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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大姐,進屋歇歇吧,喝口熱茶!”

惠香心裏那個氣啊,這一個一個不是“惠大姐”就是“惠香大姐”的,好似她七老八十了似的?

小墜子做慣粗活的,力氣自然比惠香這種只在錢氏跟前端茶送水說小話的丫頭大,這一扯就把惠香的給扯得腳步不由自主地往前邁。

惠香本想拼命往後掙,可又怕才做的這件太太才賞的錦緞襖兒給撕扯破了,只好随着她的力道進了屋。

小墜子始終不松手,拉着她升了炕頭,茶也不上一碗,噼裏啪啦就和惠香講開了。

從她五歲那年父母雙亡,後來被小姐收留,到在鄉下種過什麽果樹,摘過什麽果子,采過什麽野花……

東一葫蘆西一瓢,侃得眉飛色舞,天花亂墜,直把惠香給說得暈頭轉向,分不清東南西北。

她幾次要插話。都被小墜子帶着點兒憨厚粗笨的笑聲給打斷了,氣得她鼻孔冒煙,恨不得把小墜子給掐死。

這一侃就過去了小半個時辰,而小墜子還沒有要停歇下來的樣子。

惠香看向蔣詩韻時,她頭上那個時新的發髻還沒有梳好。

她暗暗叫苦,為自己先前在院門口的口不擇言後悔。怎麽能得罪這一對主仆活寶?連太太都吃了不少癟,她一個丫頭還能成什麽氣候?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多麽可怕的錯誤!

這個錯誤足以讓她在錢氏那兒挨一頓板子。卻不能傷得了蔣詩韻主仆分毫。

試想。太太讓她過來請二姑娘過去,并沒有讓她磨蹭拖延啊。人家侍郎夫人等那兒,自然是越快越好。

可她弄巧成拙。愣是在這兒等了小半個時辰,還沒見二姑娘有什麽動靜,再耽誤下去,半個時辰也過去了。

到時候她能跟太太怎麽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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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自己罵了人被人家給報複了?

雖然在太太跟前做了多年的大丫頭。可惠香有數,太太錢氏是個睚眦必報的性子。她一個做丫頭的,辦事不力,太太還能拿二姑娘替她出氣不成?

就算是要找二姑娘的茬,她也得等人家侍郎夫人走了才是。至于她。怎麽都免不了一頓責罰!

越想越心驚膽戰,惠香為自己先前的口出狂言給吓得心裏蹦蹦亂跳。

看着小墜子笑嘻嘻地又要張開嘴說下去,惠香再也受不了了。掙開小墜子抓住她衣袖的手,哧溜一下就跳下了炕。

聽見衣袖“嗤啦”一聲響。惠香知道自己的這件新衣算是完了。她也顧不得這許多,緊趕幾步來到了蔣詩韻身邊,噗通一聲就跪下了。

“姑娘,您大人有大量,千萬不要和奴婢這種狗眼看人低的東西計較!”惠香這會子再也不敢裝大了,把身子盡量伏低,快要低到塵埃裏去了。

“喲,惠香大姐這是怎麽了?”蔣詩韻一驚一乍地轉過頭來,臉上的表情跟見鬼一樣。

“快起來快起來,別這樣,弄得別人還以為我欺負了你。”蔣詩語故意酸溜溜地說着,對付這種人,還是得狠。你不狠她還以為你傻,好拿捏!

惠香哪敢起來?

只要蔣詩韻這會子走,就是讓她喊一百聲“姑奶奶”磕一百個響頭她都樂意。

總比到時候被太太打板子強!

“奴婢不敢起來,先前得罪了姑娘,還請姑娘責罰!”她直挺挺地跪在那兒,只覺得膝蓋那塊兒鑽心地疼,疼得她暗中咬着牙,祈禱蔣詩韻能快點兒跟她走。

蔣詩韻見差不多了,這才慢條斯理地從首飾匣子裏挑了一根銀簪簪在發髻上,笑道,“惠香大姐這是做什麽?你可是太太身邊的大紅人,說什麽得罪不得罪的?起來吧,我換件襖兒就過去!”

