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桃花朵朵

語聲戛然而止，蕭慕雲怔然地看着陸沐冰，一身白狐裘披風的娉婷身影在夜中更顯嬌小瘦削，清秀的眉目之間卻不知怎地帶了一抹我見猶憐的意味，縱是蕭慕雲瞧了，也情不自禁地走了一下神。

陸沐冰怡然地微微一笑。“看來今夜蕭大人等的是另有其人，正巧，約我出來相見的，也不是蕭大人。”

“這桃花又在搞甚麽鬼……”蕭慕雲也自惱了，對着陸沐冰一揖道：“陸大人見笑了，這桃花古靈精怪的，也不知道她腦子裏到底在想些甚麽……”

陸沐冰微一挑柳眉，袅袅娜娜地走前了幾步，竟凝神看着蕭慕雲的長相良久，直把這臉皮薄薄的官家公子給瞧得臉紅了，片刻後才帶着了然的微笑道：“原來如此……在下乃太史監侍從女官，頗懂星相之術，原來桃花姑娘與蕭公子關系匪淺，難怪宮中謠言屢起，今日之事，想必是桃花大人的試探吧。”

蕭慕雲難得臉現赧色，頗有點有口難言之勢。“不是這樣的，陸大人誤會了……”

“是否誤會，蕭大人心裏清楚，既是如此，在下先告辭了。”陸沐冰神态潇灑，微一欠身便退身向外離去。

蕭慕雲惱然地看着陸沐冰離去，正要前去找始作俑者的桃花問過明白，卻沒想到後頭草叢中已然傳來“哎呀”一聲，頭上插滿亂枝的桃花赫然便跌了出來。

蕭慕雲本自吃了一驚，待看到桃花時又是莫名的惱了起來：“你！你在這裏幹甚麽？”

“哎喲，怎麽這種天氣也會有蟲咬我呢？真是的……”桃花一面撫着小腿一面向滿臉惱怒的蕭慕雲走去抱怨道：“陸郎你也是的，我好不容易制造機會讓你跟沐冰姊相會的，你怎麽都不把握機會那個甚麽……米煮飯還是飯煮米的……”

“甚麽跟甚麽？”要是蕭慕雲有花神一樣的脾氣與手段，桃花早就得挂掉了。“我跟陸大人同在朝堂只是萍水之交，你這是要做甚麽？”一陣羞惱之後終于忍不住厲聲發火：“桃花姑娘！慕雲先前與你素不相識，你卻一直……一直主動相交，讓宮中傳言遍天，可今天……今天你的所作所為又是甚麽意思？蕭某再不才！也不至于是你……是你呼之則來揮之則去之人！”

蕭慕雲為人正直又迂腐，說話從來是滿嘴的孔孟之道，這一番話雖沒半個可疑之詞，可是只要讓解意之人聽上，這全部句子組合聽起來卻又是隐隐有着深意了，蕭慕雲一番話頓了幾次說完，連耳根子也紅了。

可惜，他遇上的是桃花，他一番明叱暗惱的含蓄言辭落在桃花耳中與對牛彈琴并無二致，桃花一臉茫然。

桃花習慣性地搔搔頭。“甚麽意思？那意思還不明顯嗎？陸郎，我是好不容易才替你找到你的三世情人的，你可要好好把握呀……”

蕭慕雲再也忍不住沖口而出：“甚麽三世情人？你不是到處對別人說我是你命中注定的情人嗎？說得倒是情深意重，怎麽回過頭來倒是把我給別人推了？”

桃花一陣語塞，可她身為堂堂仙子，那懂得凡人那麽多情啊愛啊之類的，牡丹在這方面道行似乎比她高，可她從沒有虛心受教過……桃花心裏直發毛，直像花神師傅又考了她甚麽難題似的，直讓她把頭發都搔亂了還是沒有概念。

“這這這……”她一臉為難。“我們……時間未到，所以……”

“到甚麽到？！永遠都不會到！”平地落下一聲雷，直把蕭慕雲與桃花兩人震得跳起身來，只見憤怒得連頭發都豎起的元樂公主不知何時從後宮女眷的園子中溜了出來，正杏眼怒睜地對着看似月下私會的兩人。“桃甚麽的你死期到了！竟然敢勾引本公主的男人！還在那裏說甚麽情啊愛啊米啊飯啊之類的，我今天就要把你剁碎喂狗！”

那麽狠？桃花下意識一縮，想起哮天犬，感覺有點委屈。

“公主。”蕭慕雲頭痛了，但還下意識地擋在桃花身前。“這夜涼露重的，你不在房裏待着出來幹甚麽？”

李元樂淚眼婆娑地看着他，沖上來用纖纖玉指猛戳他開始數落起來。“你也知道這夜涼露重的，本公主就是想你就是想你所以才溜出來嘛，可是本公主看見了甚麽？先是看到一個粉面含春的陸沐冰，然後又看到這個不要臉的小蹄子在勾引你……”

“那有甚麽粉面含春甚麽勾引？公主你貴為堂堂公主，怎麽從小到大說話就沒半點含蓄呢？”蕭慕雲聽見陸沐冰的名字又惱了起來，可一想到這嬌生慣養的公主殿下下一步說不定還真會宰了桃花，當下使了個眼色要桃花快溜。

