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二天大清早,郭啓明給林匪石打了個電話,詢問江裴遺的情況怎麽樣,這個鐵骨柔腸的老前輩是很關心他們兩個的,前一段時間就總是說要再從省裏多調派幾個人過來協助他們,但是江裴遺覺得還沒必要動用省裏的力量,就一直拒絕了。

“我感覺他還好啊。”林匪石正對着鏡子刷牙,有些含糊不清地說,“以前的事我都聽他說了。”

郭啓明那邊好像是有點驚訝:“他把跟锟铻的事都告訴你了?”

“是啊,”林匪石漱了漱口:“我聽江裴遺說,那場行動犧牲了許多同事,戰況非常慘烈。”

郭啓明難得傷感地嘆了一口氣:“這種大型作戰行動,有犧牲是在所難免的,是他自己固執地走不出來。”

“沒有你聽到的那麽誇張,當時我們事先得到消息,知道锟铻可能會選擇魚死網破,在爆炸之前就組織緊急撤退,大部隊都躲在一處凹陷的山壁裏,是相對安全的地方──那場行動确實有難以避免的傷亡,有十多個優秀的人民警察死在了滾石之下,但這跟小江的決策沒有關系,怎麽都怪不到他的頭上。”

“不過江裴遺就是這種性格,從那天開始他心裏就一直背負着難以磨滅的內疚,我們這群老骨頭輪番上陣勸了他很多次,效果微乎其微,他的性格越來越孤僻了。”

林匪石有點不解道:“你們怎麽都說江裴遺性格不好,我覺得他很好啊。”

郭啓明說:“恐怕天底下就你這麽覺得了,這個江裴遺在省廳領導班子的眼裏可是最硬的一塊骨頭,你馬廳那個桶似的臭脾氣,都不敢跟他吹胡子瞪眼。”

林匪石似乎是有點護短:“跟他吹胡子瞪眼幹什麽,我覺得我們江隊做什麽都挺有道理的。”

“……有時候他太不要命了,”郭啓明嘆息道:“江裴遺的父母都是烈士,一家人性格都非常剛烈,他的妹妹還在軍校上學,有國家養着,他一個人什麽牽挂都沒有,根本就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他總是不惜命啊。”

聽到這段話,林匪石不由想起那天江裴遺悍然撲向烈火中的背影,這時回想都覺得心驚肉跳,心有餘悸地點了點頭:“他确實不怕死,以後有機會我跟他說一下這個事。”

郭啓明又囑咐了一遍:“有情況随時可以請求省裏支援,不要跟那群亡命之徒硬來,知道嗎?”

林匪石一口答應:“放心吧郭廳,我從來不硬來。”

郭啓明一針見血:“你誰也硬不過。”

林匪石保持微笑:“……”

本着“吃什麽補什麽”的原則,林匪石早上臨走之前給江裴遺紅燒了兩個豬蹄兒,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定時保溫,中午回家給他帶到市局,回去的路上拎着保溫桶被其它同事看到,都紛紛打趣他:“林隊你又開小竈啊。”

林匪石道:“給病號吃的,哪能輪得到我啊。”

──林匪石和江裴遺這兩個支隊長在局裏的人緣是兩個極端,就連樓下打掃衛生的老大爺沒事的時候都能跟林支隊長唠上兩句嗑,但是很少有人能跟江裴遺說上一兩句話,不是說這些人不喜歡江裴遺,對于這位雷厲風行的副支隊長,他們又畏懼、又敬佩,感覺跟自己不是一個等級的人物,相比而言不學無術的林匪石就“接地氣”多了。

所以對“林隊和江副隊關系貌似很好”的傳言,局裏大多數人一開始是不信的,但是後來被各種“在現場”的小道消息啪啪打臉,比如“江隊跟林隊說話的時候語氣特別好”“江隊跟林隊說話字數經常在十個以上”“江隊居然對林隊笑了一下”“江隊和林隊又一起回家了”等等等等。

雖然這個地方的人還不懂“磕CP”是什麽意思,但是廣大的吃瓜群衆們已經無知無畏地頭頂“江林”青天,雖然順序可能有點不太對──兩個當事人對此一無所知。

江裴遺用一上午的時間把趙德國的祖宗八代挖了個底朝天,他家沒有什麽“父母離異”“家庭暴力”等反社會人格的誘發因素,生活條件也還說得過去,趙德國的變态好似是與生俱來的──用林匪石的話來說,還真可能是因為……硬不起來。

畢竟青春期的生理障礙也是誘發犯罪的原因之一。

林匪石推門進來:“江隊,過來吃午飯了,一大桶愛心紅燒豬蹄,等你吃完,我下去給同事們分一點。”

江裴遺以前被他這麽送吃送喝還會覺得別扭,現在就已經習慣了,他從抽屜裏拿出餐盒,用筷子夾出十多塊肥嫩Q軟的紅燒小豬蹄,然後道:“送下去吧。”

林匪石就把剩下的小豬蹄都送到樓下投喂如饑似渴的孩兒們去了,回來看到江裴遺還沒動筷子,以為他不願意吃,就有點擔心地說:“怎麽,不好吃嗎?是不是太鹹了?”