把惠香磋磨地差不多了,估算着前頭那位也該等得火燒眉毛了,她這會子去,正是好時候。

換了那件從老家帶過來的細布夾襖,又披了見磨了毛的舊披風,蔣詩韻這才留下小墜子守在王氏跟前,自己則帶了慧兒跟着惠香迤逦前去。

花廳裏,錢氏一陣不自在,胸口憋脹地難受,可還不得不笑臉陪着禮部侍郎夫人。

禮部侍郎夫人先前嘴裏還說急着趕回去給長公主回話,這會子也不急了,端了茶盞慢悠悠地喝着茶,又拈着點心細細品嘗,還不忘了和錢氏探讨幾句京中哪家的點心鋪子師傅手藝好……

直把錢氏聒噪地雙耳快要生出繭子來,恨不得立馬就把蔣詩韻給拉出來,好讓她充當侍郎夫人的話簍子。

可一等二等,那小蹄子就是不來。錢氏本來氣得發白的臉這會子已經變黃了,心窩子那兒憋着一口濁氣,上不來下不去,沖得她渾身都不得勁兒。

心裏恨不得把惠香給大卸八塊,平日裏這蹄子辦事也挺利索的,怎麽越到關鍵的時候越掉鏈子?

好不容易聽見外頭的腳步聲,錢氏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蔣詩韻随着惠香進來,給錢氏行過禮,就見一邊兒還坐着一位氣定神閑的富态貴婦,眼睛不由就瞥了惠香一下。

原來這丫頭瞞着她呢?

惠香吓得一個激靈,下意識就往角落裏縮。這個主兒整起人來太要命了,她還是躲躲吧。

“這位是禮部侍郎夫人,今兒特意為你的事來的。”錢氏殷勤地給她介紹着,笑得歡快無比。

終于有人來替她了。

蔣詩韻眼波一閃,上前拜見。

禮部侍郎夫人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陣子。

☆、九十九章 酸楚

禮部侍郎夫人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陣子,笑嘻嘻地攜了她的手,道,“這模樣兒倒是齊整,給二公子做個側室也不算埋沒了。”

蔣詩韻頓時愣住了。

這是個什麽節奏?給誰做側室?誰要做側室?

錢氏正想找個借口回去,她覺得再坐這兒看着侍郎夫人和蔣詩韻這兩個人談笑風生,怕自己撐不住真能噴出血來。

可聽到這句話,她驚得忘了走,瞪圓了一雙細長的丹鳳眼看着侍郎夫人,胸口的憋悶似乎也不那麽厲害了。

側室?

弄了半天,原來是個側室?

哈哈,她真是太痛快了。

錢氏真想放聲大笑,就說嘛,長公主怎麽能看上蔣詩韻這小蹄子?

可還沒等她臉上的笑容綻開,就聽侍郎夫人又來了一句。

“二公子說了,暫時先委屈姑娘了,實在是長公主的身份擺在那兒,二公子的婚事皇上也要過問。不過二公子答應姑娘,三年之內不迎娶正室,身邊更沒有通房妾室,只要姑娘能誕下長子,就把姑娘扶了正……”

還有……還有這等好事兒?

錢氏剛剛張開的嘴巴合不攏了,胸口那處又憋悶地喘不過氣來。

這跟做正室有什麽兩樣?長公主一家子腦殘了還是怎麽的?

她坐那兒呼哧呼哧地喘着氣,喉嚨裏就跟鑽進了幾只老鼠,撓得她恨不得揪心抓肺。

這賤蹄子怎麽這麽好命?二公子竟然會給她這樣的承諾?

她何德何能?

蔣詩韻也傻眼了,沒想到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在她還沒想嫁人的時候,親事竟然接踵而至。

這讓她真的有些難以承受了。尤其是趙哲竟然給出她這樣的承諾!

她何德何能入了趙哲的眼?

面對着禮部侍郎夫人的熱情笑臉,蔣詩韻有些結結巴巴地,“夫……夫人,您是不是弄錯了?”

