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晟楚國土遼闊,山河萬裏連綿不絕。

霧山落在晟楚腹地,早春時節,山的南面放眼千裏春意将醒,回身一望山的北面,蒼茫遠山疊雲霧,皚皚霜雪寒徹骨。

因着這山的兩頭暖寒分明,晟楚便以此山定界南北。

長寧是霧山南面衆城中最後一個入春的,因為距離霧山并不算遠,清晨雞鳴時寒氣還是能把人凍得一哆嗦。

聶槐安對着窗戶做吐納時還能聽見樓下小二被凍得嘶嘶叫的聲音。

沒過一會兒又多了個腳步聲。

少年聲音清冽:“小二,我想給我家公子打盆熱水,哪裏能接?”

“要熱水得等一會,還沒燒好。”

“行,那我等一會。”

“你上屋裏頭等吧,這屋外冷,水好了我給你端進去。”

“沒事,我不冷,我就在這等。”

“......看出來了,你穿得這麽單薄,你家鄉一定比這冷吧?”

“嗯,比這冷許多。”

“那就得是在霧山的北面了,你和你家公子跑這大老遠的,尋親問友?”

少年沒來得及回答,一聲大嗓門粗蠻地橫插進來。

“小伍!進來搭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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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诶來了來了!”

院子響起片刻的騷亂。

沒過多久聶槐安身後的房門就被推開了。

一個約莫十五歲左右,一身淺青衣衫的清秀少年端着個黑漆木盆走了進來。

少年将木盆輕輕地放在桌上,擡頭看向背對自己的年輕人。

聶槐安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叫他的名字,“青葵。”

“是,公子。”青葵輕手輕腳地走到他身邊,扶着人從軟榻上下來,待人站好穿好鞋子才将靠在一邊的墨綠竹竿送到他手裏。

竹竿點地的聲音清脆,落在地上的腳步聲卻悄無聲息。

青葵把人扶到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拿過搭在木盆邊上的幹淨布巾,濕了水後動作輕柔地給眼前人擦臉。

從臉到脖頸再到手臂,細致到每一根手指。

将人仔仔細細擦得清清爽爽才滿意地收回手,開始幫聶槐安換好熏過香的衣服,再利落地梳頭束發。

聶槐安的眼睛在九歲那年就瞎了,從那以後他身邊就少不了照顧他衣食住行的人。

從前幹這些事的是他的師兄,後來青葵長大了這些事就交給了青葵。

青葵視照顧聶槐安為自己的責任,從未有過絲毫的不耐和怠慢,也因此他才能這些年都留在聶槐安身邊,甚至聶槐安‘離家出走’下山也帶着他一起走。

青葵只要一想到他家公子去哪都沒把他扔下就覺得渾身都是勁,怎麽使也使不完。

聶槐安能感覺到他隐隐的亢奮,心中對此感到不明的同時還驚訝于這種隐隐亢奮的持久。

少年幹活穩妥且來去如風。

幫聶槐安梳洗好他端起木盆又步伐匆匆地下樓,吩咐小二準備早飯。

聶槐安摸索着拿到竹竿,扶着身前的桌子起身,轉頭往軟塌方向摸索前行。

青葵怕他一個人的時候走路被絆倒,入住的第一天就讓小二将房間裏不必要的家具都撤走了,加之聶槐安在這間房裏也住了好幾日,腦子裏已經有房間的大致輪廓,沒費什麽功夫就自己摸索走到軟塌邊,小心翼翼地坐。

面朝窗戶,安靜地聽着窗外的聲音。

他的耳力遠比一般人要強,尋常人離得遠了就聽不見的聲音他也一樣可以聽得見,聽得清。

身處市井的樂趣遠比他在樞陽山上的要多,讓他在無事可做時還能有熱鬧的聲音可以聽,而且這種熱鬧他好像總也聽不夠。

比如客棧後有戶人家的孩子,每天都要賴床不肯起,不肯上私塾,夕陽西下時因為完不成功課挨了先生手板哭着回來,然後再挨一頓母親的藤條,藤條抽起來呼呼作響,叫人聽着肉疼。

每回挨了打那孩子都能老實幾天,可沒過多久又開始故态複萌,不是因為功課沒寫完就是因為跑出城瘋玩,沒趕在晚飯前回家。

昨天晚上就是這樣,聶槐安十分佩服這孩子找揍的本事,三天兩頭挨揍,認錯爽快,堅決不改。

大概是因為昨晚已經挨過打的緣故,今天早晨他很老實聽話,沒有賴床沒有發起床氣。

聶槐安聽見那孩子的母親故意硬着語氣,十分威嚴。

“下了課就給我乖乖回家,再敢像昨晚一樣我就打斷你的腿,聽沒聽見?”

