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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嘉翊感冒了一周,蘇然便任勞任怨地辛勤做了一周飯,所以,當周五晚上剛打開大門聞到飯香時,她在一瞬間的錯愕後抿了抿嘴角,嘴中咖啡的滋味彌漫,帶着苦澀的滋味。
換下腳下的長靴,穿着棉拖鞋踩在木地板上聲音其實并不算是特別小,如若不是廚房裏抽油煙機與炒菜的聲音太過熱鬧,這樣的聲音很容易被聽到。
已然換下身上的大衣與西裝,廚房裏的人穿着一身家居服,前面的圍裙在後面綁了一個結,很家居,很宜家的打扮。
家居的打扮,蘇然看着廚房裏忙碌的人有些出神,章嘉翊似乎并不太喜歡太過正式的衣飾而且偏愛舊衣。
章嘉翊喜歡穿舊衣服,這個現象蘇然很早便發現,一如初初到這個家,什麽都是新的,唯獨衣帽間裏那倆壁櫃裏整整齊齊地疊放了兩櫃子的舊衣。
舊衣,不是破破爛爛,不是過時過氣,恰恰是那些太過經典的服飾,數十年如一日,不曾有太過的改變,半新不舊,卻整齊舒心,家居服中甚至帶上淡淡的沐浴過陽光的幹淨清爽。
又不是宴請,家裏舊衣穿着舒服。這是章嘉翊給蘇然唯一的解釋。如若不曾在宋希那看到同樣經典的熟悉衣裳,蘇然很自然便會将之歸為章嘉翊的又一大怪癖。
然而當在宋希的小別墅與宋家中見過太多的舊飾品、舊家具、舊衣裳,蘇然才終于明了,很多時候,舊,代表的并不是過氣與過時,而恰恰是那一份恰到好處的舊,彰顯的是那一份沉澱下來的底蘊。
紫檀木的書桌,小巧的紙鎮,大氣的硯臺,黃花梨的古老官帽椅、太師椅,描金屏風,一件件帶着歲月的痕跡,一點都不新卻與那一座現代的建築一點都不顯得格格不入。而唯一格格不入的,在第一次踏入那個房子參觀時,蘇然想,唯一格格不入的只有自己。
炒菜的聲音停止,直到手上送過來一杯新鮮的果汁,暖暖的帶着餘溫,蘇然盯着手中的果汁還有已然轉身繼續進入廚房的章嘉翊笑了笑。
冬日裏的暖意,握緊手中的杯子,一步步走到衣帽間,手上的暖意一直延續,透明的玻璃杯內橘黃色的橙汁帶着水果特有的色澤與清香,有些沖散了口中咖啡的苦澀滋味。
咖啡,一如當初,無論周圍衆人如何喜愛,自己總對這樣的飲品提不起任何的興起。
徐雨君曾經對自己說過,黑咖啡是不加任何修飾的咖啡,帶着咖啡的原始感受,集合咖啡香甘醇酸苦五味。而當年的自己在她的引導下,無論怎樣,嘴邊剩下的只有獨屬于咖啡的苦澀滋味。
咖啡無論怎樣轉換,總不免帶着幾分的苦澀,那時候的徐雨君卻偏愛這一種飲品,她說:“咖啡苦,喝多了也許就能掩蓋住心中的苦澀。”
那時候的自己聽完這樣的話,總不免哈哈大笑地調侃,這樣一個明顯的吃貨理由,何必弄得這麽文藝苦情。
只是不知為何,每次調侃完,總是不自覺的跟着徐雨君的腳步,安靜地跟着她一步步走進咖啡館,看着她靜靜地點完一杯黑咖啡,然後為她點上一份甜得要命的甜點擱在邊上,就這樣陪着她靜靜地耗上一個上午或一個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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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然并非不能吃苦,卻獨獨不太喜歡咖啡的滋味,無論苦澀過後是怎樣的甘醇,卻依舊無法靜靜地獨自品嘗那一份苦澀。一如每次陪着徐雨君點上一杯卡布奇諾,自己邊上總會擱着甜不死人的小甜點。
徐雨君說:“咖啡苦,喝多了也許就能掩蓋住心中的苦澀。”然而多次以後,那一份苦澀滋味猶在,于是,蘇然偏信了楚逸的言論,“心裏苦本就應該多吃點甜的,甜進了嘴,終有一天也能進心。”
糖進了嘴,是否終有一天也能甜進了心,這樣的話蘇然尚來不及驗證,卻猝不及防,咖啡的苦,在那一刻苦澀進了心。
遇到龍潛譽是不是一個意外,在剛走出校門便被叫住了的蘇然并不清楚,一如茫茫人海中的無數個擦肩,擦肩的可能是陌生人,也可能是熟人,更有可能是半熟不生或者半生不熟的人,例如——前男友的鐵哥們。
說龍潛譽是個半熟不生或者半生不熟的人也許并不恰當,相對于張堯,蘇然與龍潛譽認識的歷史似乎更長久一些,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六年的認識史,相較于張堯的高中三年,二人的淵源無論怎麽都要更深一些。
然而,偏偏這樣淵源的人成不了好友,龍潛譽卻與張堯成了鐵哥們。也因為張堯,這二人才似乎真正地熟悉,這樣的關系想想有幾分諷刺,卻現實得厲害。一如,遇見自己的龍潛譽為張堯抱屈一般,諷刺卻現實。
