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相看 ◇

◎來看桃花◎

潛昌離着岑州有段距離, 原本賀思今想着,便就是應允相看,該是得等幾日, 不想, 這第二日, 舅母就領了人來了。

她這才意識到,恐怕這個洪易安是本就已經在慈家的,否則, 哪裏有這麽快的。

“不是應當慈家來人麽?怎生跟着舅夫人過來了?”青雀道, 一面瞧着阿錦給主子頭上簪花。

這一點, 賀思今也是狐疑的,按理說,這相看的事情, 總該是男方長輩也過來才是, 舅母頂多就是充作個媒人。

主子和青雀姐姐都猜不到的,阿錦哪裏能曉得, 只接口道:“管他為什麽呢?總之小姐漂漂亮亮地去,不喜歡就回來,喜歡了再談下一步呗?”

“就你機靈!”青雀唬道,望向鏡中人,“不過阿錦說得也不錯,此番又是舅夫人親自帶過來的,應該也是斟酌過的,舅夫人疼小姐,定也不會亂來。”

“知道。”賀思今偏過頭瞧了瞧, 阿錦恨不能給她頭上整出個花團錦簇的, 實在過了, “青雀你來,替我把這些都摘了。”

“哎呀小姐!”阿錦着急。

“摘了,莫叫人看了笑話。”賀思今道。

青雀早就忍不住了,趕緊就上手去理,阿錦邊上站着,眼瞧着自己挑的珠花都被撤了下去:“小姐本就好看,戴再多,也壓得住!”

賀思今無奈,轉而問:“剛剛賀思楷是不是來過?”

“嗯,來了,不過來了又走了,”青雀手裏忙着,口中答道,“來的時候剛好夫人命人來傳話,小公子聽着了就沒進來,調頭跑了。”

“去哪裏了?”

“奴婢不知,不過初閏跟着在。”

賀思今想了想,總覺有些不安:“一會你去尋尋,給初閏說,這些日子多看着些,莫叫這小子去東廂房那邊擾了客人。”

縱使兩個丫頭記不大清,但昨日當面見着,還是認出宴朝來,青雀應了是,這才重新拿起鏡子:“小姐瞧瞧,可還行?”

“行。”鏡中的少女頭上清爽多了,單是兩朵碧珠點綴,與粉綠的衣衫相稱。

賀思今一路走過去,府中人似是有意避開,單單空下那座涼亭來。

她遠遠一看,就瞧見其間身影。

今日無雨,這時節的風都是和暖的,輕輕蕩起亭上的紫藤,搖曳生姿。

一個錦衣公子正背向着她仰着頭望向那花串,大約是聽着聲音,那背影便就一頓。

而後,在她拾階而上時轉過身來。

這應是她第二次見洪易安,與第一次相似的卻是那微紅的耳郭。

賀思今瞧了一瞬,矮身施禮。

似是剛剛反應過來,洪易安趕緊擡手作揖:“賀小姐。”

“洪公子不必多禮,請坐吧。”

“哎,好!”

待二人坐下了,多添尴尬,好在桌上擺了茶水點心,賀思今擡手去提壺,對面也恰逢伸手,一時間,兩只手紛紛撤離。

洪易安拿手在膝上按了按,終于再次伸向茶壺。

這一次,賀思今沒與他搶。

“洪公子今日與舅母一起來的?”賀思今揀了一句話問。

小心倒着茶,洪易安點頭:“是,昨晚普夫人過來說起,想來……想來見見賀小姐你。”

“……”賀思今發現他的臉也紅了,頓時不知該不該再問。

許是這沉默提點了對面的人,洪易安将茶盞推過去,又有些忙慌道:“小姐莫要生氣,原本是該要慈家也來人的,可……可我想着,此事總該是要小姐應允,如若不然,也莫叫人多說閑話,所以……所以就想……就想先聽聽小姐意思。”

這般理論,賀思今倒是第一次聽,不免問道:“公子顧慮的是什麽?”

洪易安楞了一下,擡眼發現自己正被瞧着,心下一亂,卻仍是誠懇道:“慈家與賀家,也算是交好,長輩來了,恐怕小姐覺得壓力。普夫人的意思,我曉得的,婚姻大事,自該還是心甘情願,不被施壓才是。”

竟是這樣嗎?

賀思今接過杯盞,只覺眼前這人,憨态十足。

她端起茶盞,發現對面仍是瞧着自己,一瞬不瞬的。

“洪公子也用茶吧?”她開口。

“哦哦,好!”洪易安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地側了身也端起茶。

廊角邊,賀思楷扯着邊上人的衣袖,壓着聲音:“朝哥哥,你站過來一點,莫要被發現了。”

宴朝沒帶廿五,此番二人立在一處,可這兒也不是個藏身的好地方。

他将自己的袖子扯回,然後,到底還是遂了小孩的心思,往暗處又捱了一步。

“說的什麽呢?我姐是不是笑了?”

“……”

“那哥哥長得倒是還行,就是膚色紅了些,不怎麽白皙。”

“……”宴朝瞧了一眼那亭中男子,可不是臉紅着呢,他垂了眼,“既然聽不見,還待這做什麽?”

賀思楷扭頭看他:“是啊,得再近一些。”

“??”

