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逢殃!發芽了!快來看,你上次種下的東西發芽了!”

西嶺蹲着,在泥土中觀察了好久,仿佛發現了什麽稀世珍寶,喜出望外地沖着他們喊着。

距離上回溫無給他的種子的那天,算算日子,确實也差不多。

逢殃的瞥了一眼在屋子前面舞劍的人,只見他恍若未聞,一招一式,出手迅如閃電,動如雷霆。“發芽容易,你看前段時間開得肆意的藤蘿,不多時便枯萎了。這花草我也看不出什麽品種,因而不知道這花花草草能活過多久的風雪。”

溫無自然也聽到了,過了一盞茶的時間,一雙赤紅的眸子才慢慢擡起來,注意到了湊到西嶺身邊的那人怔怔地望着地裏的嫩綠花芽的側影,素白的衣衫,垂落到腰間的長發,面容模糊在漫天飛雪中,只有唇邊的笑意似乎殘留着淡淡的遺憾。有一瞬間的失神,溫無不禁開口道:“冬時生根,雪裏開花。”然後收了劍也收了目光,再不看他們,大步邁進屋子裏去了,徒留下一個消瘦的背影。

過了好半天,屋外的兩人面面相觑,許久才緩過神來,一向冷漠無情的劍靈是在回答他們的話。

一片紅得溫柔的楓葉,一只繡着兩朵并蒂蓮花的香囊,一支名貴的白玉湖筆上面系着一枚描畫着符文的淺藍色穗子,還有一本總有些意味深長詩句的詩集。

舒顏仙子送來的東西,總是充滿了溢出心間的綿綿情意。

西嶺盯着送到溫無手中的東西,啧啧稱奇。

“溫無,那丫頭怕是瘋魔了。”

“明面上不會有人在你們面前嚼舌根,但是天宮裏的天奴們,可是天天聚在一塊說她笑話呢。”

“你說她好歹一個堂堂的天界公主,怎生得就要如此不懂得矜持?”

而後西嶺上下打量了溫無片刻,不解道:“我怎麽看不出來,你渾身上下有什麽讨人喜歡的……”

溫無沒理會他的調侃,若有所思的視線在那一堆東西中掃視了片刻,兀自拿了那支筆與詩集,泠聲道:“其餘的,丢了吧。”

“唉?那你留下了這筆和詩集?溫無你這是收下了?!溫無?溫無!”

“溫無,你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逢殃方才下去泡完一壺金壇雀舌,想呈上來,剛聽到了西嶺的呼喊聲,便險些與擦肩而過的溫無撞個滿懷。

“笨手笨腳的。”溫無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差點親吻大地的茶盞,皺着眉頭,不悅地斥道。

逢殃不知怎麽觸了他黴頭,平白無故受了一頓斥責,茫然地望着一臉驚愕的西嶺。

然而讓西嶺更驚愕甚至驚恐的還在後頭。

見到逢殃進來,溫無心底不知怎麽就一頓煩躁,迎着眼前人茫然的雙眼,不管不顧把手頭的東西丢進他懷裏,不虞道:“拿去練字。”

午睡後閑暇無事,逢殃随手翻了翻詩集,盡是些欲說還休的句子。

他挑了句似曾相識的句子,提筆随意臨摹了幾遍。

“逢殃。”

有人喚他的名字。

一擡眼,只見思緒中那人迎面走來,白衣黑發,雙目赤紅,踏着阻隔在他們之間的千山萬壑。

“在練字?”他微微垂下眼,停駐在案邊,細細地打量了他寫在宣紙上的字跡,“唔……念君如三日,昨日今日明日……”

逢殃恍然之間,才想起這正是先前舒顏仙子所送來的那句情詩。他放下筆,望了望自己歪歪扭扭的字,又思及舒顏仙子那清秀的字跡。

高下立判。

逢殃直直望着他赤紅的眸子,不由嘆了口氣。

“為什麽嘆氣?”他忽然開口,抿着唇,有些不自然。“你這字寫得比原來好多了——”

逢殃有種去揪着他耳朵,揉亂他頭發的沖動,看他的目光就仿佛看着一個沒長大的孩子,眼神晦暗不明道:“西嶺,你沒事扮做溫無的模樣做什麽?”

呼吸之間,眼前人早已恢複原本面貌,一身青衣,額前的漆黑龍紋栩栩如生,一雙同樣赤紅的眸子裏滿是委屈:“我就是聽了天宮裏的天奴說的話,有些好奇罷了——究竟溫無身上有什麽吸引人的地方迷得舒顏那丫頭神魂颠倒。”

“……自是有些的。”逢殃避開他目光,又補充了一句,“不止溫無,每個人身上都有些吸引別人的地方。”

“每個人都有?我身上也有?”

逢殃點點頭:“有的。”

“真是奇怪。”西嶺翻着桌前的詩集,思及天奴們私下的風言風語,不解地撇撇嘴,“那為何溫無獨得舒顏青眼呢?我以前去找她天宮裏喝酒的時候,她理都不理我,二話不說直接把我關在了門外。若論輩分,她好歹也要喚我一句‘表叔’的……”

“不一樣的。”逢殃奪過他手中飽受□□的詩集,重複了一遍,“論情,你們對于舒顏仙子是不一樣的。”

情之一字,能遮蔽很多東西。

“唉,你心思細膩,說的話我也不太懂。我只知道,天帝的臉算是給她丢完了。”西嶺嘆了口氣,直搖頭,“現在大家嘴裏說的話別提多難聽了。”

“天帝為何不出面……”逢殃問道。

“天帝?天帝要是能管得住她,哪還有現在的風言風語?天帝也就對大太子嚴厲了些,舒顏向來得寵,賞賜都沒斷過,更別說訓斥了,自小就沒聽到句重話。”

“也算是一往情深……”

“一往情深?算了吧,這都算得上是瘋魔了。你說溫無也真是的,每次舒顏給他送來這麽多東西,他始終也不給個準信。喜歡你就接受,不喜歡你拒絕不就成了,非得這麽吊着——”西嶺憤憤不平,“我就是沒看出來他哪裏好,你說溫無到底哪裏好呢?”

“聽着是沒什麽好的。”逢殃的視線落到生宣上的詩句,,感受到舒顏仙子的脈脈深情,語氣冷淡地附和道。

“果然你也這麽說——話說三界之內,我大概是唯一一個和他一樣擁有赤紅雙眸的人,剛剛我在天池旁逛了一圈都沒人能看破,你方才究竟是何時知道我是假扮的?”西嶺好奇地問他。

逢殃渾身一僵,扭頭去看窗外的皚皚風雪,開口:“你剛出現的時候。”

溫無從來不屑喚他的名字,只會喚他——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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