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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沐凝雪手指有如觸電,給反震得倒退三步。

“不愧是南俠,果然厲害,這回領教了!”目光一寒,恨恨說道。

展昭斂息凝神展開劍法。一招緊接一招,瞬息萬變,有如大海潮生,波濤翻湧,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沐凝雪也收起輕浮之态,将鞭法一招招施展開,漫天劍影裏一條銀蛇穿梭其間,鑽來鑽去。但見劍光鞭影,重重疊疊,站在一旁的禿鷹只覺眼花缭亂,竟有些頭暈目眩。

劍招越展越快,劍光的圈子越擴越大,竟似織成了一片光網,将銀蛇罩在當中掙紮。沐凝雪此刻還可以應付得來,但展昭劍法奇幻無比,若然稍有不慎,便要血濺塵埃。此刻的展昭似乎與以往有些不同,不知怎的,他的內力詭異而強悍,源源不斷竟似取之不竭一般,這樣下去沐凝雪遲早落敗,她何等聰明,瞧出不妙,忽然改變打法冒險進招,幽靈般欺到展昭身前,雙指一彈,一縷寒風,竟似無形的冷箭一般,徑射展昭雙目。

沐凝雪使的是“幻陰指”功夫。這門功夫乃是九幽宮的獨門指法,由宮主野利幽若選擇有天分的弟子親傳,學會容易但想要練到極高境界卻不是人人皆可做到,以沐凝雪的聰明資質目前也只練到第三重。

只覺一縷陰風憑空襲來,展昭警覺地閉上雙目猛一側身,灌注內力的幻陰指沒有擊中他的眼睛,只從眼角掃過,接着在臉頰上拂了一下。饒是如此,展昭再張開眼睛時眼眶便有些發紅,一側臉頰上也留下道紅痕。

沐凝雪見狀笑道:“展大人,我不過輕輕摸了下你的臉,可用不着哭呀!”

眼看天将大亮,挂念任福處境,展昭本就心中焦急,接二連三聽到這等輕薄言語更是怒氣上湧,于是力貫劍刃使出狠招。一招“大漠風沙”,劍光橫卷過去,一柄劍登時好似化成了數十百柄,從四面八方向沐凝雪攻來。但聽得嗤、嗤、嗤一片聲響,她垂在一側臉頰邊的長發登時被削斷好幾绺,青絲散落一地。但凡女子皆愛美,發現自己頭發被削的亂七八糟,沐凝雪氣得臉色發青,銀牙一咬,在漫天劍影之下,居然又欺到展昭身前,故技重施,幻陰指力當即掃出。這回展昭已有防備,一口內家真氣吹将出去,有如春風解凍,把幻陰指力盡皆消解。可是如此一來,展昭以內家真氣來抵禦幻陰指力,也免不了影響他劍招的速度,處于巨大壓力之下的沐凝雪終于緩得一口氣。

趁此間隙,沐凝雪扭頭對禿鷹怒道:“悶葫蘆杵那兒做什麽,快來幫我!”

禿鷹一怔才反應過來是說他,本想幫忙來着,可這娘們兒有事沒事奚落自己,合該得些教訓。

“禿鷹!你傻啦!”沐凝雪又叫。

好吧,總算叫的是自己名字了,不再是“悶葫蘆”,心情稍微有點好轉,那麽,就幫幫她好了。

鏈子錘一甩,一招“流星趕月”,禿鷹欺身而上,現在是兩個對一個,展昭眉峰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若是尋常比武或抓捕犯人,人再多身手再好也不曾懼過,可眼下時間異常緊迫,又事關大宋安危,不由得有些煩躁。沉住氣,鎮定,他在心裏告誡自己,便真的沉靜下來。

展昭的武學造詣遠比他的對手高明,能夠很好地控制自己情緒并且深知想要克敵制勝不能只局限于一種打法,以已之長攻敵之短是千年不變的道理。

現在他的優勢是強悍的內力。野利延郗的藥可以短時間催動內力滋生,後果卻很慘痛,大病一場或者就此經脈盡毀。展昭并不在乎這些,他是個理智的人,但有時非常極端,只要他認為值得去做的事可以不計代價,比如為了國家大義,反正他傷害的又不是別人。