江裴遺沒擡眼,淡聲說:“沒有,一起吃吧,一會兒送你出去。”

林匪石這才反應過來江裴遺這是在等他,不由微微一笑,坐到了他的對面。

下午跟苗珍見面,林匪石事先沒有通知她,而是查到了她的居住地址直接上門走訪的,對付這種明顯被收買或者受威脅的證人,出其不意才能有意外收獲。

林匪石人模狗樣地站在門口,用手機照了一下自己,自我感覺并沒有人能夠拒絕這張舉世無雙的臉,才擡手敲了一下門。

半分鐘後,大門打開了一點縫隙,苗珍柔弱的聲音傳了出來:“……誰?”

“我昨天給你打過電話的,林匪石,還記得我嗎?”林匪石聲音溫柔地說。

──如果換做是其他人過來,現在可能就被姑娘關在門外了,但是苗珍沒有生機的目光看了林匪石一會兒,還是開門把他放了進來。

苗珍看起來在二十四五歲上下,應該是一個姑娘青春正好的年紀,五官長的也很周正,但是她的眼珠卻蒙了一層灰暗的霧氣似的,陰沉沉的,她穿的不是居家服裝,相反渾身包的都很嚴實。

林匪石坐到沙發上,苗珍給他倒了一杯水,坐在對面繼續條件反射般複述道:“警察同志,能告訴你們的,在電話裏我已經說的很清楚了,我當時認錯人了,你們再來問我多少遍都沒有用,其他的我什麽都不知道了……”

林匪石道:“你不記得兇手的模樣,那麽對他作案時的兇器還有印象嗎?”

苗珍:“不記得了,我什麽都不記得了。”

林匪石低聲嘆了一口氣:“最近這幾天,有人威脅你嗎?”

苗珍:“沒有,我沒有被任何人威脅。”

“根據我的了解,你跟你男朋友在讀高中的時候就在一起了,以前他應該很愛你吧,”林匪石循循善誘地說:“假如你知道兇手是誰,就是非常重要的目擊證人,我們公安一定會保護你的人身安全的,不會有任何人能夠傷害你──你不想為你枉死的男朋友讨回一個公道嗎?”

這一番話絲毫沒有觸動她,苗珍幾乎有些麻木地回答:“我能告訴你的已經都說了,趙德國不是兇手,你們抓錯人了。”

苗珍的這個态度其實很難辦,她并不抗拒問話,甚至有問必答,好像積極配合調查似的,但是從頭到尾沒說一句實話。

林匪石一言不發地端詳了她片刻,那目光看的苗珍很不舒服,洞察而敏銳,好像從皮到骨都被這個人看透了似的,所有言不由衷的謊話都無所遁形。

苗珍莫名感到有些緊張,合在一起的手不由自主地扣緊了。

林匪石忽然輕聲道:“苗珍,他們強迫過你嗎?”

驟然聽到這句話,苗珍整個人都不正常地抖了一下,身體往後一縮,幾乎是用悚然的眼神看着林匪石。

她蒼白而纖薄的嘴唇顫抖了半晌,才從喉間擠出兩個字:“沒有,沒有人。”

林匪石深深地凝視她許久,幾不可聞地說:“……抱歉。”

然後他有些歉意地看了苗珍一眼,起身告辭了。

林匪石回市局的一路上都是面無表情的,那是他臉上難得一見的冰冷,眼角眉梢都懸着冰棱似的,讓他本來就線條清晰的五官顯的格外鋒利起來。

跟他認識幾個月,江裴遺從來就沒在林匪石的臉上看到過浮起的怒氣,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怎麽了?苗珍那邊發生什麽事了嗎?”

“……這群喪盡天良的畜生。”林匪石輕輕地咬着牙,太陽穴青筋抽跳,“他們逼着那個姑娘做僞證不說,居然還見色起意強暴她,簡直是豬狗不如。”江裴遺沉默了許久都沒有說話,但是林匪石耳邊傳來了一陣“咯吱”的響聲。

──由于有血淋淋的前車之鑒,林匪石一早就把辦公室裏的玻璃杯都換成了不鏽鋼的了,然後他就看到江裴遺手心裏的那塊金屬凹陷下去一個恐怖的形狀。

江裴遺越發憤怒的時候,就越顯得格外理智冷靜:“你怎麽知道這件事的?她主動告訴你了?”

“沒有,她什麽都不敢說。但是我跟犯罪分子的共情能力一向很高,對方是無惡不作的壞蛋,苗珍是個很漂亮的姑娘,孤身一人在家,又處于弱勢地位,”林匪石停頓了一下,像是有些不忍心:“我本來只是試探了她一句,她的反應很大,臉色當時就不對了,眼裏有難以掩飾的恐懼和憤恨,否認的時候也顯得很遲疑。”

這番話讓江裴遺的心髒陡然一跳,不是因為別的什麽內容,而是第一句話,林匪石說的是他跟“犯罪分子”的共情能力很高──而不是“受害者”。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大家!感謝唐安大可愛的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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