去找呼蘭拓複仇吧?
但是,她卻不希望他過着如此沉重的人生。
「姑姑曾經也與你有一樣的想法,」雁雙翎緩緩道:「可是自從遇見你姑父後,姑姑就變了,姑姑覺得與其想着複仇,倒不如珍惜眼前人,那便足夠了。」
「姑姑是說,我不必複國了?」小小少年有些懵懂。
雁雙翎解釋,「國之興亡,是天時地利人和之事,有時由不得個人,倘若将來你有天運,複了國也未必可知。倘若不能夠,只要呼蘭拓善待雅國百姓,助雅國興旺,我們又何必一定要執着?」
這番道理,她也是想了好久才明白的。身為皇族,她從小便認為國家是自己家的私物,如今看來,國有國運,并不屬于個人,如此一想,她也就釋懷了。
「侄兒明白了。」雁皓軒彷佛領悟了什麽,「這便是姑父說的随緣。」
「姑姑想你懂了。」她頗欣慰,小小年紀便懂得這番道理,想來與斯寧宇平素所教分不開。
「那侄兒今日就松懈一天,一會兒請姑父帶侄兒去京裏玩吧。」小小少年畢竟是小小少年,還是有些童心的。
她笑道:「但得先去給貴妃娘娘請了安才能去,貴妃娘娘可是最疼你的。」
「侄兒能不能等玩回來了,再去見貴妃娘娘?」雁皓軒有些支支吾吾。「侄兒發現昨兒晚上,皇上爺爺好像來了,也不知現在回宮去了沒有,就怕打擾他們。」
雁雙翎怔住,想不到這孩子人小鬼大,倒是什麽都知道。
「姑姑,為什麽貴妃娘娘不住宮裏,老是皇上爺爺來瞧她?」他好奇道。
「因為娘娘舍不得你姑父,就像姑姑舍不得你啊。」雁雙翎含糊道。
自從阮貴妃與皇後約定此生再不回宮後,沛帝卻似真急了,每隔十天半個月必悄悄來靜和莊探望貴妃娘娘——這已成為靜和莊上下心照不宣的秘密。
說來只要心中想着對方,也不必朝夕相守,自然便是夫妻,若是心中沒有對方,就算朝夕在一起,也沒什麽意思。
雁皓軒提議道:「姑姑,要不你也跟我們一道去京裏玩吧,最近你都懶得動,侄兒都懷疑你病了,可是每每問姑父,姑父都只是笑。」
「姑姑現在是不能常動……」雁雙翎本想瞞着他,畢竟還沒到三個月,可是既然他問起,想想就告訴他好了,「因為姑姑要給你生小弟弟了。」
「小弟弟?!」他大為驚喜,「在哪兒?在姑姑的肚子裏了嗎?」
「是,不過也可能是個小妹妹。」她摸摸小腹,雖然仍舊平坦,可是感覺已經不太一樣了。
三年來,為着照顧皓軒,她和寧宇也沒怎麽努力想着生孩子,如今肚子裏這孩子卻自然而然來了,彷佛上天賜予的禮物。
聞言,雁皓軒興高采烈,忽道:「那最好一下生兩個,弟弟妹妹都有!」
雁雙翎不由被他逗得樂了。
她身後傳來腳步聲,不必回首,她也知道準是寧宇來了。
曾經,她是喪國之人,就算天氣再好,也覺得孤苦冷清,可是現在,她覺得一切這般圓滿,就像世上最最美好的東西都堆到了她的面前。
她由衷感謝,遇到了他。
全文完
後記 所謂美人 心寵
小時候我每次上街,都覺得街上有好多漂亮的姊姊,長得美又會打扮,總讓我想長大後變得跟她們一樣。
現在長大了,卻覺得街上的美人不如從前多了,好不容易才看到一個,心想,可能是因為小時候見的世面少,現在眼界寬了,要求自然苛刻了。
世人對美女的定義,大概分為兩種。一種是長得不算美但修養好,成為人淡如菊、恬靜若百合的美人;另一種是本身真長得美,如玫瑰、牡丹一般的美人。
但是對我來說,我絕對不會因為一個女子有修養有品德就覺得她是個美人,我總覺得,所謂美人,首先還是得長得美。
這樣講好像有點膚淺庸俗,但實際上,這不就是俗世标準?況且啊,連美麗本身都是有标準的。
所謂美人,還得分三六九等。
一般最讓人诟病的,大概是胸大無腦型,通常人們會覺得這是美女裏的次等貨。接下來,就是矯揉造作型,動不動就撒嬌裝弱,也會惹人讨厭。當然我所指的讨厭是女性讨厭她們,有些男人大概還是很吃這一套。
而讓男女皆喜歡的美人,恐怕是少之又少,大概是那種氣質高雅又很有學識,最好還有點錢的,估計才是大衆認可的美女。
都說有錢的男人是這世上的稀缺資源,依我看,人見人愛的美女才是。因為有錢的男人,男人不太會诟病他們,可是漂亮的女人啊,女人大多會非議她們。所以,所謂的美女其實是少了這世上的一半支持率,就更顯得稀缺了。
如此看來,還是當一個普通女子好了,不必為了美麗花心思打扮,有沒有學問之類也不太重要,更加惬意的,是可以跟別的女人一起對美女評頭品足,身在大衆的陣營裏,倒是什麽也不用怕——這樣看來,美人說不準是挺可憐的。
總之,我這個系列打算寫若幹美人的故事,如書中所說有個美人榜,有點像現在的宅男票選什麽,并以此寫了百轉千回的愛情,希望看書的你們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