當下劍法一變,從極快而變為極慢,劍尖上墜了千斤重物似的,慢騰騰的東刺一劍,西刺一劍。禿鷹與沐凝雪對視一眼,俱都心頭一震,只感到重重壓力,從四面八方向他們擠來,雖兩人打一人卻不覺輕松,情況反而比剛才更糟,竟是再也不能近得了展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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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展昭的周圍五尺之內,便似布起了一道鐵壁銅牆一般,銀鞭和鏈子錘半點攻不進去。禿鷹還好,沐凝雪可是急了,打了半天體力已透支,偏偏這個悶葫蘆一點忙幫不上。這樣下去不行,遲早叫展昭逃脫,左思右想不得其法,不知不覺纖指又拈起一根透骨針,姑且再試一次!

內力貫注指尖,一道銀光穿透銅牆鐵壁的阻隔,展昭嘴角冷冷牽起,橫劍一擋,那枚透骨針借着一擋之力卷起了一股氣流漩渦,竟于瞬間改變了方向,完全相反的方向,呼嘯着飛回它主人身邊。

“呃!”沐凝雪猝不及防竟被射中,悶哼一聲摔倒在地。

一切發生的太快,禿鷹轉頭想看個究竟,哪知剛一轉身,忽聽得極強勁的暗器破空之聲,心中暗道不好,陡然一個翻身,饒是他閃避得快,也中了展昭的一支袖箭,登時跌倒在地。

這兩人都已受傷,再不能阻止展昭,只能心有不甘地瞪着他。沐凝雪冷笑着嘲諷道:“江湖傳說,南俠展昭乃謙謙君子,從不使用暗器,原來是騙人的!”

展昭臉色愈發的白,倒不是因為沐凝雪的嘲諷,他喉結微微一動咽下湧上來的血氣,然後清清楚楚地說道:“江湖上還有一個傳說,南俠的三種絕技,想必你們也聽過。”

一旁禿鷹插口道:“南俠三絕技,劍術、輕功和袖箭。世人大多見過那獨步天下的劍術和輕功,卻極少有人見識過袖箭,所以就只當是子虛烏有。”他說這話時臉上是帶着敬意的,這一點連禿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即使意識到也不願承認。極少有人見過不代表真的沒有,那恰恰是比另外兩種更厲害的深藏不露的絕妙殺招。至少此刻他見識到了。

展昭沒有殺禿鷹,因為罪不至死,因為他只為脫身。如果不是大宋将士上萬條生命等着去救,他也絕不會輕易使用袖箭。不為除魔施辣手,家國榮辱最關情。展昭再不多言,展開輕功向好水川山谷掠去。

才走沒多久,陰無雙趕到。看見地上兩人先是一驚,繼而尖聲叫起來:“哎呦,你倆也着了那只貓的道兒!”竟似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

禿鷹怒道:“少廢話,要麽接着追,要麽過來幫忙!”

陰無雙稍一思索笑道:“且容他去吧,主人那一關豈是好過的,只是這樣一來我們太丢面子。”

“追不上就說追不上,什麽叫‘且容他去吧’,切,小陰你不老實。”久未言語的沐凝雪總算開口。她被自己的暗器射中本就氣憤難當,再加上這暗器極其歹毒,進入肌膚後一分為三還生有倒刺,剛才一直忙着割開傷處取出暗器,沒顧上說話。好在沐凝雪最熟悉透骨針的特點,展昭又稍稍手下留情,傷口并不深,這才松了口氣。

傷在右臂,兀自流血。陰無雙看了眼,幫忙止血敷上金創藥,又去查看禿鷹傷勢。

禿鷹傷在左腿,赫然一支袖箭立在腿肚子上,陰無雙倒吸口冷氣:“我的天!南俠的袖箭!”