開溜高手桃花會意，兩步三步的腳底抹油去了，失算啊失算，今天晚上受挫太深，先是抓不住三世情人，又殺出個與陸郎青梅竹馬的公主來，她又被迫答題……桃花心中猶豫了一下，腳步卻已去遠了。

而桃花這半調子的仙女完全沒有留意到在她少根筋的步伐後有一個黑影循着陸沐冰的方向一閃而逝。

***

圜丘之頂視野開闊，一磚一瓦皆深谙天圓地方之意，太史監挑定的祭日又是一片藍天白雲的天朗氣清，站在中央仰望穹蒼頗有蒼天如蓋之意，當李帝站在祭臺中間時，頓時有豁然開朗之意，有天地盡在腳下之感。

一陣凜然正氣猛地攻來，瞬間撃碎了李帝的良好感覺，李帝滿心不悅地瞪向一身司祝白袍打扮又經常和他搶女人的蕭慕雲。

“陛下，請登壇。”蕭慕雲無視李帝的濃濃殺意，手執祝文恪盡職守地伸出手來趕他上壇。

“哼。”皇帝再不滿也是不敢在這祭比他還大的天地之日與他鬥嘴，當下把厚重繁複的龍袍一撩，與蕭慕雲兩人共同登上壇中最高一層。

這蕭慕雲本是中書省的谏官，而祭禮向來是禮部負責的，偏生擔任司祝的禮部侍郎在祭禮前三日忽然倒下，尚書大急特急之下，想起了蕭慕雲。

蕭慕雲之父當年曾官拜禮部尚書，蕭慕雲也曾官拜門下侍郎一職，後來卻自請調去中書省擔任起直陳陛下不是的谏官，身份低了一截也就罷了，畢竟這是他自家的事，可最要命的是自此之後他便成為了李帝身邊礙手礙腳的右拾遺。

思念及至，李帝再向蕭慕雲瞪上一眼。

蕭慕雲臉色不變，手握祝詞朗聲道：“昊天上帝，今國家嗣興唐祚……”

又來裝嚴肅假正經！不就板個臉嗎？他也會啊！李帝收斂起心神，凜容雙手交疊祭天，心裏卻想着這番英武容貌，必然能取得桃花芳心！

其實桃花真的甚麽都看不到。

皇帝祭天，百官同祭，圜丘祭壇又是一層層的推出去，除了頂層只有李帝和蕭拾遺以外，百官依照官階早已裏三圍外三圍的排成一列列，像桃花這種官階低又是個女的根本跟閑雜人等沒甚麽兩樣，站在底層的她別說是甚麽英姿，就連那米粒大的人影也不太見得到。

其它女官一律在藍天白雲下屏息以待，雙手低垂表情恭敬，桃花卻雙手環胸，閑來無事得在太陽底下打了個冷顫。

她雖是凡人之身，可暗地裏還是一株春天盛開的桃花，哪能像梅花仙子一樣捺得着寒冷？更別提這裏的女人衣裳單薄得要命，雖然未至嚴冬，可那丁點氣息她已頗為感冒，桃花心裏嘀咕，咒罵起那個挑中冬至之日前來祭天的太史甚麽令的。

這個甚麽令是曾經結下梁子的，現下積怨更深，桃花的一邊眉毛便挑了起來，想起當日因為皇帝老兄特發奇想叫她去選秀而結下的梁子。

“皇上！萬萬不可把桃花姑娘列入選秀之列！”

太極殿中乃天子朝會議事之地，從政令得失到民生現況，從任命百官到縣裏興廢，朝會中百官雲集，萬裏皇土，普天臣民，決策均源于此皇宮殿閣的權力核心。

而此刻位于核心中央的皇帝李氏被一衆群臣吵得頭痛，選秀之事不屬于朝會讨論內容，然而這姚甚麽的偏要拉了一大票人來跟他說這說那的，一衆負責選秀事宜的六局尚宮女官們與負責擇吉日的太史監一衆官員們垂手立于一旁，看着一衆朝臣們與皇帝拉鋸，當事人桃花早已從女官行列中站出，恰好卡在兩幫人馬中間。

“皇上！”三朝宰相姚祟厲聲一喊。

“是是是，在這裏。”唉呀唉呀，怎麽個個都和蕭拾遺一個模樣。

“皇上！三年一次的選秀是為了擴充後宮，綿延皇室的子嗣，滿朝文武都知道你寵愛桃花姑娘，先封一個八品的侍從女官，再在桃花姑娘毫無建樹的情況下硬是封了她一個不隸屬于六局之內的正七品司花，如此不公已經引來衆人非議……”

“對對對對對！”身在中間的桃花連忙附和。“陛下，我甚麽都沒有幹過的，沒有任何貢獻啊。”

“……還有，桃花姑娘來歷不明，只是皇上偶爾救回來的女子，怎麽可以列入後宮混淆皇室血統？”

“對對對對對！”桃花點頭如搗蒜。“陛下，我身份很不明的。”要說她是來自九天雲外的天界，父母不明還有一個花神當師傅，那是怎麽說都不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