西平侯府那是什麽門第?人家可是正經八百的皇親國戚,比安國侯府只高不低,娶個正室也得正三品以上官員家的女兒,怎麽就輪到她了?

“錯了?”侍郎夫人似乎很驚訝蔣詩韻問出這樣的話來。她圓潤富态的臉上滿是不解。一雙黑葡萄般的眼瞪得滴溜溜圓,“怎麽會?”

見蔣詩韻只是呆呆地站着,她還以為小姑娘家家的不懂這些。就好心地從袖子內掏出趙哲的庚帖來.

“既然你娘不能見客,你爹不在家,你伯母又不做主,這事兒只能和你說了。來。把你的生辰八字寫一份,咱們把庚帖換了。過幾日就好下定了。”

她兀自說着,壓根兒就不把錢氏當回事兒。

被人忽視當空氣的感覺極不好受,何況這人還是在自己家裏?

錢氏氣得胸脯子起伏不定,心中暗罵侍郎夫人不是個東西。她哪只眼睛瞧見自己不做主的?

竟然就這麽越過了她,直接要和蔣詩韻那蹄子換庚帖了?

可侍郎夫人嘴就像是打開了缺口,說個不停。徑自吩咐蔣府的丫頭要文房四寶,看那樣子就要立逼着蔣詩韻寫庚帖了。

蔣詩韻不由得樂了。還真沒見過有哪一家說親這麽心急的?

長公主的兒子好歹也是皇上的親外甥,怎麽着也不能就這麽馬馬虎虎地啊?

她眨巴了一下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悄悄地把侍郎夫人給拉到了一邊兒,小聲問她,“那個,夫人,二公子莫非,有什麽隐疾?”

不然怎麽這麽快?她統共才和他見過兩面,不至于就擦出愛的火花了吧?

那要自己真的是個香饽饽,怎麽和賀林見了那麽多面,就相安無事?

侍郎夫人似乎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樣,把蔣詩韻上下打量了一番,方才樂呵呵地湊近了她的耳朵,“姑娘聽說是懂醫的,連世子夫人和郡主的病都給治好了,我托個大,在你面前也就不避諱了。你說的這‘隐疾’指的是,那方面?”

說完,她自己的臉倒先紅了。

蔣詩韻沒弄明白,難道二公子有什麽家族遺傳病?不然,侍郎夫人怎麽遮遮掩掩的?

郡主可不就是個唇腭裂,如今雖說修複好了,可保不定嫁了人生了孩子被哪個孩子又給攤上呢?

她詫異地轉過頭來,盯着侍郎夫人的眼睛,問得很是直白,“夫人的意思,這是有了?”

侍郎夫人甩着帕子咯咯笑起來,連連揮舞着手,拍着胸脯保證,“這個姑娘盡管放心。”

怕蔣詩韻不信,她又自作主張出着主意,“要不,姑娘讓你身邊的丫頭先去試試?”

這話把蔣詩韻給問懵了。

到底什麽病,讓丫頭試就能試出來了?那還要大夫幹什麽?

這古人的腦子就是讓人費解!

她暗自感嘆着,不屑地撇撇嘴,“讓丫頭試還不如讓我試呢,丫頭懂得什麽?”

她一身的醫術,什麽病看不出來?她跟前的丫頭也就是慧兒和小墜子,哪個會醫術啊?上次那個慧兒見了郡主臉上的血還吓得差點兒傻了呢。

“那是,那是,丫頭哪能和姑娘相比?姑娘肯試最好,不過這得等到姑娘嫁給二公子之後才行。”

侍郎夫人眉開眼笑地說道,暗贊這姑娘真是個爽利人。不過這要是嫁過去,定是個拈酸吃醋的,連身邊的丫頭都不讓二公子碰了。

蔣詩韻和她正在雞同鴨講,兩個人各扯各的,卻絲毫沒有違和感,談得還挺投機。

蔣詩韻聽了侍郎夫人的話更是摸不着頭腦了,這要真的有病得趕緊治才是啊,怎麽還要拖到嫁給他之後?

