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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密布的天空,沉重得令他難以呼吸。大人,是展昭沒有保護好你,都是展昭的錯,若你真有什麽不測,展昭萬死難贖……
從皇宮逃出來以後,他們沒有回客棧,而是在郊外搭了個簡易的茅屋作為安身之所。這裏地處偏僻,李元昊的人一時之間應該無法找到。
門一開,展昭轉過身,見清虛道長托了個瓷碗入內,藥香立時彌漫屋裏。
“這是你的藥,趁熱喝吧。”清虛将碗放進展昭手中,瞧了瞧他白裏透青的面色,一搭他腕脈,微微搖頭,“你傷勢未愈就強運內力,這樣于身體損傷極大,今後應格外小心,切勿讓自己再受重傷,否則引發多年來積壓內腑的種種舊傷,恐怕……展大人乃習武之人,有些事貧道也不用相瞞,想來你也該感覺得到,你的身體已是積重難返……”嘆了一聲沒再往下說,改口道:“你肩膀傷口又崩裂了,要記得按時敷藥。”
展昭心裏驀地一熱,這神秘莫測的清虛道長雖與西夏皇室關系匪淺,不過看他對自己倒是真的關心,不由感動。可眼下展昭實在沒心思考慮自己的傷勢,端着碗一口一口咽下藥汁,心中惦記的卻是包大人失明的眼睛。
望着昏睡中那張再也熟悉不過的慈祥面龐,展昭的心宛如刀割,猛擡頭凝向清虛:“久聞道長醫術精湛,不知包大人的眼睛可醫得好?”
清虛略作沉吟,說道:“憑我的醫術,若是換上完好無損的眼膜,或許可以重新視物。”
“真的可以?!”展昭心中燃起希望,連聲音都微微有些顫抖。
清虛望見他深黑眼瞳中瞬間煥發出光彩,心中一陣不忍,嘆道:“話雖如此,可有誰願将自己的眼膜獻出?況且,換眼之術極為複雜,容不得半點差錯,即便是我,也不過僅有五成把握......”
“有五成嗎?......”本以為大人的眼睛一點希望都沒有了,原來竟還有得救!展昭攥緊拳,修長手指因用力已捏到發白,顫聲道,“求道長仗義援手,為包大人醫治雙眼!就把展昭的眼睛給大人換上好了。”
“這......”清虛臉現為難之色,終是說道,“貧道不能這樣做。”
“為什麽?......咳咳......”展昭一急牽動內傷,咳了幾聲之後臉色更是蒼白如雪。
屋裏霎時陷入死寂,半晌,清虛才道:“貧道确實無十足把握,萬一有個閃失,不但包大人無法複明,只怕連展大人你的雙眼也賠了進去......”
望見展昭顫抖蒼白的唇,清虛一頓垂首,默然良久,笑着安慰道:“展大人不必灰心,此事容貧道再仔細考慮,總要尋個萬全之策......”
“不必考慮了。”展昭平靜地打斷清虛的話,“只要有一成機會,都值得去試。”
清虛已被展昭的忠誠所震撼,心中一動不由問道:“失去雙眼就什麽也看不到了,展大人,你不後悔嗎?”其實就在剛才他已經又想出一個辦法,這樣問只是因為他很想知道,展昭究竟有多忠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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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白唇邊露出一絲淺笑,展昭道:“包大人是百姓的青天,青天怎麽可以沒有眼睛呢!只要大人他平安無事,展昭沒什麽好後悔的。”
“......”清虛一時不知該說什麽才好,心湖翻湧之間,對眼前這年輕人除了敬佩,還有疼惜。
“求道長成全!”漆黑深幽的眸子裏盡是懇求之色,展昭雙膝一彎,竟是跪了下來。
“你......唉!”清虛一震,連忙上前扶住那跪得筆直卻有些瘦削的身軀,道,“這如何使得,展大人快快起來!”