幾盞茶下肚,洪易安終于冷靜了下來,他正色重新看回對面的少女面上:“賀小姐,其實,我不是第一次見你。”

“我知道,上次在舅舅府中,碰見過。”賀思今道。

“不是的。”洪易安急道。

?????

賀思今困惑看過去,只見他清了清嗓子,下了決心般挺直身板,連帶着胳膊都擱在了石桌上。

洪易安:“其實你們來岑州的第二年,我就見過你了。元夕那日,橋上煙花,你與普公子他們一起,我……我就見着了。”

元夕,她的生辰。

每一年元夕,大寧都盛放煙花、河燈,江南更甚。只是,她全然不記得此人。

“你肯定不記得的,那時候,我就是遠遠見着,沒過去。”洪易安又道,“後來知曉你是賀家的,賀家又與慈家有些淵源,心中歡喜。”

“可又恐怕會打攪小姐,只能托普兄給小姐送過生辰禮。”他說着擡眸,目光灼灼。

“!!!!!”賀思今心中大震,“你說的是那玉蓮?”

“是。”洪易安點頭。

竟然不是慈二少爺送的?!賀思今愣怔,所以,這兩年表兄拿來的玉蓮,是他托送?!怎會如此!

洪易安有些不安道:“我聽普兄說小姐尤愛荷塘,以為你是喜歡的。”

“我……”賀思今終于想起來,表兄雖是将玉蓮帶進來,卻也只說是替人送的,是她自己,先入為主地以為是曾一起結伴游玩過的慈二少爺,這般算來,有此提親,竟是怪不得慈家。

她垂了眼:“我只是有些意外。”

“是我不叫普兄說的,”洪易安道,“我自知于禮不合,可見了那玉蓮,就覺該送你。小姐不收,每每都叫普兄拿回,我亦是明白的。可……可今日,我還是想要小姐知曉。”

如此直白,倒叫賀思今實在不知該如何回答。

那一刻,她終于驚覺,此人提親,是認真的。

難怪舅母會這般輕易答應入府一趟,只怕是這次,她那個表兄也是出了一份力氣。

“洪公子客氣。”斟酌一息,賀思今道,“表兄語焉不詳,思今不敢收。”

“那現在,小姐可能收?”說着,他掏了衣袖,掌中捧着的,正是一株盛開的玉蓮。

沒曾想,他竟是執着如斯,賀思今噎住。

“……玉蓮貴重,還請洪公子收回吧。”她忽然有些想要離開,“我……”

我什麽呢?她說不上來,可此情此景,她實在不适應,也有些應付不來。

洪易安定定瞧她半晌,沒能聽見後邊的話,終于有些頹然地垂了手。

這邊,賀思楷蹲在芭蕉下:“朝哥哥,那玉蓮很貴重嗎?”

“尚可。”

“那為什麽阿姐不收?”

“你問我?”

“那定然還是太貴重了,阿姐不敢收。”賀思楷下了結論。

宴朝看他一眼,忽而道:“比這更貴重的,你阿姐也收過。”

“啊?”賀思楷好奇,“是什麽?”

“扳指,價值連城。”

“真的?!”

“誰在那邊?”亭下傳來一聲責問。

賀思楷霎時捂住嘴巴。

賀思今原是目光無處安放,不想這一瞥眼,就見那芭蕉邊露出的一片衣角,她起了身:“賀思楷?”

洪易安跟着站起,也往那芭蕉下望去。

這一望,就望見一個孩童鑽了出來。

賀思今眼皮子一跳,準備拿人,就瞧見賀思楷手裏還扯了一個。

“……”

四目相對,她愣住了。

宴朝也沒想到會這般,甚至于,他也有些懷疑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都怪這身邊的小子,人道小鬼難纏,原是真的。

洪易安最先反應過來:“這是賀小公子吧?那這位是?”

宴朝面色不算和善,一眼瞧過去還有些冷然。

賀思今咳嗽一聲,只能介紹:“這是我……我堂兄。”

接着,她遲疑繼續:“朝哥哥。”

階下人目光一凝,她只作未見:“這是洪公子。”

“原是堂兄,有禮。”

“只是她的堂兄。”眼看着亭中的少女已然拘謹無措,宴朝開口糾正,“在下賀今朝,洪公子有禮。”

洪易安被這話一堵,點頭:“賀兄。”

這次,宴朝沒再應。

他低頭看向賀思楷:“你不是來喊你阿姐麽?我看你阿姐正忙着,我們還是不要打攪才是。”

氣氛已經如此,洪易安也知不可繼續,只道:“不知府上還有客人,既如此,在下今日便就先行告辭了。”

賀思今這會兒才終于能接上話:“思今送洪公子去前廳吧。”

“不勞煩賀小姐了。”洪易安道,“我識得路。”

說着,他對着宴朝又是一禮,折身離開。

“楷弟弟。”

“哎!”

“既是客人,還是該送送的,你去。”

“啊?”

“要快,等着看桃花呢。”

賀思楷蹭得跳起,一頓小跑跟上前頭的人。

春風識趣,掃起滿藤的花串。

賀思今袖中手指微收,擡步下了階。

心下突然忐忑,也不知他剛剛都聽了多少。

“殿下——怎麽在這?”

她問得小心,微微擡起眉眼。

幾年過去,眼前人已非少年高度。

宴朝看下,仰起頭的花容少女便就落進了眼底。

“來看桃花。”片刻,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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