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流浪者 8—修

棍長老抱着行刑者的頭，跟他對上了眼。行刑大哥死不瞑目，嘴巴微張。棍長老覺得他分明是喊冤，吓得險些一屁股坐到地上，舌頭打結：“懷安你你你……”

“出來。”懷安鋒利的眼光穿透棍長老，穿透密密站立的虎頭大漢們。大漢們原本不過是遵令行事，不想她竟殺人如剁瓜，殺了他們同伴，一個一個不禁仇恨起來。

懷安根本不在意這些眼光，要平叛，就得流血。這道理她剛一出生就學會了。

流浪者世界現在光熱即将枯竭，想都能知道，是觊觎能源的人出來铤而走險。懷安必得将他們這種妄念一次性掐死。

虎頭大哥的無頭屍轟然倒下，黎動看着滿地毯的血，聞到濃重的腥，覺得自己這個時候犯惡心，應該不能定論他慫吧。

一言不合就殺人，他可算見識到流浪者世界的殘暴了。

他這時擡頭，大漢們的目光要将懷安撕碎，今天這事難以善了。

大漢們自發讓出一條通道，一個男人衆星拱月走進來，背後的人牆又自動合上。

他長得極瘦，滿面陰鸷。黎動第一次見到把自己的臉長得這麽“反派”的反派。

雖然他還不是很清楚，現在這局面到底什麽情況。兩方內戰？懷安叛變？

懷安握着刀的手緊了緊，手背青筋陡然暴起，懷安牙關聳動，“左護法……”

美美長老怪叫：“梅林！是你挾了棍長老？你要做什麽？”

棍長老這時嗫嚅說：“懷安犯聖，美美長老你不要牽扯進來……”

“殺了我跟懷安，梅林答應讓你取代大長老的位子？你沒長腦子嗎？”美美長老恨鐵不成鋼地罵棍長老，好像梅林如何她都并不驚訝，但是棍長老，這是為虎作伥。

懷安沒有廢話，直接揮刀朝梅林脖子送去。

一柄淬藍長劍與刀相撞，發出嗡鳴之音，刀立刻段成兩截，呲呲插進了美美長老的房梁和牆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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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美長老，地上屍首血跡尚在蜿蜒，房屋撲簌簌落灰。她怎麽沒算到自己的家今天要遭此大難呢。

“聖劍！”懷安細眉緊皺，“左護法你真是反了！”

“反的是你，右護法。”反派男輕描淡寫地說，眼眸突然聚光，凝聲說：“梅林左護，今日殺敵平叛。”

他挺直腰板，舉起聖劍。

“見聖劍如見聖女。”

美美長老本就腿發顫，不得已，跪了。其他所有人也同一時間對劍下跪，場面甚是封建。

懷安才不在乎什麽聖女不聖女，她手中突然多了極細的兩只峨眉刺。

食指勾着峨眉刺上的指圈，用力旋轉，然後握緊，峨眉刺流過象牙白的瓷光。

反派男嘴角斜起，正愁沒有石錘呢，這就送上來了。他大喝一聲：“懷安叛将私鑄邪器，給我拿下！”

門外虎頭大漢們早就巴不得聽見反派男的這號令，全都起立，一股腦蜂擁進來。

懷安站在門口，一夫當關，一顆一顆頭被她那開過光一樣的峨眉刺挑落。

一時成修羅場。

美美長老默默閉上眼搖動脖子上的大顆鈴铛，開始念咒，莫慈身上的鈴铛叮鈴作響，她本該感應到美美長老的召喚，擺駕過來。

但不知怎麽，莫慈竟一直也沒來。

梅林覺得仇恨幫懷安拉得差不多了，她已經殺了那麽多人，夠她死有餘辜。于是扔了什麽給懷安，懷安下意識接住。

因為遲疑那一瞬，她被某個大漢南醋缽般的拳頭一拳砸中臉頰， 摔倒在地，一口血噴出。

黎動束手站着，兩不相幫，行動員不得幹涉平行世界內政。

但是懷安看到老虎玩偶之後的表現，黎動得站隊了。

這邏輯推理簡單：老虎玩偶是莫慈的，懷安望之失神，是因為反派男抓了莫慈。

所以他站懷安。

“美美長老！”懷安大叫一聲，美美長老眼皮一跳，脖子上挂着銅鈴的麻繩忽然斷了。

虎頭大漢們就要擁上前把懷安直接碎了，梅林擡起手臂，擋住他們。他把聖劍插地上，看着臉龐塌陷、骨頭碎了一半的懷安，說：“叛将懷安，你可知罪？”

