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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天大雪,冷得逢殃都多加了兩床被子,更妄論原本開得翠綠的藤蘿了。

原本能嫩綠的藤葉早就枯萎,迎着肆虐的寒風稀稀疏疏搖擺着。

“這地方種不活花草的。”西嶺不忍心打擊他的積極性,言辭躊躇,“不過昆侖山頂的雪蓮倒是年年開得不錯。”

逢殃沒有放棄,仍然播下了托他從凡間帶來的種子,悉心照料,日日澆水,偶爾松松土。誰知道一段時間後,一段綠藤蘿竟真的爬上了竹屋,在凜冽的風雪中煥發着勃勃生機。

果不出所料,還是沒有堅持多久就枯萎了。

可惜了,仿佛他那一點小小希望也這麽枯萎了。

淡淡的苦澀似天邊流雲,在眼前飄過一瞬,就渺無聲息地消失了。

逢殃伫立風雪中,愣愣望着長空,只見一朵翻湧着的蒼白霧氣離自己越來越近,氤氲霧氣中的那張熟悉的臉也越來越清晰。

下意識地垂下雙目,逢殃輕聲道:“我去給你泡壺金壇雀舌。”

溫無見他拘謹不已的模樣,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擦肩而過之時,逢殃只感覺手腕一緊,随後一只觸感溫潤的瓷瓶便被塞進了掌中,也不知道他握了多久,瓶身還留有餘溫。

“拿去。”

想必那日自己身上受傷的事情,是瞞不過他的。聞着隐隐約約的香氣,逢殃不用猜也知道,這藥該是哪位仙官所制的療傷聖藥。視線在他握着自己手腕的手上緩慢略過,逢殃抽回手,微微嘆了口氣:“多謝,但是不需要了。”

溫無拽着他手腕的手一緊,泠聲道:“誰給的?”

若是前幾日還算雪中送炭,但是現在——

“前幾天,西嶺給了我不少傷藥。”因而現在傷都好了。

眼前的人總是低垂着雙目,從來也不願意擡頭看他的臉,但是溫無知道他總愛盯着西嶺的眼睛勾起唇微微笑着,在外人看來俨然一副含情脈脈的樣子。

溫無也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身形微微一頓,随即帶着幾分執拗地把東西硬塞進他懷裏。

“讓你拿着就拿着,是——殿下賞的,謝恩就好。”

是了,不管他願不願意,只要他們強加過來的全是賞賜。

天界的恩澤,不能拒絕只能謝恩。

比如天帝賞賜的傷藥。

比如被禁锢在昆侖山幾百年,以後還會有幾千年幾萬年。

思忖間,又一只青色的錦囊落在了手上。

“也是殿下賞的?”逢殃忍不住問。

“昆侖苦寒之地,普通花草即使發芽也是無法生存的,但若是雪裏開,或許上神可以試一試。”溫無想起青帝宮裏那個仙官說這話時,面上一片信誓旦旦。

溫無點點頭,聽出他愕然的語氣,無端生出幾分煩躁,大步拐進屋裏去了。

風吹散了他不耐煩的語句。

“丢臉之前想想你是誰的人。”

“你自己的身體自己的命,願不願意珍不珍惜沒人願意過問,但是我可不想哪日莫名受傷。”

“我不想再犯第二次錯了。”

就是秉持着從不給溫無增添無謂的麻煩這種心态,所以每當別人在戳着他脊梁骨,一臉鄙夷地談論他和溫無的關系的時候,逢殃從來都不曾反駁。

逢殃也一直告訴西嶺,他和溫無本就是個錯誤的相逢,錯誤的時機在錯誤的地點遇到錯誤的人。然而這句話從溫無口中說出的時候,心裏還是止不住一瞬的難過。

“是。”逢殃愣愣望着他的背影,低低地應了一句,也不知道那人聽到了沒有。

因為逢殃與溫無共享命格的緣故,所以逢殃受到的傷害,溫無都感同身受。那日溫無決意殺了逢殃一了百了的時候,險些逼得自己靈體潰散。然而溫無是三界第一神劍,他本就該所向披靡,不能存在任何弱點,因此天帝設下重重禁制,将溫無的弱點禁锢在了昆侖山。

逢殃也有盡量保護自己不受傷,西嶺曾叫嚣着要教他仙術防身,最後卻因為自己資質有限,不太好教一些高深的術法。

有一次,西嶺教了他一個簡單的幻術,用稀薄的靈力能将水流凝成冰,再随心所欲地形成腦海裏的文字。

逢殃第一次成功時,興高采烈地捧着一盞金壇雲雀奔進屋子裏。逢殃只在私塾窗外偷聽教書先生講過幾堂課,認識的字不多,但是那兩個字他卻是提筆練了好久的。他在那人床邊案上試了一次又一次,描摹了一遍又一遍那兩個早已刻腦海裏的字。

四下無人,心頭卻如擂鼓,直到身後響起熟悉的腳步聲和他嘲諷的聲音。

“連字都寫不好還修習仙術,得了長生你還不滿足?人果然都是貪得無厭的東西。”

根本不敢轉身去看他赤色雙目裏鄙夷的神色。

後來西嶺再怎麽興致盎然地要教,逢殃卻也不敢學了。

也罷,天人之間本就隔着千山萬水,逢殃只要安安靜靜地被禁锢在昆侖山,不言不語地被他們過度保護着,便是他們眼中最安分守已的凡人了。

逢殃打開錦囊,幾枚小巧玲珑的深褐色種子映入眼簾。

也不知道這賞賜的花從發芽到開花能堅持多長時間呢。

忽然額前一痛,只覺得一陣寒意從那處彌漫開來,一擡頭,是西嶺揚了揚手中的雪球,沖着他笑得恣意。

“逢殃,還是你好啊。”消失了許久的西嶺,嘆了口氣,“人間的人真多,熱鬧歸熱鬧,但總是吵吵鬧鬧的,有些不習慣。”

“你也很好。”逢殃注視着他赤紅色的眸子,道。

大大咧咧的男子一旦打開了話匣子,那是停不住的。西嶺坐在石凳上,坐姿極其不雅,不住地講着凡間的見聞。

逢殃面帶微笑,細細聽着,時不時應和幾句,眼前都是他描繪出的塵世煙雲。

末了,西嶺從懷裏掏出兩支七彩斑斓的糖人,已經模糊得看不清面貌,獻寶道:“我讓鬧市的小販照着你和溫無的模樣,畫了個糖人,倒有幾分神似——咦?竟然壓壞了……”

“沒事的。”逢殃寬慰道,小心翼翼地接了過來,如獲至寶。

在西嶺期待的目光下,逢殃張口嘗了一下,清香四溢,卻在放置許久以後變得如同薄荷茶般,微微泛着苦澀。

他笑了一下,道:“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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