像是見到什麽稀世珍寶一般,仔細端詳半天,到底驚喜多些還是惋惜多些也說不清。驚喜此生得見南俠絕技,惋惜方才一刻自己不在現場。禿鷹恨得直磨牙,假娘們兒,你等着,待我好了再收拾你。

給禿鷹也處理完傷口,三個人一合計,便一同向好水川山谷行去。雖說肯定是晚了,還是必須得去,否則李元昊那裏無法交代。?

☆、19.金蟬脫殼

? 展昭不敢耽擱,将輕功發揮到極限,到達好水川山谷時但見狼煙遍地,嘶喊哀號之聲響徹四野,不由心中一沉,自己終是來晚了......略一踟蹰,徑向谷中奔去。

宋軍中了埋伏,山頂大石滾滾而下,帶火羽箭如雨點亂飛,四下裏硝煙彌漫。展昭一時之間也找不到任福,擡頭望了望山頂,登時一驚。淵停岳峙般的一個身影,眼眸顧盼間鋒芒四射,銳利如鷹,正是西夏國主李元昊。一品堂主野利延郗就站在他旁邊,目光沉沉,臉色更陰沉,不知在想些什麽。

李元昊一人手持兩丈多長的大旗,親自坐鎮指揮,殺得宋軍潰不成軍。正得意間忽見展昭身影,冷厲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陰險笑意,随即揚聲道:“展昭!你這叛徒,自己不知死活,連妻兒的性命也不顧了嗎?”不見展昭理他,便又喝道,“此時懸崖勒馬還來得及,看在銀冰公主面上朕就考慮饒你一命,若不肯悔改,只有将你和你的大宋将士一起燒死在這谷底!”

展昭仍不理他,提劍于亂屍中搜尋,李元昊的話像尖刀一樣劃在心上。思及白苓,一直以來對她虧欠甚多,其實自己并不是一個好丈夫,如今為了國家大義又将她生死棄之不顧。不過展昭篤定地想,白苓能理解自己。還有钰兒,可愛的孩子,雖非親生展昭卻對他有着很深厚的父子之情。李元昊呀李元昊,但願你能善待這個孩子,不要做出追悔莫及的事!

前方煙塵滾滾,到處是焦黑的泥土,火藥的殘屑,将士或被刀劍砍死,亂箭穿心,或被大火燒死,面目全非,或被巨石砸死,血肉模糊,各種死狀不忍目睹。展昭跟随包拯辦案多年,見過的慘象着實不少,卻從未如眼前這般情形。徹底的毀滅,大片大片的荒蕪,仿佛人間煉獄一樣,連靈魂也跟着陷落,然而一切都晚了。

火藥味熏得人頭暈,展昭恍恍惚惚地往前走。突然身上一沉,下意識低頭,一只手抓住他衣擺,一只血淋淋的手。看清手的主人,展昭精神為之一振,緊緊握住這只手他沉聲叫道:“任将軍!”

任福的狀況不太好,左臂被火箭貫穿,皮膚燒得焦黑,血流不止。展昭從中衣上撕下白布,緊緊勒住他傷口,時間倉促只能做緊急止血,展昭在心裏黯然嘆息,這條手臂今後怕是廢掉了。

“任将軍,展昭來遲了。”語氣中滿是痛悔惋惜。

任福已由最初的驚喜中平靜下來,無地自容地低下頭,叫了聲:“展大人!”一時竟不知說什麽好。

“此處不宜久留,快率殘部撤離吧。”展昭說着就要扶起任福,哪知任福身如磐石,竟是不肯起來。

“任将軍你......?”

“展大人。”任福慚愧地道,“都怪我不聽你的勸谏,貪功冒進,才致如此慘敗,如今追悔莫及!”他嘆了一聲又道,“桑怿、劉肅二位将軍已相繼戰歿,他們都是國之棟梁,卻受我連累。任某即便到了九泉之下也無顏去見各位犧牲的将士!展大人,任某就拜托于你,請你帶着殘部撤離此地吧。”

“要走一起走,任将軍切莫說喪氣話,合你我二人之力,定能殺出一條血路!”展昭心中萬分焦急,因為眼下每耽誤一秒,便是減少一線生機,李元昊不會放過他們。

只見任福搖搖頭:“任某身為大宋主帥,軍敗,當以死報國。”

“糊塗!”展昭聽罷不由怒火上湧,平日裏清潤溫和的臉霎時淩厲起來,他正色道,“任将軍,你這不是以死報國,是逃避!不敢承擔戰敗的後果嗎?沒勇氣活着回去,跪在金銮殿百官之前接受皇上的懲處嗎?!”

