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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擺着一個模樣精致的錦盒,深紅的盒面上雕刻着一幅鴛鴦戲水,裏面盤裝着幾枚潔白綿密,細如龍須的龍須酥。

送禮的仙子臉色酡紅,恰似一支開得燦爛的上好杜鵑花,吶吶道:“是我們公主親自做的,還熱乎着呢,希望溫無上神好好品嘗品嘗。”

到底性子随主人,仙子也不避嫌,滔滔不絕地訴說着自家主子向來撫琴寫字的手如何如何為讨人歡心洗手作羹湯,不知道做壞了多少份才能集得這一盒精致的。幾天幾夜整個宮中都飄逸着一股龍須酥的香甜氣息,驚得來串門的大太子殿下都收回了邁進門口的腳步。

逢殃也不好拒絕,靜靜地聽她說完,便俯首接了過來,微微笑道:“有勞公主了。”

“公主滿腔情意都在于此,一定要讓上神嘗嘗啊。”仙子走之前還不忘叮囑一句。

聽聞動靜的溫無從門外跨進一只腳,視線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丢了。”

逢殃打開蓋子,霎時間整個屋子裏都彌漫着糕點香甜溫熱的氣息。

“舒顏仙子一番心意,你要不要嘗嘗?”

空氣中的呼吸聲倏忽停滞了一瞬。“你想讓我嘗嘗?”

“不敢。”逢殃垂下眼,做好了他大發雷霆的準備,然而眼簾內,一只修長白淨的手拈起一枚,帶到唇邊,咬了一小口,緩緩咀嚼了幾下,蹙眉不悅道:“太甜了……”

“你留着——和西嶺吃吧。”

西嶺确實來者不拒,尤其偏愛甜食,是以一整盒的龍須酥大半都進了他的五髒廟。

他這廂吃得津津有味,還不滿地絮絮叨叨:“這糕點竟然叫龍須酥?要我說,這糕點該改名魚須酥,我們龍須怎麽會如此細?逢殃你別這副懷疑的神情,若是不信,我可以化龍讓你看看。”

逢殃見他吃得香,想起以往食不果腹的日子,禁不住從錦盒裏拈起一塊,輕咬一口,酥軟香甜,入口即化,蜂蜜、花生與芝麻的混合的香氣在口內停留了許久。

邺城西街是小吃糕點小販們的聚集地,豌豆黃和龍須酥的香味一路從西街口飄溢至西街腳,饞得一票小乞兒們口水都要掉下來。賣龍須酥和豌豆黃的兩位婆婆笑起來非常和藹,每當收攤之後,常用幹淨的油紙包着一些剩餘的糕點,分給他們這些小孩子。人多的時候,往往只能分到一小口,但是一小口的香甜也足以回味好幾天了。

天界沒有這些東西,咋一看也算是令人新奇的吃食,能做出如此貼近凡間滋味的糕點,想必那位公主是下了極大功夫,要讨一個人歡心的。

逢殃嘆了口氣,活得久了,靈果靈酒吃得多了,這些滋味都遺忘了不少。

“為什麽嘆氣?”西嶺擔憂地望着他,“我曾經趴在一個酒樓屋頂,聽凡間的說書人講過,每當有人嘆氣就代表他心裏不開心。”一雙赤紅的眼睛就那麽望了過來,全是不解“逢殃,你為什麽不開心?”

“沒什麽,只是有些可憐那位公主。”愛上個沒有心的人。

西嶺聞言無奈地聳聳肩:“可不是嗎?天庭早就鬧得沸沸揚揚了。”

“你再看看這錦盒、這點心、這鴛鴦,只要不瞎,都能看出來她的心思了。”

“你看她那架勢,連矜持二字都忘記怎麽寫了,就差沒在溫無臉上寫上‘有主’二字了。”

“舒顏那丫頭前幾日便直接與天帝表明了心志,甚至想求得天帝指婚,若不是溫無一直沒有表态,這事早就成了。”

逢殃又咬了一口龍須酥,或許是吃得太多,甜得發膩,輕輕道:“……美人如玉劍如虹,他們倆——很般配。”

“誰知道呢?人各有命。”左右飲甘魇肥,無事可做,西嶺講起溫無與舒顏的往事來。

溫無是天帝的佩劍,随着天帝征戰三界,參與過大大小小的戰役,劍下亡魂不計其數,煞氣也愈發濃烈。

誰也沒想到幾百年後,這把安放在紫薇宮的劍生了劍靈,更沒想到的是,幾百年後一個黑月噬日的早上,充滿煞氣的劍靈竟徑自化了神。

作為天帝的最小的女兒,舒顏自出生來便受盡了寵愛。

神劍化形是件稀罕事情,化神更是堪稱幾千年一件的奇事。

年幼的舒顏不知道是從誰口中聽說些什麽,任憑一堆仙子天奴勸誡也要闖進紫薇宮目睹一眼三界第一神劍的真容,阻攔的宮人架不住這位最深得帝心的妙人,只得放她進去了。

溫無剛化神的時候,因為靈力不濟一直很虛弱,總是昏昏沉沉地睡着。那日被喧鬧聲吵醒,朦胧一睜開眼就見到一位豆蔻年華的少女睜着一雙明亮驚奇的眸子望着他。

舒顏也沒有想到一打開門,一張冰冷俊秀的臉便猝不及防地闖入了眼簾。那人一頭烏黑長發,緩緩睜開眼睛,一對黝黑的眸子就直直望進了她心裏,像是遙遠北洋裏海貝孕育出可遇不可求的純黑珍珠。

“一見傾心,也不失為一段良緣吧。”

西嶺聽旁邊的男子如是說,沒有看到逢殃臉上的苦澀。“不見得。”西嶺滿足地打了個飽嗝,口齒間俱是龍須酥甜膩的香氣,“溫無沒有心,你忘了?”

他沒有心不代表沒有情。

若是真對舒顏仙子沒有情意,怎麽會在天帝旁敲側擊,有意許配之時,在衆目睽睽之下,似是默許般回了一句“三生有幸”呢?

到底是脆弱的凡人,禁不住神劍的一招。當年于破廟初見被他所傷後,逢殃在昆侖山休養了大半月才逐漸恢複。

自小也曾聽說過各種神怪傳說,逢殃有着所有凡人都存在的,發自心底地,對于神仙的好奇與憧憬。

然而存在于話本之上的神仙再見到他時,雙目赤紅,整個人就仿佛一柄出鞘的鋒利長劍,散發着肅殺之意,讓逢殃瞬間就憶起在破廟裏差點被人一招致命的痛楚。他手執靈劍,冷冷道:“無妄之災。”

一個是三生有幸,一個是無妄之災。

這強烈的對比,如今想起來,也是十分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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