展昭雙膝宛如釘在地上,抿緊的薄唇緩緩吐出一句話:“道長不肯答應,展昭就不起來。”
“......貧道,貧道答應你便是。”清虛終是無奈地道。
“如此,多謝道長!”
站起身來,薄唇彎彎勾起一個安心的微笑,展昭緩緩阖上的眼簾沒有再張開——眼前一片的黑。
原來看不見,就是這樣的滋味。其實,也并不可怕......
真的,不可怕。
包拯從夢中醒來,眼前一片的黑,漸漸地,開始發亮,無數白茫茫的東西在面前飄來飄去,像雪花......
這一定是幻覺,可幻覺竟如此真實,包拯忍不住伸出手想拂開那些雪花。
伸出的手臂突然僵在半空,包拯一驚坐起,他居然看清了自己的手掌!
難以置信地将目光移向那白茫茫的來源——窗外,暴雪連天。
究竟怎麽回事?!包拯環顧四周,驚疑不定。記得之前為了不被九幽宮的懾魂術所控制,自己刺瞎了雙眼,後來多日未進水米以致昏厥,現在怎麽又看得見了?又是誰把自己帶到這陌生的茅屋?重重疑雲籠罩于包拯心頭......
“包大人。”
熟悉的聲音打斷包拯思緒,門一開,見到道骨仙風的灰袍老者,包拯霎時疑慮盡去,黑面帶上笑容。
“清虛道長,是你救了本府?”幾乎肯定的語氣。
沒有正面回答,清虛仔細一望包拯眼瞳,淡然颔首:“大人的眼睛剛剛複明,切記三日內莫沾水。”
包拯不自禁地摸上眼皮,除了略有點酸澀,跟從前并無區別。
清虛又道:“大人原先傷了眼膜,貧道已為您修複好。”
包拯聽罷萬分震驚,想不到世間竟有此等前所未聞的醫術,但自己雙眼複明的事實擺在眼前,卻不由得他不信,于是向清虛深施一禮道:“包拯多謝道長相救。”
清虛一把扶住包拯:“包大人萬萬不可如此,您是大宋的棟梁,百姓的青天,貧道理應竭盡所能為您醫治。”
百姓的青天......
——青天怎麽能沒有眼睛呢?
想起那人,清虛不由心中一痛,神色也黯然了幾分,微微一頓道:“此處雖然地處偏僻,到底還是西夏境內,您在這裏太過危險,貧道這就遣人護送您返送。”
雪,紛紛飄,馬車疾馳于暴風雪中。包拯掀開車簾,凝視着與馬車并駕齊驅的那匹漆黑駿馬上挺拔瘦削的背影,眼中現出深思之色,心裏回想的是清虛道長把這人介紹給自己時的情形。
“他叫雪隐,是個浪子,有一次被道上人暗算,貧道救了他。人雖然怪了點,一身武藝卻罕逢對手,就由他保護大人返宋吧。”
“這位大俠......”包拯想與他說話,卻換來一個冷冷背影。
清虛略帶尴尬地道:“他不愛說話,大人不必理他。”
包拯絲毫不以為忤,微笑說道:“沒關系,江湖上很多能人異士皆是脾氣古怪,包拯一向敬重他們。”
猶記得這人倨傲地站着,鬥笠邊沿的黑紗遮住了臉龐,黑色披風的衣角似乎微微抖動了一下,終是沒有說話。
……
馬車跑得飛快,穿破狂風暴雪,冷氣灌進車廂裏,包拯卻沒有放下車簾,目光仍在那黑色背影上流連。
“包大人!”
坐于身側的清虛道長叫了他一聲,思緒被打斷,包拯轉頭看着清虛,再也無法按捺心中疑惑,正待開口詢問。遠處忽然喊聲震天,馬蹄聲由遠及近,在風雪中紛至沓來。
車夫猛勒馬缰,馬兒嘶鳴着揚起前蹄,車身一震之下便停了下來。就聽前方一個醇厚深沉的聲音随風傳來:“包大人走得這般匆忙,可是嫌我西夏招待不周?”