任福一下愣住,怔怔看着展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展昭緩過一口氣,聲音聽起來依舊嚴厲:“就算要死,也不是現在。看看吧,你的部下,他們還需要你。”

任福向四下望望,不知什麽時候,周圍已聚集了七八個人,可能是聽到了這邊動靜,遠處還有人陸陸續續走來。都是與他一起出征、多年來同甘共苦的兄弟!

任福一時無言以對,眼眶發熱。是啊,這些多年來出生入死的兄弟!他失敗了,可他們依然信任他。不能死,現在還不能死!

任福望向展昭眼睛,那雙幽黑深沉在硝煙戰火裏亦叫人安心的堅定雙眸,在絕望時能夠給人信心和力量。展昭知道任福已想通,微微颔首一笑。霎時間,硝煙似乎淡了,敵軍的吶喊聲也充耳不聞,天地間湧動着勃勃生機。

副将武英走上前來,将一件黑袍遞到任福手裏。

“将軍!”任福的铠甲早已七零八落,武英便把黑袍給他披在身上。

任福向四下望望,一張張熟悉的臉都已經落魄得不成樣子,他在衆人中逡巡,猛擡頭問武英:“看見懷亮沒有?”

任懷亮是他的兒子,此次跟随父親來西夏,是第一次随軍出征。正如每一個望子成龍的父親一樣,任福希望自己的兒子經得起磨練,早日成為馳騁疆場骁勇善戰的将軍。然而,這些殷殷期盼在此刻看來卻顯得異常蒼白無力,什麽都沒有活着重要。任福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 ,心在一點一點往下沉。

果然武英紅着眼睛道:“公子他已經......戰死了!”眼淚一下湧出,再也說不下去了。

任福沒有落一滴淚,怔了半晌忽然沉聲道:“随我撤退!”竟也半句未提尋找兒子屍身的事。

青山處處埋忠骨,何必馬革裹屍還,就讓茫茫沙海慢慢掩去鮮血與忠魂,他們将與天地同在。

這一陣耽擱,情況愈發緊急。先前任福他們已經轉移至一處凹陷的山壁之內,西夏軍的巨石火藥一時打不到他們。李元昊見此,便派野利延郗下谷攻打,想來宋軍氣數将盡,該堅持不了多久。

野利延郗率兵一路急追直下,卻見任福在如此慘敗之下竟能從容撤退。宋軍殘部沿山麓一直向上行去,就要消失在視野內。

“快追!”野利延郗大喝一聲。

頃俄間大地震顫,千百鐵騎放蹄狂奔,風裏傳來戰馬嘶鳴,激烈的殺喊從山腳直逼而上,空氣裏彌漫着越來越濃重的硝煙味道。

馬蹄掃起漫山冰屑,半天風雪迷人眼。展昭一望背後,大片黑壓壓的西夏士兵正向山頂厮殺逼近。他們所率宋軍殘部雖搏命抵擋,卻漸漸顯出寡不敵衆之勢。西夏士兵兇猛彪悍如狼似虎,圈子越縮越小,就要将他們包圍。

展昭沉聲對任福道:“你先走,我來引開他們!”

“不行!任某雖不才,怎能臨陣逃脫!”

“來不及了,不這樣遲早被包圍,一個也別想逃出去,請任将軍聽展昭一言!”見任福不肯先走,展昭心中焦急萬分,再向四下一望,西夏軍已大軍壓上。遙遙就見帶有“野利”字樣的大旗迎風招展越來越近。

“擒獲宋軍主帥者賞黃金百兩!”

“沖啊!!”