再說了,自己什麽時候答應要嫁給他了?

而侍郎夫人此刻心裏正想得高興,這姑娘還真是與衆不同,連這種事情都能拿到臺面上說,還臉不紅心不跳的,連她這個土埋了半截孫子都抱了的徐娘聽了都面紅耳赤了呢。

不過這也不用扭扭捏捏的讓她費盡心思了,反正這姑娘的娘不能出面,爹不在家,伯母看着又不是個善茬子,左右都沒有個能為這姑娘操心的。

她自個兒不給自己操心,還有誰能替她?

侍郎夫人想着想着就覺得長公主還真是有眼光,這樣的姑娘将來居家過日子定是把好手。若不是自家兒子都成親了,她還真想把這姑娘領回家做媳婦呢。

只是就是她爹沒有官職,身份低了太多,給二公子做妾還差不多,做個側室,還三年不迎娶正室,身邊連個通房侍妾都沒有,着實太擡舉她了。

眼見着侍郎夫人催命鬼一樣催着自己寫生辰八字,蔣詩韻不幹了。

她可是清清楚楚記得賀林上次跟她保證要給她和趙哲做媒的,後來因為長公主對她不屑,她才沒有應承的。

這次,她給他去信,“我待嫁人,你将如何?”

他回,“你若不願,另尋他處!”

莫非,他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以為她不想嫁給宋徽,他給她又提了趙哲?

若真的這樣,也就能解釋得通為何趙哲對她有那些承諾,為何長公主如此急切遣了媒人前來?

原來,這一切,都是他暗中作祟,都是他在操縱着自己。

他是她的誰?憑什麽要讓他來幹涉她的親事?

心裏不知道為何湧上一股酸楚,蔣詩韻卻淡淡地笑了。

他看不上自己,為何處處幫她,時時見她?為何要給她那麽多的希望?

他為她所做的一切,難道都是以戲弄她為目的嗎?

如今,他卻把她推向別人的懷抱,以為她稀罕趙哲嗎?

負氣地甩了甩頭,她面對侍郎夫人的催促,冷冷地笑道,“夫人,這事兒不妥。自古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夫人不經我爹娘直接找上我,已是失禮之極!如今又讓我私自和您換庚帖,更是不當。這事兒要是傳揚出去,我該無臉見人了!”

說罷,也不管侍郎夫人有什麽反應,徑自甩袖而去!

☆、一百章 質問

侍郎夫人怔愣在那兒,半天無知無覺。

錢氏望着蔣詩韻身姿筆挺地出了花廳走向內院,不由大喜。

只是今兒一驚一乍次數有些多,她的身子有些受不住了。心口那兒一陣陣地抽疼,疼得她面色發白,咬牙坐在那兒。

見侍郎夫人呆呆不知所措,錢氏掙紮着起身去攜她的手,“夫人站了半天也累了,坐下歇歇吧。”

又吩咐惠香,“愣那兒做什麽?還不快去給夫人斟茶?”

侍郎夫人被她拉着手坐在了楠木交椅上,這才還過魂來。

這事情急轉直下得也太快了些,快得讓她目不暇接,差點兒亂了方寸。

方才還說得好好的,怎麽這一轉眼就惱了呢?

只是人家剛才那番話還真的挑不出刺兒來,句句在理,哪裏像出自鄉下丫頭之口?就連皇宮內院的那些嫔妃,在利益熏頭面前也不見得會這麽冷靜,不失方寸!

罷了,自己還是回去把這話學給長公主聽吧。“牛不喝水強按頭”,這樣的親事她不做也罷。

想畢起身,卻不料錢氏扯着她的袖子也跟着站了起來,“夫人,蔣府不止她一個姑娘,既然她不識擡舉,夫人不如留下來看看大姑娘和三姑娘?”

侍郎夫人眨巴了下眼,仿佛沒有聽懂一樣。

蔣詩韻行二,那這大姑娘和三姑娘豈不就是錢氏自個兒的女兒?