李元昊!
清虛心下一沉,看了包拯一眼,示意他稍安毋躁,随即走下馬車。
“陛下。”清虛施了一禮,灰色道袍鼓蕩在大風裏,一派道骨仙風之姿,神色極為坦然。
“清虛道長。”李元昊臉色陰沉沉地道,“你既為太子之師,就不該暗中襄助包拯,如此吃裏扒外,讓朕如何還能信任你?”
“陛下,在這件事上貧道确實做得不夠君子。寧明是貧道的弟子不假,可貧道還有一個弟子,此人正是開封府主簿,所以貧道向包大人施以援手不算是吃裏扒外。換言之,今日如果寧明或是陛下有難,貧道一樣不會袖手旁觀。”
“哈哈.....”李元昊爆出一陣冷笑,“朕竟一直未發現道長乃是能言善辯之人。很好,那麽朕來問你,今日你幫了包拯,你以為他就走得了嗎?”說罷向身後一指,嘴角勾出一抹殘忍而得意的笑,“這些一品堂的死士,他們的厲害道長你應該很清楚。”
清虛緊盯李元昊鷹隼般的雙眼說道:“陛下,您志在天下,但您的圖謀不是靠軟禁一個包拯就可以成功的。”
李元昊陰沉沉地道:“朕要怎麽做不用你來管,總之今日包拯休想離開西夏!”
随着李元昊一揮手,一陣衣袂破風之聲傳至耳邊,二十幾個黑衣人包圍了他們,這些黑衣人手持鋼刀黑巾蒙面,個個滿身煞氣。
清虛道長不由為難,自己暗中襄助包拯已經犯了李元昊大忌,如何還能公然與一品堂的死士為敵?袖輕輕一動,卻終究沒有出手。
這時只聽李元昊一聲厲喝:“把包拯給朕拿下!”二十幾個黑衣死士同時沖了過來。
這些死士若放到江湖上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出手又快又狠,眼看一把鋼刀已向包拯乘坐的車廂削去。就在電光石火之間,只聽铛的一聲金鐵交鳴之聲響起,鋼刀就停在車簾前不到一寸的地方。
包拯聽見兵器撞擊聲再次撩開車簾,映入眼簾的是一把劍架住了鋼刀,身前立着雪隐深黑的颀長背影。包拯見此渾身一震,雖然這人用的只是把普通長劍,并非那聞名江湖的上古神兵,但臨敵時的氣勢卻再也熟悉不過,多少次身陷險境,包拯都曾領略過這出神入化的劍法。
“展護衛!”包拯不自禁地沖口叫道。
雪隐身體微微一顫卻沒有出聲。突然,他手腕微沉,長劍疾如鬼魅般劃出,那死士未及反應,喉頭已裂開一道血痕,血花噴薄而出的同時,死士也無聲無息地倒了下去。
其餘幾個死士見同伴斃命,都對雪隐十分忌憚,幾人互相使個眼色,一齊揮刀砍來。這次與方才不同,畢竟是被一群高手圍攻,就算雪隐劍法再精湛也已感到有些吃力,況且前段時間連番受傷未得調養,再加上剛剛失明的眼睛……
明顯感到胸口幾道真氣在經脈間亂竄,雪隐咬緊牙關,随着一聲清叱,霎時劍光暴長。憑借超凡的輕功游走于死士之間,颀長身影快如流星,幾個起落之後,圍攻他的一圈死士全部倒伏于地,與先前那人一樣,依然是一劍封喉。
李元昊看得目瞪口呆,雖是手握生殺大權的帝王,見到如此劍法也不禁毛骨悚然,鷹目微眯凝向雪隐,想透過鬥笠邊沿的黑紗看清他的容貌。
“你是什麽人?”