懷安也不激動，看着梅林，輕描淡寫說：“你現在最好直接把我砍了，不然但凡我今天活了下來，有的是把你抽筋拔骨的日子。”

“啧啧，右護法還是右護法，死不認罪？那麽我們就遵照莫皇旨意，斬立決。”

梅林舉起長劍，朗聲說：“聖劍在上，如臨聖面，斬邪佞……”

所有虎頭大漢莊嚴望向聖劍，等它砍下。

“斬你祖宗！”懷安縱身飛起，峨眉刺向反派男刷刷抹去。

她甫一動手美美長老就從榻榻米上躍下，猛地掀起床板，丢給黎動一只黑色的斜跨運動包。

黎動看到了熟悉的行動包，快速推開拉鏈。

懷安那側徹底告急，長劍已經刺入她胸膛，她兩手攥着劍鋒，阻擋那不可擋的力道，手心胸膛血流如注。

劍猛地推進，懷安喊：“救莫慈！”

突然，她聲音随着人影一起，消失無蹤。

棍長老跟身後幸存的幾十個虎頭大漢齊齊愣在當場，房間裏黎動、美美長老、懷安，就這麽一聲不響地，不見了。

幾十號人登覺自己觸了神怒，再次下跪，五體投地，念着他們從小到大耳濡目染的忏悔經，然後一遍一遍說“聖女息怒，神父保佑……”

梅林黝黑一張臉，快氣炸了。他千算萬算，沒算到懷安竟然來幫手，還是個高手。

黎動猜得對，流浪者世界是個沒有科學技術的地方，人們過着看似大同的日子，除了長老和護法承擔着各種保家衛國的責任之外，沒有明顯的階層。

這樣的一個世界要靠什麽維持安穩？

意識形态。

流浪者世界之所以得名，是因為最開始它裏面的生命，都是來自宇宙裏不被任何世界接納的靈長類動物。

這些人自在慣了，就算在同一世界生活，也不願有什麽規矩。自願繁衍不交稅不組成任何機構，又因幾乎所有的欲望都可以得到滿足，所以難有**。

但是從莫慈出生開始，有了世界毀滅的預言。那時起人們開始信教。

莫慈就是他們唯一的宗教，他們相信她是冰山之女，是神父派來拯救他們的聖女。

宇宙流亡者源源不斷到達流浪者世界，總有一兩個認為這種烏托邦式的國家不合理，總有人想要權力。因此逐漸就建立了長老制，又有兩個護法各司其職。

右護法懷安掌管軍隊，左護法梅林負責內務。

梅林顯然對自己這內務府大太監的工作不滿意，一向不如懷安得寵，現在趁着大災，他決心揭竿。

他悄悄上冰山之頂把莫慈劫了，然後，帶着一幫子被他跟棍長老忽悠的烏合之衆，來逼宮要權。

莫慈就是個吉祥物，實權都在懷安和大長老手裏。他計劃先把懷安做了，然後煽動民心，把大長老也除了。

因為能源潰減，他起心奪權師出有名，現在世界已經開始小範圍混亂，因為有一些人欺上瞞下，導致光熱分配不均。

梅林算盤打得很好，只要聖女祈福大典之上讓莫慈表演，接神旨，把她身上的聖靈傳到自己身上，那他就是繼任的聖子。

流浪者世界僅存的能源就是他的了。

但現在，功虧一篑，他想不通懷安他們哪裏去了。

他們哪裏都沒去。

黎動打開了空間包，把懷安拉了進來。聖劍再向前一寸懷安就危險。

美美長老看着這個密閉的純白空間，雙手合十仰頭喃喃：“什麽情況？還真有神父啊？！應該也不是哦，這麽多年連個影兒都沒見到。”

黎動這會兒沒時間科普，問：“哪裏安全？”

美美長老掐指一算，“西北乾位……”

懷安被聖劍刺進肋骨，疼得幾欲昏厥，她徒手扯了美美長老身上一塊麻布，把傷包起來，“說人話！”

“大長老那。”

