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喝完三杯熱飲,潭風生又買了兩杯微糖的蜂蜜柚子茶,推開門,一股冷風襲來,潭風生抓着兩杯熱飲縮了縮脖頸,靠着手掌心的溫度來取暖。

高大身影還在舉着玫瑰花等候路過的情侶,感覺到身後有人接近,他轉過身,看到來人愣了一下。

“多少錢一朵?”潭風生用嘴咬開杯蓋的飲口,小口啜着說道。

趙淳喻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他的穿着,問道:“你不冷?”

“少廢話,多少錢一朵。”

“十五。”

潭風生數了數桶裏剩餘的花,說道:“剩下的我買了。”

趙淳喻嘴唇動了動,說道:“不賣你。”

潭風生聞言輕笑:“為什麽?”

趙淳喻将手裏拿着的花遞給潭風生:“送你一朵。”

“不賣,反倒送?”

見趙淳喻不收回手,潭風生便道:“行吧,我拿一杯茶換一朵。”

趙淳喻接過熱茶,潭風生拿過玫瑰花嗅了嗅,一點香味都沒有。

“你這一晚能掙多少錢?”

趙淳喻小口小口地喝着熱茶,酸甜口,熱乎乎的茶一進肚,整個人都暖了。

“一朵掙十二塊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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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風生算了一下,就打賣二十朵,大風呼呼地站一晚上,也就掙二百五。

“這東西本錢才兩塊五啊?”

趙淳喻:“鄰居有個開花店,按批發價給我,他也有得賺。”

潭風生頓時覺得,這浪漫真是太便宜了。

有情侶路過,趙淳喻又迎了上去,潭風生回頭看,年輕情侶已經停下了腳步,女孩子看起來二十歲出頭,正笑呵呵地問趙淳喻:“玫瑰花朵數有講究吧。”

趙淳喻還是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一板一眼地道:“有。”

“那你說說。”

“一朵花代表一見鐘情,二朵代表成雙成對,三朵……”

趙淳喻一直說到第八朵,便不再說了。

女孩子好奇地問:“第九朵呢?”

趙淳喻:“我就剩八朵了。”

說再多也沒用了,他沒有了。

潭風生差點笑出來,最終情侶買了三朵,等趙淳喻走回來,潭風生問道:“你這一套一套的從哪學的?”

趙淳喻:“開花店大哥告訴我的,有人信這些。”

潭風生:“那你信嗎?”

趙淳喻喝了口茶,慢悠悠地道:“我信不信無所謂,收花的人信就行。”

潭風生把玫瑰花莖塞進牛仔褲,只露出花骨朵,雙手捧着熱茶,還是不住地打哆嗦。

趙淳喻看了兩眼,把茶遞給潭風生:“你幫我拿一下。”

空出了手,趙淳喻把圍巾解了下來,在潭風生詫異的目光下,圍在了他的脖子上。

潭風生把頭往後仰:“我不用,真不用。”

趙淳喻把圍巾幫他系好,又拿回了自己的茶:“圍着吧,我還有棉襖和耳罩,不冷。”

脖子上一暖,阻隔了冷風與皮膚的接觸,這感覺太好,潭風生也不想摘掉了。

“你怎麽買個深藍色的圍脖?這顏色也太刁鑽了。”

說不好聽的,就是土。

趙淳喻:“這條沒人買,中間還有段勾線了,便宜。”

很趙淳喻的風格。

“你就不問問我來幹嘛的?”

趙淳喻看了看他:“來商場買圍脖的?”

不然穿這麽少就往外跑,不是傻嗎?

潭風生擺擺手:“當我沒說。”

潭風生本可以去逛逛商場,或者找個網吧玩會游戲,可他現在沒心情,還不如陪着大傻個賣花。趙淳喻雖然悶了點,但聊起來并不無聊。

又過了半個小時,趙淳喻的花都賣光了。

潭風生把茶喝光,問道:“你餓不餓?”

趙淳喻提着桶,把他和潭風生喝光的杯子放進去,說道:“來我家吃嗎?”

潭風生:“不用,我在外面吃。”

“好,注意保暖。”

趙淳喻不勉強,提着桶就走了。

潭風生望着他的背影,商業區繁華,四周都是五彩斑斓的彩燈,遠處還聳立着一個發光的聖誕樹。熱鬧的聖誕夜,只有他一個人站在廣場上,顯得如此寂寥。

“趙淳喻!”

趙淳喻回頭,不遠處的潭風生圍着深藍色的圍脖,臉蛋凍得發白,只有鼻尖是紅的。

“你這人邀請別人的時候能不能有點誠意!”

就問一遍的?

趙淳喻轉過身,想了想道:“潭風生同學,你要來我家吃晚飯嗎?”

潭風生沒忍住笑,走上去道:“這就叫有誠意了?”

“那再加個‘您’?”

“也不夠!”

趙淳喻想坐公交車,潭風生可不想在公交上繼續挨凍,直接招了輛出租車。

第二次來,潭風生就自在多了,進屋就先去跟趙父道了聲聖誕快樂。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趙父似乎比上次更瘦了。

“你在屋裏等着,我做飯。”

潭風生把外衣脫了,穿着衛衣也擠進廚房。

趙淳喻家的廚房不大,一個竈臺,還是老式的煤氣罐。潭風生好奇地轉了一圈,趙淳喻正在燒水。

“你要做什麽菜?”

聖誕節,在潭風生的概念裏就是火雞和蛋糕,就算沒有火雞,雞腿也是要有的。

趙淳喻從冰箱裏拿出肉,熟練地切肉。

“面條,青椒炒肉。”

“就沒了?”