雪隐沒說話,只是擡起劍輕輕吹了一下,一滴鮮紅的血珠順着鋒刃滑落,滴在白皚皚的雪地上。
李元昊目光一寒,朝身後揮手道:“野利宮主,你去會會這位朋友。”
“遵命!”只見一個女子翻身下馬,緩步走出。
這女子四十多歲,人到中年卻是風姿不減,白皙的皮膚,姣好的身材,剪水瞳子裏含着股深沉的狠辣之色,正是那神秘的九幽宮宮主野利幽若。
她不看雪隐,妙目微轉凝向清虛,冷冷道:“你太讓我失望了。”
清虛直視着那美麗陰狠的眸子,嘆道:“義之所在,義不容辭。”
“哼,你對開封府的人講情義,對我卻是無情無義!”
清虛道:“你錯了,我說的不是情義之‘義’,而是國家之大義。你不要忘了,我本是宋人。”
“好極了.....”野利幽若冷笑着,陰狠的眸子裏竟似染上一絲凄苦,“是我瞎了眼睛,執迷不悟,有了當年的前車之鑒竟還願意相信你,活該被欺騙。”說罷,長袖一展向雪隐所站之處掠去。
“你死期到了!”
“嗤嗤”幾聲連響,一排十餘枚淬藍的細針疾射而來,直奔雪隐面門,與此同時野利幽若也已飛掠而至,短劍從袖中探出,如毒蛇吐信,紮向他胸口。
劍快,但雪隐更快,上身猛往後一仰,千鈞一發間避開細針。短劍“嗤”地從胸前劃過,堪堪挑破衣衫。雪隐微踉跄了一下,旋即站穩。
野利幽若身為九幽宮的宮主,一身武功絕非等閑,尤其暗器和輕功,更是極少有人能撄其鋒芒,可方才殺招竟然落空,震驚之餘反手再刺,雪隐身形微晃,雙掌一合夾住了短劍。野利幽若用力一抽,劍似鑲在石裏生了根,紋絲不動。怒氣填滿胸腔,陰冷的眸子裏殺氣愈勝,她猛然将強勁內力灌注手臂,短劍終于動了,緩緩被抽離那人掌心的同時,一串鮮紅滴落在雪地上。雪隐挺拔的身形連晃了好幾下,明顯的有些飄。
“你究竟是什麽人?”野利幽若緊盯那遮住面貌的黑紗道。
“雪隐,一個無名之輩。”說完咳了兩聲,嗓音有幾分刻意的低沉暗啞。
“能在我手下過上三招的人絕非無名之輩。”野利幽若冷冷一笑,“不過,你好像受傷了。”
雪隐沒說話,撫胸又是一陣低喘,身體微微顫抖。
“我沒說錯吧。”野利幽若現出得意之色。
顫抖加劇,猛然以袖掩口,一咳,凄白雪地上一片殷紅。雪隐單膝一彎,身體不堪重負似的跪了下來。
野利幽若見此,知他果然傷得不輕,重新揚起短劍,陰陰笑道:“不管你是誰,都死定了!”
手腕微轉,寒光乍起。
突然遠處一騎快馬飛馳而來,野利幽若倏地停了手。?
☆、9.銀冰公主
? 馬上騎客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梳兩條長長辮子,作侍女打扮,到了李元昊跟前勒住缰繩,呈上一張信箋。
李元昊看罷信箋,将目光轉向那倒在地上已是痛苦不堪的人,不由皺緊了眉頭。
那侍女跪禀道:“銀冰公主請求皇上饒他一命。”
李元昊眸光微沉,不悅之色一閃即逝,随即命令道:“來人,把這個人和包拯押走,回去聽我處置。”
“是!”
雪隐正被毒蛇噬咬般的劇痛折磨着,胸口仿佛要被撕裂一般,他潛運內息,想要壓下這股劇痛,可內息竟已不能運轉自如,在經脈間一陣亂竄後,胸口劇痛不僅未得緩解,反而一浪緊似一浪。他昏昏沉沉中只隐約聽到“銀冰公主”四個字,忽然眼前一黑,就此暈了過去。
......