那孩子聲音像焉了的黃花菜,“聽見了。”

“你聽話,娘給你做雞腿吃。”

“......真的?!”

“真的,娘不騙人。”

這母親深谙打一巴掌給個甜棗的道理,一句話就把無精打采的兒子激得精神抖擻。

母子倆的對話結束後,聶槐安就聽着小腳步跑起來噠噠的聲音,還伴着點清脆的銀鈴聲,聶槐安猜測那大概是那孩子身上挂着塊長命鎖,鎖上墜着小鈴铛。

鈴铛聲從客棧後跑到客棧一側,逐漸變得清晰。

聶槐安腦海裏緩緩浮現出一個小小的背影,那背影背着一個小書袋,穿過街上絡繹不絕的人群,一蹦一跳地往前跑,生機無限。

按照以往,鈴铛聲從客棧邊上跑過,就該朝街上跑去,鈴铛聲也該由清晰變遠。

但今天不知為什麽,鈴铛聲跑到一半時忽然停了。

聶槐安十分疑惑,正待凝神細聽,那孩子脆生生的聲音就響起了。

“兩位哥哥是迷路了嗎?”

兩位哥哥?

聶槐安聞言一愣,随即心神大震。

以他的耳力,他竟一點都沒有聽到那兩人的動靜。

“你的名字是不是叫連松?”

聶槐安震驚過後便聽見了一個陌生男人帶着笑意的聲音。

“你怎麽會知道我的名字?”

“我不止知道你的名字,我還知道你昨天出城進山谷裏玩了,你和你的朋友們在溪水邊玩兒,你還在溪水裏摸到了一塊特別漂亮的紅色小石頭,對不對?”

“你、你是怎麽知道的?”連松十分驚訝,昨天他在城外山谷玩的事情被這個人說得一清二楚,此人難道是神仙?在天上看見了?!

“呵呵,因為哥哥我看見了呀。”

“你在哪兒看見的?”連松好奇地問,“那時候溪邊只有我和阿慶他們啊,我都沒有看到你們。”

“因為當時我們在樹上呀,所以你沒有看到我們。”

連松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明顯是接受了這個說法,他又問:“那你們來找我是不是想要我撿的那塊小石頭?”

“連松真聰明!”

“可是那塊石頭現在不在我這了。”

“噢?為什麽不在你這了?那麽漂亮的石頭你不喜歡嗎?”

“我喜歡呀。”連松肯定了他誇石頭好看,“可是有人也很喜歡,我就送給她了。”

“送人了?嗯~讓我猜猜......你是不是把小石頭送給了那個紮着羊角辮的小姑娘?”

“......”

聶槐安聽見那人輕笑,笑得很溫柔。

“如果你點頭,這塊銀子就給你,這可夠你吃兩年的糖葫蘆。”

這話落音後,連松安靜了好一會兒。

聶槐安想他大概是在糾結要不要收下那人給的銀子。

最後這能吃兩年糖葫蘆的誘惑對還沒十歲的連松實在是太大了。

他收下銀子,道:“我是送給她了,因為她說她很喜歡。”

“好孩子,銀子收好,天也不早了,哥哥們就不和你聊天了。”

“......啊!”連松想起自己這是去私塾的路上,擡頭一看天,太陽都出來了!着急忙慌地把銀子塞進書袋裏,拔腳就跑。

鈴铛聲叮叮當當一通亂響,很快就消失不見。

連松走後,那人的聲音也變得低沉。

“不知道石榴是什麽時候産的卵,破殼時間未知,這會又被這些孩子帶進了城,萬一突然破殼,毒性不大也能起不小的亂子。”

聶槐安聽不明白這人所說的石榴是什麽東西,但聽着像是會産卵的活物,還帶毒。

一個從始至終都在,卻從頭到尾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的人在這時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惹事前,找回來。”

聲音冰冷得堪比霧山上的霜雪。

與之相比,另一人帶笑的聲音簡直如三月春風拂面,“得令,這就去見見,那個紮羊角辮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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