趙淳喻:“沒了。”

“雞肉……也沒有?”

趙淳喻:“你想吃?”

來別人家吃飯也不好說什麽,潭風生擺擺手:“沒有,就是問問。”

趙淳喻切好肉,想了想道:“面條裏給你加個雞蛋。”

潭風生:……雞蛋長大了也是雞,四舍五入,湊合着吧。

趙淳喻手腳麻利,不一會就弄好了,把他爸和潭風生的份兒分別送進屋裏,他先伺候他爸吃飯。

潭風生坐在鼓包的地板上,面條和炒菜放在他上次寫作業用的小桌子上,他确實餓了,捧起碗就開始吃。

趙淳喻的手藝出乎意料的好,青椒炒肉鹹淡适中,要不是潭風生想着給他留點,就全都吃了。

喝光了面湯,潭風生拍拍肚子,對面趙淳喻的面條已經坨了。

他喝了口汽水,從地上站起身。

端着趙淳喻的那碗面條走出門,剛要敲趙父的房門,就聽到了裏面傳來的說話聲。

“……你怎麽能不念大學?”

潭風生的手停在半空,下意識就想往回走。

“也不是只有念書一條出路。”

趙父嘆了口氣:“都怪爸,把家裏錢都糟蹋光了。”

屋裏靜默了幾秒,就聽趙淳喻說道:“錢沒了可以再賺。”

“……爸就是個累贅,累贅。”

潭風生望着手裏坨掉的面條,慢慢地走回趙淳喻的屋裏。

過了能有十分鐘,趙淳喻推門進了屋,潭風生觑他臉上的表情,神色如常,與平時沒有一點變化。

“你的面條坨了。”

趙淳喻盤腿坐到地上:“你吃完了?”

“我吃飽了。”

趙淳喻點點頭,把剩下的青椒炒肉倒進面碗裏,唏哩呼嚕地吃了起來。

潭風生拿出手機,盯着待機界面看了一會,說道:“你想報考哪所大學?”

趙淳喻筷子一停,又大口吃了起來,嘴裏嚼着東西道:“你聽見了?”

潭風生幹笑:“什麽聽見了?”

趙淳喻把所剩無幾的湯一口喝幹,舔了舔嘴唇說道:“念完高中就不念了。”

趙淳喻起身開始收拾碗筷,潭風生無聲了半晌道:“那你幹什麽去?”

“能幹什麽就幹什麽,我的選擇很少。”

“你……讀大學差多少錢?”

趙淳喻看向他,墨黑色的眼眸裏沒有波動的情緒,猶如一灘死水:“四年的學費生活費,我家還欠了三萬的外債。”

說完,趙淳喻走出屋子。

外面敲門聲響起,潭風生起身,向外看去。

趙淳喻已經把門打開,門外站了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女孩子,黃色的及肩中長發,紅色的羽絨服,手裏好像端着什麽東西,正遞給趙淳喻。

“聖誕快樂。”

趙淳喻接過東西,淡淡地說了句:“謝謝。”

女孩子有些緊張地擺弄了一下劉海:“你今天出去賣花了?”

趙淳喻應了一聲,說道:“你等等。”

說着走向了廚房,潭風生看到趙淳喻手裏拿了個紙盒子,是一家蛋糕店的名字。

女孩視線與潭風生相對,腼腆地點了點頭,潭風生也回了個禮。

趙淳喻提着一個塑料袋走了出來,遞給女孩道:“我今早買的豬五花,你拿去吃吧。”

女孩連連說不用。

趙淳喻的态度卻很堅決:“拿着,我也收了你的東西。”

女孩嗫嚅了兩聲道:“你,你最近都沒來剪頭。”

趙淳喻:“我買了一個推子,自己在家就能推了。”

“我聽說,前些日子,趙申找你麻煩了?”

潭風生總覺得在哪兒聽過這個名字,想了一圈,想起這不就是跟趙淳喻打架的那個嗎?

趙淳喻:“有些誤會,已經解開了。”

“怎麽解開的?”

走廊裏的聲控燈暗了下來,趙淳喻拍了拍手,燈又重新亮起。

“我跟他說,我跟你沒有關系。”

女孩眼中的光芒漸漸暗了下來,她點點頭,強扯出一個笑:“解開了就好。”

潭風生覺得這場面簡直是死一般的寧靜,女孩看了看腳尖,随後猛地擡頭,笑着道:“謝謝你的豬肉,我走了。”

趙淳喻:“注意安全。用不用我送你……”

女孩打斷道:“不用!我自己可以。”

目送女孩下了樓,趙淳喻關上門,走進廚房裏繼續洗碗。

再進屋的時候,手裏拿進來了那塊蛋糕,問道:“你要吃嗎?”

潭風生簡直是目瞪口呆:“你傻啊!這蛋糕誰都不能吃,必須你來吃!”

連他都能看出來,那女孩明顯對趙淳喻有意思,只可惜趙淳喻是一點不給人家念想。

趙淳喻放下蛋糕,未發一語。

潭風生說錯了,這蛋糕,他吃不了。

他曾經想吃過。

因為他爸說,死前最大的心願就是看一眼孫子。

可他沒吃下,因為他吃不了。

他想吃的,不是蛋糕。

趙淳喻打開蛋糕盒子,說道:“我不喜歡吃甜食。”

潭風生:“那就給……”

剛想說趙父,可趙父吃不了甜食。

趙淳喻推了推:“你不吃,這就得扔了。”

潭風生僵持了幾秒,一把拽過蛋糕,用叉子一插:“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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