再次醒來已經是三天後了。
雪隐只覺有股香氣飄進鼻端,清清冷冷的氣味,似曾相識。
耳邊沒了風雪聲,周身暖融融的,用手摸去,身下是錦緞鋪就的床榻,身上蓋着輕軟棉被,此情此境,絕非昏倒前的冰天雪地。這是什麽地方?
微一發怔,昏倒前的記憶點滴湧上。帶着疑惑起身下床,頭仍然有些眩暈,微提丹田氣息,一股窒痛瞬間襲遍全身。雪隐悶哼一聲,急忙咬住牙關,好半天才忍了過去,至此不由苦笑,看來自己的內傷愈發沉重了。
他摸索着在屋裏走了一圈,雖然雙眼不能視物,但他可以斷定,這是一個很大的房間,裝飾擺設都非常華麗,難道這裏是西夏皇宮?
“把這個人和包拯押走,回去聽我處置!”
回想到李元昊的命令,雪隐默默搖頭,李元昊怎麽可能将自己安置在皇宮裏養傷?單憑自己曾經刺傷他這一條,就足夠打入天牢的。雪隐疑惑更甚,莫非安排自己在此處的人不是李元昊,而是另有其人?會是誰呢?……
“銀冰公主”這個名字慢慢浮上心頭。
銀冰公主?銀冰公主……
雪隐正自凝思,門外腳步輕響,來人挑簾而入,原來是那個梳着兩條長辮子的侍女。
那侍女本以為他還未醒,不曾敲門便直接進來,誰知卻乍然見到雪隐一身純白中衣的挺拔身形,先是一驚,随後睜着烏溜溜的大眼睛,盯着那清雅俊秀的面龐竟兀自怔住。也難怪,西夏男兒多是粗犷勇武之人,哪曾見得雪隐這般玉樹臨風人物,難免心生傾慕之情。
雪隐等不到來人開口說話,只好輕咳一聲。那侍女回神不由臉上一紅,想起正事,連忙将手裏的托盤放下,說道:“這是洗好的衣服,奴婢放在桌上了。”說罷轉身就走。
“姑娘請留步!”雪隐開口攔道,“請問姑娘此地是何處?我怎會在這裏?”
那侍女停下腳步,猶豫了一下道:“這裏是凝冰閣,銀冰公主的住處。”
銀冰公主!竟然真的和她有關!
雪隐微微皺眉,不知為何,這名字給他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侍女看着他發怔的神情,頗有靈氣的眼珠滴溜溜一轉,又解釋道:“銀冰公主是皇上的義妹,她救了你,為這事,皇上可是不太高興呢。”
“銀冰公主為什麽救我?”雪隐疑惑地問。
侍女噗哧一笑:“公主與你好歹相識一場,若是改了名字便不再認她,我們公主可是要傷心了,展大人!”
最後三個字故意拉長聲音,挺拔身影乍聽之下猛然一僵,随即苦笑。展昭啊,展昭,看來你的真實身份已經無法隐藏。
“小蝶,不得無禮!”一個熟悉的女音傳來,飄飄渺渺,冷冷清清。
侍女連忙退到一邊,斂眉垂首低聲喚道:“公主!”