哪有自家親娘這麽推舉自己的親女兒的?難道嫁不出去了?

她好笑地瞥一眼錢氏,慢悠悠道,“叨擾了這半日,我也乏了,這就回去告訴長公主去。也好讓她聽了放心!”

并不理會錢氏眸中的殷切,起身揚長而去!氣得錢氏把她喝過的青花茶盞給摔了個粉碎!

回到自己屋裏的蔣詩韻,越想越氣。

賀林這厮到底想做什麽?就這麽想把她推出去?

趙哲這人比起宋徽來說也算個好的了,可自己對他實在是沒啥感覺。若是為了應付眼前的難關,嫁給他,正如禮部侍郎夫人所說,也着實不算埋沒了她。甚至還是高攀了。

只是她弄不明白。為何賀林就一點兒動心的感覺都沒有?

明明他對她這麽好,肯這麽幫她,難道心裏就沒點兒想頭?

他那麽個高冷孤傲的人兒。怎麽會平白無故地幫一個素昧平生的弱女子?

越想越亂,她索性躺在床上瞪着眼看頭頂的破舊帳子頂。

又埋怨自己瞎想什麽?

賀林那樣後宅侍妾如雲的人,又豈是她這輩子的良人?

可理是這麽個理兒,管不住自己的心也是白搭。

糟糟亂亂迷迷糊糊中。蔣詩韻竟然睡着了。

醒來時,外頭的天陰了下來。鉛灰色的雲壓下來,看樣子像是要下雪!

她揉了揉眼皮翻身坐起來,出了一回神,才攏了頭發披了外衣過王氏屋裏來。

本以為這個時辰王氏已經喝了藥該吃午膳了。卻不料一推門,就見屋裏的氣氛不對,冷鍋冷竈的。連炕也沒燒熱。

小墜子和慧兒立在炕邊,一臉的忐忑不安。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兒。

蔣詩韻一愣,忙問王氏,“娘,喝藥了沒?”

王氏本是合着眼半躺在迎枕上,聽了蔣詩韻的話,猛地睜開眼睛,兜頭就把身邊的一個破舊枕頭砸了過來。

蔣詩韻沒有防備,被砸了個正中,傻傻地站那兒不知所措。

王氏披散着頭發呼哧呼哧地坐起來,痛哭失聲地數落開了,“秀姑,你真是讓我失望。娘都這個樣子了,你怎麽還腳踏兩只船?那西平侯府到底哪樣好,讓你一個姑娘家不惜抛頭露面地去巴結?敢情你是早和人家二公子暗通款曲了?”

王氏氣喘籲籲地連哭帶罵的,氣得臉色發青,白饅頭樣的圓臉上一點兒血色全無。

蔣詩韻頓時愣住了,王氏從來還未生過這麽大的氣,這又是誰在她耳根子旁嚼舌根的?

她冷冽的目光射向慧兒,就見她靜靜站在那兒的身子猛地哆嗦了一下子。

她心裏有數了。

王氏平素裏甚喜慧兒,覺得她溫柔婉約知禮懂儀,是個大家閨秀的樣子。

她又有一手說話甜死人不償命的本事,哄哄王氏這個鄉下來的婦人還是綽綽有餘的。

何況她去長公主府上給郡主治病時,也就慧兒跟着她。她怎麽編排,王氏自然是怎麽聽進去了。

見王氏如此誤會她,蔣詩韻一顆心也冷了。她這麽不惜抛頭露面為的什麽?

不就是想手裏攥點兒銀子好在京裏買所宅子,把王氏接出去住嗎?也省得在這兒住着成日裏受氣不說,還被錢氏冤枉和窦成偷情。

這日子過得如此憋屈,住在這裏還有什麽意思?

只是王氏不知她這般辛苦,看來這些話不跟她說清楚是不行的了。

想了想,蔣詩韻強壓下心中的挫敗,問聲細語解釋着。

“娘,方才是大伯母身邊的惠香叫我過去的,您也是看見了的。沒想到禮部侍郎夫人在花廳裏等着我,說是給西平侯府的二公子提親的。女兒覺得這不合規矩,自然不會答應,何來腳踏兩條船之說?”