大長老看着憑空出現的三個人，差點要跪，黎動忙把這個一把白胡須長到胸前的老爺爺扶住，護住了他膝蓋，說：“不是神父顯靈，是我，我用瞬移器和空間包把我們移過來的。這是我們世界的技術。”

“瞬移器？空間包？你又是誰？”大長老驚得下巴大幅度抖動，胡須飄搖。

懷安再忍不住，暈了過去。

“先救她。”黎動說。

大長老看了眼懷安，說：“死不了。”

黎動：“……”

真冷漠，不過想到懷安動不動今天已剁了好幾十顆腦袋，又覺得大長老的反應也不算過分。

大長老對懷安手裏的峨眉刺比較感興趣，他皺着眉問美美長老，“這長得跟邪物似的。”

美美長老眼珠子一轉，用邪物煉邪器，懷安是主犯，她是從犯。她于是把問題抛給黎動，說：“你跟大長老說，天上那些遮住我們金烏的是什麽玩意兒。”

大長老呵斥，“休要随意提及邪物！”

黎動這才知道，原來所謂邪物，是遮天的隕石。看來懷安的峨眉刺是用墜落的隕石碎片做的，他說：“那是隕石碎片，複仇女神恒星被彗星雲摩擦掉落的，應該有一些對你們地面造成破壞了吧？”

“隕……石？”大長老袖子一甩，絲毫不願意接受這個古怪名詞，說：“邪物就是邪物，我們什麽時候要給邪物起名字了？！”

他蹲在懷安跟前，皺眉問：“到底怎麽回事？”

他從自己那間仙風道骨的袍子裏掏出一個玻璃瓶，倒出一顆形狀不規則的紅色丸藥，塞進懷安嘴裏。

美美長老也終于有了點長老的樣子，收起她裝神弄鬼沒個正形的波西米亞自由風，公鴨嗓也收斂了不少，讓人懷疑她日常說話都是刻意壓着嗓子制造效果的。

黎動聽他們說話，呆不住了，從他的行動包裏掏出那只沾了懷安血的老虎玩偶，插話：“莫慈是被剛才那個左護法梅林劫走了嗎？”

美美長老跟大長老斯斯文文說了這麽半天，還沒說到重點，大長老一聽黎動這話，眼睛一瞪，渾圓得像圓規畫出來的，都不知道自己眼睛能蹬到這種地步，說：“莫皇被梅林那小子綁走了？”

美美長老點點頭，“應該是。”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你現在還這麽淡定？”大長老對美美長老就是一聲吼。

美美長老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說：“我才奇怪你怎麽這把年紀了還能這麽不冷靜！因為我掐指一算，他能救她！”

說着手指指向黎動，瘦嶙嶙的食指上帶着個大戒指。

大長老根本不信美美的，火急火燎往外走，“我找梅林要人！”

“大哥，梅林這孩子你看着長大的，他要是給你來個魚死網破你怎麽辦？莫皇就那點斤兩，經得起折騰嗎？你當神父真保佑她呢？”

大長老止步。

黎動說：“梅林在哪，我去救莫慈。我的這個技術……比較先進。”

大長老才反應過來說：“他到底是誰？怎麽還觸發了聖女保護機制呢？”

“你先別管，梅林管冰山宮內務處，在地面，”美美長老說，“快去，把莫皇救回來。”

黎動得到了內務處的詳細位置，在冰山向外一千米左右的地方，因為度過凜冬所需的物資所有都在那。

空間包是一個獨立空間，類似于一個小房間或是氣泡，一旦踏入，裏外空間立刻被徹底割裂，誰也看不見誰。

大長老看着消失在空氣裏的黎動，胡須又顫，對美美長老說：“他……他是誰來着？”

……

內務處的工作人員都穿着獸皮，腰間挂着一顆毛絨虎頭。他們今天十分喪氣，不僅被懷安殺了十幾個兄弟，還得罪了天神。寬敞洞穴裏，個個都在用一種命不久矣的表情做事。

黎動找了一個最愁眉苦臉的，直接當着衆人的面，把這位虎頭大哥扯進了空間包裏。

于是空間包內外的大漢們一愣之後，齊齊跪下，神父又來了！

空間包裏這大哥哀嚎起來，“饒命啊天神，我不是有意的，是梅護法讓我們幹的啊，我還有母親跟十幾個父親要贍養，求您饒我啊……”

黎動擡起這個心裏陰影三百平的大哥，說：“莫慈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