展昭無暇多想,暗一咬牙猛然發力一掌擊上任福後頸。

“展大人,你?”突來的眩暈使任福不可置信地盯着展昭,當漸漸明了展昭的意圖時他已經徹底陷入無邊黑暗中。

展昭唇角微勾,“呼喇”扯下任福黑袍,将他穩穩抛進随後的武英手裏。

“快走!”

西夏士兵一心想着擒獲宋軍主帥,任福那一襲黑袍在千軍萬馬裏又格外明顯,所有人就認為那着黑袍的便是宋軍主帥。展昭趁亂調換動作又快,前邊亂哄哄人群擋着,以至連素來精明的野利延郗都未識破這“金蟬脫殼”之計。

黑袍從頭裹到腳,勒轉馬頭,往截然相反的方向縱馬飛馳,揚起滾滾黃塵,引開身後潮水般的追兵。

奔馳,奔馳,駿馬如飛奔馳!晨風涼飒,吹響雄亮號角,身後震耳欲聾的殺伐,變得模糊而遙遠,仿佛戲臺上粉墨登場的“破陣子”,鑼鼓喧嘩,催人熱血沸騰,叫人忍不住想仗劍起舞,盡情揮灑滿腔豪情壯志!

醉裏挑燈看劍,

夢回吹角連營,

八百裏分麾下炙,

五十弦翻塞外聲,

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

弓如霹靂弦驚,

了卻君王天下事,

贏得生前身後名,

可憐白發生!

(注:引用辛棄疾《破陣子》。)

展昭兀自催馬前進,山峰綿延起伏,地勢越來越高。忽然間胸口一窒,猛咳數聲,臉色一片雪白。展昭慘笑,鮮紅順嘴角蜿蜒而下,身體已經撐到極限了嗎?

“別讓他跑了!”呼喝聲隐約傳來,西夏軍窮追不舍,這樣很好,展昭慢慢地想,任福他們應該已經突出重圍了吧,意識漸漸有些模糊......

而野利延郗盯着前方身影已漸漸失去耐心。彎腰從鞍旁的箭筒裏提弓,拔箭,拉弦——

弓開滿月,箭如流星,挾萬鈞之勢,直奔馬上人後心。

淩厲無比的箭氣破空飛來,毫不留情穿透身體,駿馬仰天人立嘶叫,裂心劇痛霎那間把恍惚意識從暈厥邊緣拉回。鮮血如注沖破喉嚨,展昭勒馬,回身。

箭劃破了風雪塵土,黑袍抵不住鋒利的勁氣,碎成片片布屑,四下飄散。太陽越升越高,馬上人長長的黑發散落,在晨風裏飛揚。

雪白透明的臉,烏黑俊朗眉目,叫人一瞬間的恍惚。硝煙戰火只是陪襯,千軍萬馬亦如過眼雲煙。時光在剎那靜止,蒼山旭日,天光雲影瞬息定格。萬物凝固天地間。

“那是展昭,我們中計了!”西夏軍中有人叫道。

野利延郗一發現上當立刻怒不可遏,大喝道:“不管是誰,給我捉活的!”

“是!”衆士兵發一聲喊,繼續奮起直追。

胸口被利箭刺中的地方一片麻木,麻木到近乎冰冷,仿佛整顆心都被掏空了一般。緊接着,鐵鏽味的熱流岩漿般從心髒的裂縫缺口處泉湧噴發,那力量之大,幾乎要将展昭由裏到外徹底扯碎撕裂,連五髒六腑、皮肉骨血一齊熔作煙灰!

往事如潮水,不期然灌了進來,湮沒一切,一張張記憶裏熟悉的面孔掠過眼前,那些他想要傾心守護的人吶!