“到西平侯府去,我是帶着慧兒的,慧兒親眼所見我做了些什麽,難道她沒跟您說?”

說罷,又瞟了一眼慧兒。

慧兒被她那淩厲的目光刺得心中一跳,只得硬着頭皮陪笑,“小姐去西平侯府是給郡主治病的,并沒有和二公子單獨在一起!”

王氏卻是不信她的話,“有沒有單獨在一起你怎麽這麽肯定?她一個主子要想把你甩開還不容易?”

她氣呼呼地拍着炕沿,砰砰地震得屋裏人的耳膜響。

“你要是不去巴結長公主和二公子,人家怎麽會在這個時候上門提親?還要你去做側室,你也有臉回來說?”

王氏從未對女兒如此疾言厲色過,她雖然出身不高,平生卻最恨給人做妾。

她寧願把女兒嫁給寒門妻,也不能讓她給人做妾!

何況眼下還有安國侯府長房長媳那個位置等着女兒呢。

“你怎麽這麽不惜福?安國侯府那門親事還委屈你了?有你姑母照應着,你将來的日子過得不比誰都強?你還要腆着臉去巴結長公主,你,你真是氣死我了!”

王氏胸口巨浪起伏,喉嚨裏呼呼地就像是扯棉絮一樣。

☆、一百零一章 相逼

蔣詩韻見她今兒不同往常,着實動了肝火,怕她氣出個好歹來,自己懊悔終生,只好陪笑安慰着王氏。

“娘,我去西平侯府,确實是給世子夫人和郡主治病的,哪裏像您說的那般不堪?再說,女兒也收了人家的頭面和銀票,怎麽就是巴結呢?巴結會要這些?”

她自以為說得很清楚了,可王氏還是不信。

“你一個姑娘家怎麽就懂得治病?別告訴我你以前看書看會的。娘這輩子雖沒有什麽大的出息,可吃的鹽比你走過的路都多,你見過哪個大夫看幾本醫書就敢給人看病的?哪個大夫不是家學淵源世代相傳下來的?”

王氏咄咄逼人地問到蔣詩韻的臉上,只是這個問題還真的難以回答。

蔣詩韻眨了眨眼,嬉皮笑臉地笑了,“娘,這只能說明您的女兒天資聰穎,一看就會呗!”

她的女兒已經換了芯,這樣的話蔣詩韻怎麽和她解釋?

王氏顯然還是不信,她的女兒什麽資質她沒有數嗎?

“那我問你,你一個姑娘家要那麽多東西做什麽?”她可是聽慧兒說了,長公主送了兩套頭面給她,價值不菲。

若不是二公子和女兒之間有什麽,長公主怎麽會送頭面?

定是二公子相中了女兒了,長公主才不得已這麽做的。

王氏的想頭很是簡單,在她眼裏,女兒就是花容月貌,是個男人見了都會喜歡的。

蔣詩韻聽了不由嗤笑一聲,慧兒要是不說,她娘怎麽會知道?

“娘覺得那些東西沒用嗎?”她笑眯眯地看着這個出身商賈之家的婦人。“沒有銀子娘就等着在這兒被人欺負死?還是娘覺得如今這種日子很好?”

“娘是想着我空手嫁人,将來在婆家擡不起頭來?還是娘覺着大伯母會給我置辦一副嫁妝,讓我風風光光地嫁人?”

不是想讓她嫁人嗎?難道她一個做娘的就是這麽嫁女兒的?還是她在什麽地方又藏了一些私房錢?

王氏被她給問住了,想要拍炕沿的手也僵在了半空裏,張大了嘴嗫嚅了兩下,卻發覺喉嚨幹澀地什麽都說不出來。

“太太,小姐說得有道理。”慧兒上前替王氏撫着胸口。拿着帕子拭着她額上的汗。小心翼翼地說道。

“有什麽道理?”王氏雖然氣不打一處來,卻被慧兒給伺候地熨帖,火氣倒是降了不少。“再有道理咱也不能抛頭露面跑人家裏去,好端端地人家就會送頭面送銀票了?”

