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放棄努力的十天:

“就教我一個人?”戚一斐追問,想要再次确認。

“別人,大概也請不動我。”聞罪放着小山一樣的奏折不去批,來這裏教戚一斐學禮儀,他自己都覺得魔幻。

本來,聞罪是準備給戚一斐安排一個夫子的,不是擔心戚一斐禮儀犯罪,而是想給他找點事幹,分散注意力。但等下面報上來夫子的備選名單後,聞罪卻拿着朱筆猶豫了,遲遲圈不出一個合适的名字。不是嫌這個太年輕浮躁,就是覺得那個過于沽名釣譽,當然,太嚴厲的更不行。

“我知道你臉皮薄,小時候夫子稍微說的重點,都要回去哭一場。”聞罪這是親身經歷,眼睜睜看着戚小斐紅着眼尾出宮,咬着唇,明明都快委屈死了,還堅持說自己沒哭。

像個小公主似的。

可愛的、嬌嫩的、溫室裏長大的小公主。

“就那一次!”戚一斐聽後,直接原地就炸了,“我也不是因為被夫子說而哭的,是因為別的!你聽誰說的?”

“傅裏。”攝政王很不要臉的強行甩鍋。

“我就知道是他!就他嘴碎!”戚一斐氣鼓鼓的環胸道,“你別信他,滿嘴跑……跑馬車,我才不愛哭呢!”他可是冷酷無情的霸道郡王!

“嗯,我不信。”聞罪表面信誓旦旦,心裏想的卻是,愛哭其實沒什麽不好的呀。但讓戚一斐哭的,只能是他。

這種恨不能讓某人只沾染上自己一個人色彩的獨占欲,是聞罪所沒有經歷過的。他對誰都淡淡的,不報希望也就不會絕望,麻木便是他的铠甲。但……知道自己還會擁有強烈的感情,這感覺也不賴。

戚一斐在冷靜下來後,經歷了嚴重的頭腦風暴。

他之前的邏輯沒有辦法自圓,那推理就可以直接宣布崩盤了。并不是先有了“七皇子來學禮儀”的這個因,才有了“傅裏推薦他跟着來陪讀”的果。甚至用“也許是傅裏聽到了七皇子要來教禮儀”這個理由,都沒有辦法挽尊。

七皇子這明擺着,就是沖着他才來的。

戚一斐不死心,又問:“你是主動想來教我的?”

聞罪點點頭。

但這就更不對了。先不說他和七皇子才認識,七皇子為什麽要為了他;只說七皇子一介不受寵的冷宮皇子,到底是怎麽完成這一切的?

除非……

戚一斐艱難的扯出了一個新思緒的線頭:“哦,那這樣看來,攝政王挺喜歡你的呀。”

聞罪短暫的錯愕後,失笑出聲,來回幾次,才咬字清晰、穩聲緩慢道:“大概這個世界上,再不會有比攝政王,對我更好的人。”

如果他自己都對自己不好,那他未免也太慘了點。

戚一斐順着新思路想開去,終于再一次達到了自我說服。

對啊,攝政王不只可以是因為不喜歡七皇子,而讓大家對過去諱莫如深;也可以是因為對七皇子很好,心疼他過去的遭遇,才下了封口令。

想通之後,戚一斐終于感覺又重新活了過來,卸下腦中的水,仿佛連身子都輕盈了些許。雖然還是覺得哪裏隐隐不對,但他還是決定不再為難自己。

也是在這之後,戚一斐才發現,他和七皇子之間的距離被靠的有多近。

七皇子幾乎已經近在眼前,隔着呼吸,能清晰的看到對方沒有任何瑕疵的如玉面容,狹長的單眼皮可以給人一種面色不善的陰鸷,也可以帶來說不上來的妖孽叢生。搭配眼底的清澈,與氣質上的冷冽,制造出了十分反差的禁欲誘惑。

用戚一斐還記得的有關于現代的話來說就是,行走的春藥!

戚一斐的臉再一次不争氣的紅了,總感覺剛剛某一瞬間,自己突然口幹舌燥的,喝再多的茶水都搶救不回來。

偏偏這支人形春藥,張口說的卻是:“我相信,攝政王也會很喜歡你的。”

一下子,氣氛什麽的就全沒了,風吹過,雲霧散。

戚一斐坐在那裏長嘆一聲,給了七皇子一個“你可真甜(天真)”的小眼神,當皇子真好啊,還可以做夢。

聞罪差點沒忍住,只能以手抵唇,假意咳了一聲後道:“那我們開始上課吧,郡王殿下?”