展昭循着聲音來處轉過身,驚訝的神色很快平靜下來,最終淡淡道:“原來是你。”
來人一襲純白紗衣,姿容清麗絕俗,正是陪展昭從大宋一路風塵仆仆來到西夏的白苓。
白苓命小蝶退下,随後看着展昭俊朗容顏久久不語。那凍玉似的眸子雖不複往日星亮神采,卻宛如一汪幽潭,比從前更深、更黑,她不由心中一痛,幽幽嘆了口氣。
猶記得親眼看到載着包大人的馬車沖入風雪中,這人誓死護佑的決然身影,那一刻自己的心比現在更痛。為了不讓包大人起疑,白苓始終未曾現身,卻在心裏暗暗着急。因為她了解李元昊,那個高高在上的西夏國主,骨子裏有一股執拗的偏激,他在展昭手上吃了那麽大虧,是絕不會輕易放過他的。
她要救他,一定要救。即使這樣做可能會給自己帶來很大的麻煩也必須如此,她不想違背自己的心。
窗外,夜色正濃。
二人相對而坐。桌上一對銀燭燒得正旺,高高的火苗跳躍着,展昭的臉在燭火映襯下顯得愈發蒼白,渾濁的蠟燭油沉悶流淌,仿佛要把光陰都融化進這一片燭火裏……
白苓靜默了很久,才站起來,輕輕挑了下燈芯,屋裏霎時暗了很多,窗外一輪初升彎月卻顯得格外明亮。一片寂靜中,她緩緩地開口。
“我本名叫做野利銀冰,白苓是我為自己取的漢人名字,尚在襁褓時就被雙親遺棄,後來是師父收養了我,所以跟了師父的姓。至于公主的身份,那是因為皇上為拉攏九幽宮,讓我們為他效力,才與我義結金蘭,賜公主封號,實則我與當今聖上并無兄妹情義。”
展昭道:“依我看,那李元昊還算給你面子,否則我現在怎麽可能在這裏舒舒服服的養傷。”
白苓不由牽出一絲冷笑:“那只不過因為他的皇途霸業還有用得着九幽宮的地方,心裏總會有些顧忌。”
展昭覺得白苓對李元昊頗多不滿,卻也沒多說什麽,只靜靜聆聽。白苓見他沉默,心中竟劃過些許不安:“展大人,從前我并非有意隐瞞自己身份……”想了想卻不知該如何解釋,臉上略現愧色,“現在我已将實情原原本本的相告,希望你能諒解。”
展昭嘆了口氣,随後像是自言自語的輕聲說道:“我知道,其實你早就告訴我了。”
“什麽?”白苓疑惑地看着他。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說過什麽嗎?”薄削嘴角揚起一絲狡黠。
......
那是煙霧凄迷的河岸,藍衣人卓然而立。
“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神秘畫舫中幽靈般的白衣女子對他說:“展大人可以叫我苓兒。”
藍衣人頗有些不以為然:“這多半是假名,如此看來姑娘是不肯用真面目示人了?”
白衣女子聽罷輕笑一聲:“名字雖假,每一寸面目卻都是真的。”
......
“你早已告訴我你用的是假名,當然并非有意隐瞞了。”
聰明如展昭,有些事不用言明,便早已了然于胸。
白苓一怔,随即釋然:“既如此,展大人還是叫我白苓。”
“好......”展昭微一沉吟笑道,“以後叫我展大哥吧。”
“展大哥!”白苓雪頰染上些微紅暈,“這麽說,我們算是朋友了?”
展昭沉默少頃道:“你幫我救包大人,我們就是朋友!”
提到包大人,展昭神色又黯然下來,緊緊握着拳,任痛楚懊悔襲遍全身。
此後幾日展昭便在宮中養傷。白苓找來各種名貴藥材,着人煎給展昭喝,一天數次,湯藥不斷。展昭不便拂她之意,都一一喝下,心裏卻清楚得很,自己這多年沉積的內傷豈是區區幾濟湯藥就能治得好的。清虛道長來看過他一次,把過了脈不由嘆氣,然後就是囑咐他好好保重自己。展昭聽了只是笑,自入公門以來他早已看破生死,只要能護青天、伸張正義,個人生死對他來說,不過是件輕如鴻毛的小事。
包大人又被押進了天牢,有了上次教訓,這次李元昊已加強防範,想要劫獄簡直難上加難,天牢不僅設重兵把守,而且沒有聖旨任何人不得探監。展昭正為這犯愁,與白苓商量幾日未有良策,卻不想這日傍晚,來了道聖旨。
聖旨的內容是展昭絕對想不到也是不能接受的。不是允許探監的聖旨,而是賜婚的聖旨。
“朕聽聞銀冰公主與宋禦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早有情意,特賜婚二人,十日後奉旨成婚,并賜府邸一座,黃金百兩。驸馬展昭于大婚後任職我大夏,加封骁騎将軍。”
展昭自始至終都是不肯接旨的。他冷着臉靠在床邊靜靜的聽,聽到後來竟大笑起來。傳旨的太監也不理睬他,照例把聖旨念完,交給白苓後轉身離去。展昭依然在笑,連眼淚都快笑了出來,仿佛聽到了天下最可笑的笑話,白苓看着他反常的舉動,心裏一陣害怕,連忙上前扶住他微顫的肩膀。
“展大哥,你別這樣......”