前方懸崖突現,展昭陡然一驚,頃刻間已沖到崖邊。

馬兒登時受驚,嘶叫一聲竟将展昭抛落馬背,卻尚有一足纏在馬镫裏,這畜生便拖着展昭朝峭壁絕頂不管不顧地放蹄狂奔,轉眼半個馬身已在坡外。

新傷舊創一齊湧上,四肢百骸說不出的難受,全身軟綿綿的使不上力。這一番拖拽,背脊皮破血流,意識倒前所未有的清醒,展昭嘴角勾起一個無聲苦笑。

纏在馬镫裏的一足終于甩脫出來,馬兒悲鳴着墜下山谷,展昭的身體也跟着往下墜去。他力貫五指猛地嵌住山壁,手指在山壁上拉出五道深深血溝,又滑落兩丈,指骨幾欲斷折,疼痛鑽心,卻也暫時止住下跌之勢。

緊緊扣住那系生死于一線的岩石,頭頂是蒼邈穹空,腳下是萬丈深淵,展昭自嘲地想,這就是我的埋骨之地了嗎?

野利延郗等人趕到峭壁處,正張羅着找根繩子蕩下去先把人拉上來再說。

身上越來越冷,展昭試圖多支撐一會兒,失血過多帶來的眩暈感一波波襲來,好累,真想就此睡去再也不要醒來。一個繩套晃過眼前,崖頂的人試圖拴住他,但這次嘗試顯然失敗了。這時嵌住展昭手指的山壁忽然一陣松動,再也不能承受他的重量,“喀拉”一聲剝落下來一大塊。

繩套再一次晃過面前,堪堪碰上鼻尖,可惜,只差一點。

一口鮮血噴出,眼睫慢慢地垂落。展昭張開雙臂,任憑身體墜下,唇邊一抹淡到不易察覺的笑靜靜綻放,是對這世間最後的留戀。?

☆、20.風雪飄零

? 黑發散開在風裏,殘碎衣衫飄袅鼓蕩,像巨蝶美麗而脆弱的翅膀,越飛越遠......

站在崖邊的一幹人俱都緘默無言,後來趕到的陰無雙等三人想不到會發生這樣的事,又陰又柔的嗓音在風裏飄蕩:“可惜了......”良久,野利延郗望着雲霧蒸騰的深谷發出沉沉一聲嘆息,什麽也沒說,當先轉身離去。其餘人互相看了看,也都跟着離開了。

此谷與好水川山谷相距不遠,名曰“凝雲谷”,于崖頂俯瞰,靈雲飄渺如江海凝光,谷底深不可測,故因此而得名。

大家陸續離開的時候,凝雲谷的上空遽然陰了下來,很快飄起了雪花。開始零零星星的,沒多久就變成鵝毛般的大雪,在這個早春的午後,居然還有如此壯闊瑰麗的大雪,瀚海闌幹百丈冰,愁雲慘淡萬裏凝。愁雲慘淡,天,也慘白如雪,似乎是在祭奠那個剛剛逝去的年輕生命。

風聲嗚咽,隐隐似深沉哀傷的嘆息,飄蕩在蒼邈寂寥的天地間,有如千生萬世裏袅繞迂回的挽歌,空寂而蒼涼。

雪一直下,冷冷地飄零......

遠處,炮火隐約,映紅了半邊天空,燃起千裏烽煙。大宋的援軍到了。

夏天授禮法延祚四年二月,歷史上記載的好水川之戰的時間,這場戰役以西夏軍獲勝而告終,是三川口戰敗後宋軍又一次慘重的失敗。數十名大将陣亡,兵士死傷達萬餘人,主帥任福在殘部的掩護下倉皇逃得性命,流落西夏四載有餘的前開封府禦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不幸墜崖,屍骨無存。夏軍獲勝後,聞宋環慶、秦鳳路派兵來援,遂回師。

宋仁宗趙祯聽到戰敗的消息,十分震怒。夏竦、韓琦、範仲淹等朝中重臣皆因此戰失利而被貶官降職。

獲得勝利的李元昊萬分得意,戰後叫人在山川峭壁上刻下了一首打油詩。詩曰:夏竦何其聳,韓琦不足奇,滿山龍虎輩,猶自說兵機。

包拯在返回汴梁的路上就病倒了。當時突然聽聞展昭墜崖的噩耗包拯一下子昏了過去,途中醒來幾次,也都是昏昏沉沉的,喝幾口水又睡了。白玉堂與韓彰本就傷心,如今包拯病勢沉重二人更是憂心仲仲。