“你還是叫我的名吧。一斐,阿斐什麽的,都随你。”戚一斐總感覺這一聲郡王殿下,從七皇子的口裏說出來,帶着那麽一股子不正經。

“好,二郎。”

“……”這、這也未免太親近了,只有祖父和阿姊會這麽叫他,傅裏都沒有。但是“都随你”這話是戚一斐自己說的,他不好反悔,只能硬着頭皮應下。

“你可以叫我先生。”聞罪說完,就停了下來,用雙眼明确的告訴戚一斐,他在期待着他開口。

“先、先生。”戚一斐覺得他大概把這輩子的羞恥普雷都在這一天用盡了,他也終于忘記了自己當初對學禮儀的抵觸,“請、請,還請先生手下留情。”

“我自不會為難。”七皇子看上去心情比來的時候更好了,雖然他還是沒有笑,但眉眼間放下來的輕松,是掩飾不了的,“先問個簡單的,見到攝政王時,二郎打算怎麽拜?”

戚一斐想了一下,才道:“按理來說,重節面君,應該是五拜三叩方顯鄭重。但陛下中風,不宜出門,見攝政王殿下時,當行四拜之禮。”

五拜,四拜,從字數上就能看出來規格的區別。

一般來說,哪怕是君臣之間,只有逢年過祭的大朝會,才會鄭重其事的行五拜。平日裏的常朝、觐見,也就是四拜。朝臣面見東宮太子、各地親王時,也是四拜。如果親王是皇帝的長輩,那在親王拜完皇帝之後,皇帝也要回個四拜。

大啓是個規矩多如牛毛的朝代,上至朝會奏對,下到穿衣乘轎,無不體現着高低上下之別。比起嫡庶、貧富、性別,階級矛盾,才是歷朝歷代最大的問題。

如今雖是攝政王監國,但天和帝未死,四拜正合适。

五拜就顯得太過奴顏婢膝,也會陷攝政王于巴不得老皇帝早死的不義名聲之中。

戚一斐這人,沒什麽精彩絕豔的大智慧,但小聰明還是有一點的,至少在這種答對上,他終于讓七皇子有了笑容,仿佛整個人都舒緩了。

“終于遇到一個正常人了。”聞罪這樣感慨。

“怎麽?”戚一斐好奇的看過去,難掩八卦之心,既然聞罪敢這麽感慨,那就說明說出來應該也沒有大問題,“莫不是很多朝臣,都選擇了五拜?”

聞罪一言難盡的點了點頭。衆人都怕他的結果之一,就是大家都在竭盡所能的讨好着他,覺得他早已對那個位置急不可耐,恨不能取而代之。但他的吃相,真沒那麽難看好嗎?他父皇一日不死,他就一天只會當這個攝政王。

倒是沒什麽父子情深,連塑料的都不是,聞罪只是……想留個名聲而已。

而且,他還沒享受夠,對他父皇的折磨呢。

“請二郎先做一遍四拜之禮。你出入宮廷這麽多年,應該不會有大問題,只是一些細節要查缺補漏。”聞罪不是那種說話客氣的人,但是偏偏面對戚一斐,他願意披上僞裝的外衣,假做自己就是面團一樣的好脾氣,“最近一段時間,很多東西都改了。”

戚一斐點點頭,他雖不知道攝政王是誰,但對于攝政王的事跡倒是聽過不少,特別是有關于攝政王是如何摒棄天和風氣,重塑太祖之音的傳聞。

天和帝喜奢靡,好随性,愛則欲其生,恨則欲其死,實在不是一個好皇帝。

攝政王卻很是嚴苛,做事較真,誰也不能亂了規矩。

戚一斐大大方方的起身,往後幾步,在足夠寬敞的空曠之地,對着七皇子恭恭敬敬的做了一遍四拜之禮。

所謂四拜,在《童子禮》裏,有着詳細的記敘,不只是臣對君,子對父也會用到。

——一揖少退。再一揖,即俯伏,以兩手齊按地。先跪左足。次屈右足。頓首至地,即起。先起右足。以雙手齊按膝上。次起左足。仍一揖而後拜。(明代《童子禮》原文)

動作儀态,不可以操之過急,徐徐為之,方是尊敬。

戚一斐的動作,不好自誇多麽善心悅目吧,但至少是行雲流水,緩急得當,尊敬中也沒有徹底失了自己的風骨。

和聞罪少時,躲在柱子後面,看到過的一模一樣。

宮人都在豔羨的說,戚家郡王那才是朱履少年、公子風範,小小年紀便已出落的這般進退有度,可想他日春衫桂水之翩,謙恭禮樂之才。

忽而,耳邊響起了戚小斐在書齋裏時的少音朗朗:“《詩經》有雲,山有扶蘇,隰有荷華。不見子都,乃見狂且。”

夫子問:“何解?”

戚姓少年眼神狡黠,戲谑笑言:“至于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天下誰不知道子都的美呢?

聞罪想說,天下誰不知道二郎呢。

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幾段的白話文翻譯:

戚小斐念了一首詩經裏描寫子都的詩。

夫子問:這詩什麽意思啊。

戚小斐瞎瘠薄說:這詩就是說,子都之美天下無人不知。

聞罪則覺得戚一斐才是最美噠。

*子都:一個古代的大美人!和潘安、衛玠等人齊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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