展昭驀地止住笑,臉色已白得接近透明,他嘴角挂上淡淡譏诮:“如此好事落在我展昭身上,不該高興麽……”灰白的唇間一縷鮮紅好無征兆的溢了出來。
“展大哥!”
“我沒事,沒事……”他在白苓的驚叫聲裏輕輕搖了搖頭。
展昭知道,李元昊此舉是想陷他于不忠不義,他可以認命,從此留在西夏,但在他成為千夫所指的叛徒之前,一定要讓包大人返回大宋。
“只要李元昊放了包大人,我就與你完婚。”
聽了這話,白苓不見半分喜色,眼中閃過一抹凄然:“展大哥,我不希望這樁婚事成為一筆交易。”
那雙幽黑的眸子此刻一片空洞,展昭牽了牽嘴角:“本來就是一筆交易,所以買賣雙方要提前談好條件方可成交。”
白苓雪色衣袖不由自主地抖動起來,垂眸澀然道:“此事真的與我無關,是皇上自己的決定,我并不知情......”
“不必說了!”展昭冷冷打斷白苓的解釋,“去向你的義兄說明我的條件,想必他會念在兄妹之情答應的。”
“你......你還是不相信我......”白苓笑了,說不出的無奈。
“快去吧!”展昭別轉頭,雙拳在袖中緩緩收緊。
夜深,西夏皇帝寝宮裏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李元昊一手執壺一手端着酒杯,自斟自飲,悠然自得,目光卻不時飄向門外,似乎在等什麽人。
細碎腳步聲響,李元昊勾起嘴角,輕笑道:“你來了。”
雪白身影走近,臉上明顯帶着怒意:“你知道我會來?”
“當然。”李元昊鷹眸微眯,盯着白苓美麗的眼睛,“你是為展昭而來。”
“為什麽?你為什麽那樣做?!”白苓冷冷質問。
“呵,也只有你能用這樣的口氣跟朕說話。”李元昊仰頭将杯中酒飲盡,慢慢踱到白苓身前,有些無奈地笑了,“為什麽,你心裏應該清楚究竟是為什麽,冰妹……”
白苓秀眉蹙起,貝齒緊咬下唇,似是對這稱呼極為反感。
李元昊又故意湊近幾分:“朕也想問問你為什麽,為何你那麽讨厭朕,為什麽宮裏每個女人都會費勁心機讨好朕,就為了得到朕的恩寵,而只有你對朕是冷冰冰的?”
“因為我不想得到你的恩寵,皇上。”白苓眼中一片冰寒之氣。
“那你為何還要來?”李元昊眸色又深了幾分,像是看着即将落入掌中的獵物。
“想和皇上做筆交易。”
“哦?什麽交易不放說來聽聽。”李元昊饒有興趣的眯起眼睛。
“放了展昭和包拯。”
“冰妹你太天真了。”
白苓咬住唇,冷冷盯着李元昊,半晌方道:“展昭留下,放了包拯。”
李元昊笑了,醉眼中閃出輕薄的笑意:“你果然被那只貓灌了迷湯,為了他什麽都不顧了。想讓朕放了包黑子,可以,但是你的籌碼呢?冰妹,你應該清楚朕想要的是什麽......”