馬車一路颠簸,窗外景色也由千裏冰封變得有了些生氣,官道兩旁的黃土地上鑽出新綠的芽。這樣的景致白玉堂無心欣賞,他的手雖只是稍稍靠近了包拯的臉龐,卻感到了那種灼人的高溫,将手背貼上了他的額,更覺滾燙。

“再有兩天行程就能回到汴梁,公孫先生一定有辦法穩住大人的病情。”韓彰在一旁安慰道。

白玉堂怔了半晌,沒有說話。

“老五你沒事吧?”韓彰見這個意氣飛揚的五弟一改往日性情,更加憂心。

“沒事。”白玉堂搖搖頭,輕輕嘆了口氣道,“大人是心病,心病只怕難醫。”

擡眼看窗外,城池依舊,街道依舊,房屋依舊,樹木依舊,人們的笑容依舊,只是對于一切跟展昭這個人有關的人和事來說,已經完全不同了。看着眼前的一切,白玉堂深深體會到什麽叫作物是人非。這個年僅二十一歲的少年俠客,此刻臉上寫滿滄桑。

包拯在半昏半醒之間感到心裏沉甸甸的,仿佛有一塊巨石壓在胸口,令他痛不可當。心頭的熱血似乎正被緩緩地擠壓出來,汩汩流淌。喉嚨深處隐隐感到了一絲腥甜,那口血卻吐不出來,窩在心口,憋悶得讓他喘不過氣來。

山水迢迢,天涯路遠,再漫長的歸途總有盡頭。白玉堂終于看到開封府漆面有些剝落的大門的時候,心裏到底松了口氣,公孫先生正站在門口望眼欲穿地等候。

......

卧房中,為包拯把脈的公孫先生滿臉憂慮之色,他當然知道包拯此番病重為的是什麽,可縱是妙手回春的神醫也只有嘆氣的份兒。本就高燒不退,又拖了這麽多天,如今冷熱夾攻,內外煎熬,又沉又猛,脈象很是不妙。公孫先生取過紙筆,很快寫好一張藥方,便差人前去抓藥,他對白玉堂和韓彰道:“淤血積于心脈,只能慢慢化解,心病終須心藥醫,解鈴還需系鈴人。”說罷眼中湧出淚水。

此後的幾天,公孫先生将抓來的藥煎好每日按時喂給包拯,包拯病得沉重有時不能配合服藥,便只能強灌。白玉堂和韓彰輪流守在包拯床邊,一直用浸了溫水的毛巾冷敷他額頭,希望能盡快把高燒降下來。

又過了幾天,包拯漸漸從昏迷中清醒過來。睜開眼,屋中一片明亮,陽光從窗口照進來帶着淡淡暖意,包拯卻感到渾身冰涼。

“大人,您可醒了,好些沒有?”白玉堂關切地道。

包拯目光緩緩劃過,圍在自己床前的幾張熟悉面孔,唯獨少了那個人,霎時心口像是被人突然紮了一刀,痛不可當。他皺眉,試圖緩解這種疼痛,便想坐起來,渾身卻是癱軟無力,掙了一下,根本起不來。

“大人!”公孫先生連忙上前扶住,聲音掩不住顫抖。

包拯緩了口氣道:“本府好多了,不用都圍在這裏,快去歇歇吧。”又轉頭看向白玉堂和韓彰,“白少俠,韓少俠,這些天你們受累了。”

韓彰趕忙道:“大人這是說的哪裏話,您但凡有所差遣,我們五兄弟向來是萬死不辭的,展昭雖然不在了......”說到這兒猛然住口,暗罵自己講話口沒遮攔,看見包拯在聽到那個名字時的一臉黯然,心裏很不是滋味。

公孫先生道:“白少俠,就聽大人的,你與韓少俠去歇息吧,這裏有我照顧。”

白玉堂點點頭,默不作聲地走出門去,韓彰随後也跟了出去。

“老五,你不對勁啊,我知道你心裏難過,可是......真的不對勁。”韓彰的語氣充滿擔憂。

“沒什麽,過段時間就好了,二哥別擔心。”白玉堂聞言笑了一下,雙頰顯出好看的梨渦,韓彰卻感到這笑容格外刺眼,轉開了臉去。

包拯的病一天天好起來,只是說胸口憋悶得慌,發燒還時有反複。白玉堂與韓彰在開封府已逗留了半個多月,陷空島那邊甚是挂念,盧方前幾日還遣人送來書信問候,白韓二人這就打算回去了。

......