王氏咳嗽了兩聲,接過慧兒遞來的水喝了一口,又道。“既然是治病,那你可看清了郡主得的什麽病?怎麽沒聽人提起過?世子夫人有孕在身。她一個還未出閣的姑娘家怎麽就會治這些病了?”

慧兒眼神兒在蔣詩韻面上溜了一圈兒,眼波閃爍,磕磕絆絆地回着,“太……太。奴婢也不清楚,當時只看見郡主臉上都是血……”

“看吧,你親眼所見都不知道什麽病。這哪裏是治病的?”王氏武斷地一口截過她的話,冷笑着道。

蔣詩韻反倒被這個娘給氣笑了。自打穿越過來,從大名府鄉下一直到應天府,王氏對她都是慈愛有加的,的确是個慈母,讓她這個上一世幼年失怙的孤兒終于嘗到了母愛的滋味。

她也暗中發誓,此生要好好地照顧這個娘,讓她享盡天倫之樂。

可是現在,王氏卻對她誤會至深,倒真的令她沒有想到。

見慧兒一個勁兒地陪着小意伺候着,蔣詩韻不由有些厭煩,揮手就把她趕出去,“去外頭看看藥吊子上的藥好了沒?”

母親太信任慧兒,慧兒說什麽她信什麽。而慧兒又是個不安分的,心裏打的什麽鬼主意,蔣詩韻略能窺得一二。

若是由着慧兒在母親跟前說三道四,将來,她們母女的情分怕都會受到影響。

昨兒,蔣德章過來時,對慧兒那幾瞥,蔣詩韻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當時王氏心裏憋着氣,沒有在意,她的眼,可不是瞎的。

王氏見她打發走慧兒,很是不滿,唠叨着,“好好地你讓她出去做什麽?有她在這兒,我還能多喝兩口水多吃兩口飯呢。”

沒想到王氏對慧兒感情已經如此之深,也不知道那家夥是怎麽做到的?

反倒是她這個親生女兒,來到京中之後,苦心經營,想方設法讓自己多賺些銀子,只以為母女天性,自己再怎麽做,娘都不會有怨言的。

想到自己日夜謀劃,卻被王氏誤會到這個地步,慧兒一個外人,竟能得了王氏的心。蔣詩韻心裏就有些吃味,出口的話也不像以前那般和善了。

“拉倒吧,就她?”蔣詩韻冷笑,“她不害您就好了!”

“她怎麽害我了?”王氏沒料到女兒這麽說慧兒,“你一個大家子的小姐,身為主子,還沒個奴才懂禮知儀,抛頭露面去見外男,難道娘說錯了嗎?”

眼看着娘倆越說越崩,蔣詩韻勉強壓下心中的怒火,冷漠一笑,“娘說的沒錯,女兒的确見了幾次外男。不過也不是娘想的那樣,既然娘對女兒誤會如此,女兒解釋了您也不聽,那我就不多說了。只是……”

蔣詩韻朝門外看了一眼正蹲院子裏看着藥吊子的慧兒,道,“慧兒這丫頭不可信,娘上次出事,女兒一直懷疑是她暗中做的手腳!”

見王氏面上浮現出驚訝之色,蔣詩韻索性把心底的擔憂一并兒說出來,“慧兒出身大家,乃犯官之後,怕是不想一輩子給人為奴做婢的。她又有幾分姿色,手段了得,若是誠心想勾搭某些男人,比如我爹這樣的……”

這話已經說得很露骨了,不信王氏就想不明白。

她一個做女兒的,話也只能說到這個地步了。王氏再對慧兒毫不設防,那她就是個傻子!