白苓眸中仿佛有無數冰針瞬間刺向李元昊臉上,李元昊近乎癡迷地看着她,什麽也沒說。片刻,白苓冷冷地點了一下頭,随即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燭火明明滅滅,恍惚了彼此的容顏。
☆、10.西夏驸馬
? 翌日清晨,白苓從李元昊宮中回來,面色蒼白,腳步虛浮,卻仍是冷麗絕俗。
“皇上已答應讓包大人返宋。”她說,“展大哥,我盡力了……”
展昭神色微現一絲驚訝,終是淡淡問道:“幾時起程?”
“十日後。”
展昭微笑:“好,十日後我們奉旨成婚。”
銀冰公主成親的消息一經傳開便引得皇宮內外議論紛紛。西夏百姓聽說這位神秘的冰美人竟然要招贅驸馬,于是茶餘飯後的談話裏就有了新的話題。皇宮裏的議論更是少不了,宮裏人多少知道一些聖上對銀冰公主的心思,所以聖旨賜婚的事着實讓人感到意外,當一切無法用正常情理解釋的時候,大家只能暗道聖意難測。至于驸馬的來歷,聽了更叫人難以置信,竟是那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南俠,宋朝的禦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
禦賜的驸馬府也在緊鑼密鼓的裝點中,雖然婚期緊迫一切從簡,但也絕不能失了皇家的氣派,裏裏外外都需重新粉刷。待得喜堂新房準備得七七八八,已是大婚的前一天。
展昭這些日子過得恍恍惚惚的,得知了包大人平安返宋的消息,心裏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之後便是整日整夜的恍惚,就像飄蕩在風中的枯葉,無所歸依。直至大婚當日,華燈高照,新人入了喜堂,他仿佛還沒有從恍惚中清醒過來。失明的雙目前漆黑一片,想到身旁紅蓋蒙頭的新娘子,更加難抑悲涼,只有強打精神,在司儀的指引下,扶着新娘朝主位行去。
說是大婚,喜堂卻甚是冷清。李元昊沒有來,朝中大臣和親王揣摩不透聖上心思,也都沒來湊這個熱鬧,只提前遣人送了賀禮。除了清虛道長和野利幽若權充雙方家長以及一個司儀唱禮,整個喜堂便無閑人。展昭身着西夏驸馬裝束,溫潤清雅中又添高貴的氣質,只是臉色太蒼白,神情也不見半分歡喜,紅滟滟的燭光投在臉上,一片幽黯,竟是說不出的凄清。
清虛道長與野利幽若相對而視,均搖了搖頭,卻也不便說什麽,待到新人拜過堂,好生撫慰幾句,看兩人進了洞房便連袂返回。
半路上,清虛忽然道:“其實,他二人還是挺般配的。”
野利幽若聽了,眸色一黯,以往狠厲頓時去了七八分,悵然道:“再如何般配,也是被一道聖旨強綁在一起的,即便展昭對苓兒有些好感,這道聖旨也會像一根刺紮在心裏……只怕是人間又多了一對怨侶。”
清虛不置可否,頗有感觸似的嘆了口氣,口唇張阖,欲言又止。
野利幽若頓住腳步,蹙眉道:“你想說什麽?”
“……”清虛神色歉然,“我一直想知道,為了當年的事,你是不是還恨着我?”
野利幽若雙眸盯住清虛,良久才道:“我不恨你,當年是我自己鬼迷心竅,就那麽沒頭沒腦的陷了進去。”說完猛一轉身,快步離去。
清虛杵在當地,直至黑裳沒入濃濃夜色裏,仍未回過神來。
新房裏龍鳳花燭劈啪輕爆,展昭坐定桌旁便不再動,默默地任時間一點一點在黑暗中流過。
到底是端坐床頭的新娘子自己伸手摘掉了蓋頭,跳動的燭焰中,麗雪紅妝明明滅滅,眼底之色看不真切。白苓故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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