浪花拍岸,聲聲入耳。人的心,也跟着一片荒涼。

其實人世間的劫數注定是如波似浪,試問又有幾個人能逃得掉,活着的人就該努力活下去,繼續着那些離去之人的未竟心願,白玉堂這樣想着,心中便有些釋然了。微風吹起漆黑發絲,白衣翩然,仍是那個年少華美的錦毛鼠。

一艘烏篷小船停于岸邊,韓彰道:“五弟,該上船了。”

白玉堂用力牽了牽嘴角,桃花眼微彎,做出一個略顯蒼涼的笑容。“二哥,我不走了。”

“你說什麽?”韓彰疑惑地看着白玉堂,以為自己聽錯。

“我不走了。”白玉堂又重複了一遍,語氣堅決。

韓彰愣住,沒料到這個一向喜歡自由自在的五弟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半晌嘆了口氣,輕拍白玉堂的肩膀道:“照顧好自己,保重。”

“二哥保重。”

小船悠悠,載着韓彰去往陷空島。白玉堂立在岸邊,直到那一點帆影消失在水天相接處。

卧房內,公孫先生遞上一碗藥。

“大人,喝藥吧。”

包拯卻擺擺手,示意先放一邊。

“他們走了?”

“......走了。”公孫先生看着包拯黯黃的臉色,擔心地叫了聲“大人”,包拯卻道:“走了好啊,策馬江湖,快意恩仇,那才是他們該去的地方,該有的生活。”

公孫先生望着窗外,絢麗的晚霞将天際染得豔紅,鮮血的顏色......

正出神間,窗棂輕響,一道白影瞬間立于眼前。

白玉堂一笑,眉梢眼角都舒展開:“大人,我回來了。”

“白少俠,你......”包拯疑惑地看着面前豐神俊朗的年輕人。

“我要留下,留在開封府,從此追随大人。”白玉堂聲音不大,語氣卻很堅定,更像是誓言。

包拯一怔,霎時胸中一股洪流激蕩,洶湧澎湃不可遏止。

“你,不後悔?”

白玉堂雙膝一彎,跪倒在包大人面前道:“玉堂不悔。”

包拯突然緊緊捂住心口,低頭,猛地噴出一口淤血,紫黑濃稠的液體沾滿前襟。

“大人!”白玉堂連忙上前去扶。

公孫先生眼中淚意翻湧,神色卻是欣慰,喃喃道:“這便好了。”

(第二部完)?

☆、21.巨闕重現

? 白苓緩緩而行,迎着料峭的晨風,登上了山峰絕頂處。

大雪封群山,銀裝裹玉峰,舉目蒼茫處,不見寸草生。

她是在戰争結束七日後才趕到這裏的。按照民間的說法,今天正是展昭的頭七,死者的魂魄會回到人世間,看一看讓他留戀的親人和朋友。然而人死後真的會有魂魄嗎?白苓不能确定。就算真的有,展昭的心一直念着大宋,那裏才是他的家。包拯視他如子侄,丁月華是他的未婚妻子,還有北俠雙俠陷空五鼠等一幹江湖朋友,展昭的魂魄還會來見自己嗎?白苓還是不能确定。

所以只好到這裏來看他了。什麽都沒有也不要緊,這裏是他的埋骨之處。

好冷,好凄清。峭壁高出雲表,視界逐漸開闊。

俯瞰谷底,雲氣翻湧。白苓伸足踢下腳邊一粒石子,石子直直向深谷墜落。

沒有回聲,太深......

白苓不動聲色望着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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