“蘇然,我真沒想到你會潛得那麽深。”
如果知道與他在咖啡館坐下後他的第一句話會是這樣,蘇然說什麽也不會答應他的邀約,即便是邀約前他突然而起的那一句:這麽多年老同學,不會不給面子吧。
這麽多年的老同學。蘇然笑笑。
小學,初中,高中,大學,研究生,這麽多年讀下來,蘇然想,自己最不缺的便是同學,新同學到最後都變成老同學。然而六年的老同學,真的并不多,這麽多年的學校環境,蘇然不清楚其他人如何看待同學這個群體,然而于她,同學往往比朋友這個詞要來得親切。
同學比朋友來得親切,然而,如此龐大的同學群,一如人分了三六九等,同學亦然。應下那個邀約,與其是因為老同學,還不如說是那一刻的心血來潮。
有時候,蘇然覺得心血來潮和沖動是一樣的,即便前者比後者婉轉了那麽一丢丢,但是其後果是等同的。沖動是魔鬼,心血來潮亦然,一如自己一開始不知道這個相遇就是一場預謀一般。
蘇然,我真沒想到你會潛得那麽深。
潛得那麽深。如此一句含義頗多,然而無論哪種,她都不想要接收。一如那一杯不曾詢問便擱到自己面前的藍山一般。一如那連續不斷從他口中得出的訊息一般。
他說:“蘇然,你父親在大二的時候找過張堯。”
他說:“他認為自己配不上你,你宿舍那個女孩子只是他為了讓你得到更好生活才用的借口,他們倆沒有在一起。”
他說:“蘇然,你這個人藏得深也真夠狠,說分就分,一句話不帶挽留,一句話不帶解釋,最後連面都不見。你知不知道他在跟你分手後足足沉淪了一年。”
他說:“他後來兩年玩兒命地學,玩兒名地工作深造只是為了能更配上你。”
他說:“他是個傻子,不就一個女人,偏偏就較了真,念念不忘了将近十年,放棄高薪,放棄前途,從美國跑回中國,就為了配得上你,就為了找你。”
他說:“蘇然你他媽真夠狠,一句話不說傍上個巨款,你他媽知不知道他為了你胃穿孔呆在醫院現在還在治療。”
龍潛譽說了很多,而她在他的第一句話出來便已經不願再聽,他說:“你父親在大二的時候找過他。”
大二,父親。
凝視着眼前越發激動的人,她只是慢慢端起咖啡杯将那一杯藍山一口一口慢慢抿掉。
一如自己早就知道的那樣,其實,徐雨君說得并不對。咖啡苦澀,卻如何也掩蓋不住心中的澀。卻不知道,那一份苦澀在口,卻還會澀進原本平淡的心。
“你們是不是都覺得你們認為的對我好是不需要經過我同意的?”
咀嚼着口中的苦澀,繼而輕飄飄地丢下一句,蘇然站了起來就這樣離開那個咖啡館。
放棄了高薪,放棄了前途,就為了配得上你,就為了找你,傍巨款,如此說辭啊。
是不是我就必須在那裏傻傻等,是不是我另覓婚姻就這麽十惡不赦。
他說為了讓你等到更好的生活,我的更好的生活是不是就必須讓你來承擔?有沒有人曾經問過我曾經要什麽?
我父親去找過他,那時候的他有沒有一分鐘的猶豫讓我知道我所謂的父親曾經去找過他。
龍潛譽說,蘇然,我真沒想到你會潛得那麽深。
是啊,在那一刻我都認為我潛得那樣深都被挖掘出來,最終,我的潛得深在他們的理解中也不過是我有個父親而已。
傍巨款,說得這樣難聽,如果真的稍稍真的了解我的潛得深,便會認為,這并不是所謂的傍巨款,這不過是兩個家族的各取所需,如若再深入理解,這連兩個家族的各取所需都算不上。
為了我胃穿孔,為了我呵。
誰又缺了誰會真的活不下去,九年前既然離了我都能活下去,如今事過境遷,竟然又會為了我胃穿孔呵。
為了我,跟我所謂的父親“密謀”,為了我,聯合我宿舍的姑娘共同演了一出大戲,為了我,沉淪了一年,為了我,抛下那個演戲的姑娘孤身出國拼搏,為了我,抛棄國外好生活,為了我,胃穿孔,為了我,為了我。
為了我,為了我,是否真的缺了我,他的世界就不會再轉。不過一個胃穿孔而已,說得好像要死要活一般,如果真的活不下去,何必還呆在醫院。
蘇然一口喝盡手中的橙汁,淡淡的酸味,不苦,不若方才那一份咖啡的苦澀,苦澀得心裏隐隐的苦悶,淡淡的酸味,不苦便足夠了。
擡頭,看着已經走到門口眼睜睜看着自己的章嘉翊,蘇然笑了笑,笑容一如既往,帶着幾分痞,“章總,你這樣很容易讓人誤解你老人家連這麽兩分鐘都舍不得見不到我的。”
在章嘉翊深深看來的一眼中,蘇然笑容加大,終于笑出了聲。
笑聲陣陣,雖算不上銀鈴般清脆,但,大概是十分愉悅的吧,蘇然想。一如,她常想,很多人都說過她愛笑樂觀,然而,卻沒有人說過她冷血,而她認為,應該沒有人知道,從頭至尾,她的血都是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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