“你說,你爹他……”下面的話沒有說出來,但是蔣詩韻明顯看到王氏的嘴唇哆嗦起來,白胖的臉上沒有一點兒血色。

“不,不,你爹他,不會的。”事到如今,王氏不知道是不敢去想還是不願相信。

“是不是,娘拭目以待就好!”蔣詩韻忽覺心內疲憊不堪,不想多說。

室內死灰般沉寂,母女兩個都呆呆地看着地面,落發可聞。

良久,王氏才打破了這寂靜,“秀姑,娘不管別人如何,只要你好好的。”

身為親娘,這份慈母情懷蔣詩韻還是能體會得到的。

“娘,你放心,咱們母女都會好起來的。”憑着她的醫術,将來的不久,一定會紅遍京都,到時候,沒有人能夠左右她們母女。

但是王氏顯然不是這麽以為的,在她的心裏,女子唯有嫁個好夫婿,才是根本。

在蔣詩韻松了一口氣,認為她已經想通時,就見王氏忽然從炕上翻身爬起來,身子往前一傾,“噗通”一聲就跪在冰涼的冷炕上了。

ps:大家猜猜女主會嫁誰?這個局怎麽破?

☆、一百零二章 了斷

回到自己屋裏的蔣詩韻,默默地坐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她就從長公主送她的那只楠木匣子裏翻出兩張銀票來,并那塊賀林送她的小豬玉佩,一起交給春桃。

“把這些東西還給賀指揮使,跟他說,承蒙他的關照,我無以言謝,大恩大德日後當報!”

春桃聽着蔣詩韻語氣不似以前,心裏有些疑惑,不過她是個大咧咧的女子,就沒有多想,只問,“秀姑,這玉佩留着日後有什麽事還能找賀大人幫幫忙,怎麽也還給他?”

“還吧,我都要嫁人了,還要別的男人的玉佩做什麽?”蔣詩韻靠在床頭,有些有氣無力。

春桃點點頭自去了。

這一日,蔣詩韻都是渾渾噩噩地過去的。

傍黑時候,她陪着王氏胡亂扒拉了幾口飯,喂王氏喝了藥,就回屋簡單洗了洗,睡下了。

只是她睡得并不踏實,似夢似醒。

白日裏,她讓春桃把以前借賀林的銀票和那塊小豬玉佩都還給他,想和他做個了斷。

心裏還抱着一絲念想,希望那個男人能挽留一下,可是最後春桃還是兩手空空回來,賀林什麽都沒有交代。

蔣詩韻的心一下子就空了。

王氏不想她和別的男人有什麽瓜葛,她又要嫁人,自是不好要他的東西。

其實她明白,這些都不是重要的。

重要的是她的心思。

上次她給他寫了一封信兩句話八個字,她相信賀林能看懂她的心思。可他偏偏還是把她推了出去,以為把她推給趙哲,就是她此生最好的歸宿了。

蔣詩韻心裏是個驕傲的人,她就不信靠着自己的醫術。這輩子會沒有活路,非要靠着男人才能過活?

既然王氏以死相逼讓她嫁給宋徽,那她嫁好了。打發她歡喜,也斷了她對賀林的念想!

雖然想通了,可夜深人靜之際,睡夢中,她還是想到了他。

那個在她入京的那晚。幫着她一家進了城門的他。端坐在高頭大馬上,披着繡金線的黑色披風,夜色裏。就像是來自地獄的修羅,帶着冰冷孤寒的氣息。

那個在安國侯府後院的湖邊,被她一腳給踹到了湖裏的他,一身白衣勝雪的他。渾身濕漉漉的,是那麽地滑稽可笑!

那個在大覺寺陪她撿花瓣、聽她說着做面膜那種奇怪的話。并沒有把她當做怪胎的他,笑容如春風般和煦!

那個她走投無路去借銀子,深夜前來探望她們母女的他,曾在昏黃的燈光下。深情脈脈地凝視着她……

沒想到,這一樁樁一件件,如今都已經镌刻在她腦海裏。抹都抹不掉了。

曾幾何時,他已經住在了她的心裏?

只不過。這一切都是她一廂情願罷了。

他,後院侍妾如雲,并不在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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