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流浪者 19—修

黎動的焦躁誰都感覺到了。像他這種天塌下來可能也只會“哦”一聲，然後去研究其原理的怪咖，一旦稍微出現一點情緒波動，就顯得非常紮眼。

但很快大家顧不上黎動了，因為真正的變故猝不及防來臨。

在黎動跟梁曦對接的時候，莫慈拉着大長老的手問他疼不疼，還說自己要去糧倉偷藥給他吃。

大長老看着莫慈的手，表情變得很奇怪，在痛苦中戰栗，又在戰栗中邪惡。

他抓住了莫慈的脖子，眼睛一瞬間變綠。

一陣靜默将大家包裹，然後，所有人都反應過來，大長老也被命運元素感染了！

大白狂吼一聲上前咬上大長老大腿，他竟似不覺得疼，一大塊肉被大白撕下來，他的表情還是像剛才一樣卡在痛苦和邪惡中。

“大白大白，別動，”莫慈趕忙說，說着咳一聲，大長老手上青筋暴起，肌肉遒勁，大手如鉗，攥得莫慈眼淚都下來了。

大白退後，随時準備上前把大長老撕個粉碎。

“上面的各位，都下來吧。”

下面洞穴內，傳來了梅月的聲音，衆人心都向下沉，她怎麽進來了。美美看着手裏的水晶球，手臂頹然落下，小小的圓球墜地，滾了幾滾，不見了。

黎動無需動手，小陳的裝備都需要指紋梅月用不了，但是他們已經掌握了屏蔽器的正确用法。

衆人一虎走下甬道來到洞穴裏，大白左盤右旋，咆哮着不離大長老左右，美美長老看大長老，說：“你不是說你一輩子都不再用你的技能制造集體幻覺了麽？”

“他現在已經不是他自己了，”黎動說，“是我們失誤。”

“什麽意思？怎麽回事？”卓靜篤隐約有點概念，但不是很清晰。

黎動說：“聽美美長老的意思，大長老有制造幻覺填充進我們腦中的能力，那應該是他讓我們以為水晶球熄了。水晶球熄等于聖火滅，我們一定會前來查看，剛才進分子光波網的時候他留在最後，他用什麽方法讓網沒嚴絲合上，放梅月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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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美美美人兒，你說他是不是還能讀心？”卓靜篤一個恍然，“我們剛才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被梅月控制了，他能讀心，讀出了我內心的想法，所以梅月才知道我在騙她。”

美美長老跺腳：“對，他能讀人的想法，也能制造集體幻覺。我掐指一算——”

她看向大長老：“我掐指一算你腦子進水了是不是？”

“他被感染控制……”

“各位，讨論到此結束，其實我還挺願意聽你們一直這麽誇贊我的，但是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梅月聽他們說這些，心裏非常愉悅。好像一直發癢的地方終于被撓到了，愉快而舒服。

她這麽多年從來沒有的話語權，現在全憑自己一手争取來了。

“哦，小莫慈，別哭別哭，小心你的大長老把你脖子擰斷……”梅月好像到哪兒都得備一把椅子，她坐着，虛虛擡手摸莫慈頭。

莫慈昂無一口，就要咬她的手，咬了個空，說：“醜八怪！”

“你說誰醜？”

“你，你醜，我好看。”莫慈不客氣。

梅月哪兒是省油的燈，一把拽住莫慈的頭發，說：“說我漂亮！”

“別動她！”黎動向前。

梅月抓着莫慈頭發猛地擰身，黎動不敢動了，她呵呵一笑，“哎呦心疼了？不說我漂亮我就把你這塊頭皮給你扯下來。”

……

這什麽二逼劇情，莫慈淩然看着梅月，從前見過的那一面突然像被重新描了一遍，變得異常真切。她記得梅林母親看她的目光，是冰冷的，像一尾毒蛇。也記得明明她其實，皮肉已開始松弛，眼角出現細細紋路。

但現在僵硬繃直，難看死了。

莫慈說：“小孩子不能說謊，你就是不好看，不漂亮，像死人！”

梅月拽着莫慈的頭發逼近，莫慈吃痛對上梅月的眼，梅月眼珠子僵硬地左右動了動，看着莫慈這張臉，離得太近，甚至看得清小姑娘臉上的細細絨毛，眼睛大，偏圓，盛着兩眼眶的幹淨，說：“你說得對，就是死人。”

她擰着莫慈的頭發，轉頭朝黎動伸手，“聖劍給我。”

擒賊先擒王往往是最有效的手段。

投鼠忌器，誰都不敢讓莫慈出現任何差池，黎動只能讓靈兵将聖劍遞到梅月手上。

梅月接了劍遞給梅林，手一松，放開莫慈，給她輕輕撲了撲肩上掉下來的碎發，說：“行了，一般這個心智的孩子，叛逆，我不跟你計較。聖女祈福大典該開始了，美美長老，叫子民到地上來吧。”

美美長老沒奈何，只能通知全體子民離開地下城，上來參加大典。她從懷裏掏出一個紙人，紙人一蹦一跳一路向下，跳到地下城。

地下城所有倒長着的樹裏同一時間出現美美長老的聲音，“全體子民聽令，聖女丹诏，速到冰山腳下，速到冰山腳下。”

冰山外沒有光，複仇女神帶來大片隕石遮天蔽日，流浪者世界處在烏黑中多日了。

地下城的子民都來到地表，浩浩蕩蕩無數人，攜着火把，仰頭向上看。

這時萬家燈火出現在冰山腳下，人們手中的火把像星辰墜地，蜿蜒在每個角落。

突然之間，所有人手裏的火把都滅了，人群變得焦躁惶恐，四下析析索索，聲音嘈雜，大家互相詢問這是怎麽回事。

冰山之巅的所有人都知道是怎麽回事，這一片死寂是他們眼睜睜看着造成的。

流浪者世界已死。

梅林用聖劍劃破手心，沾着血污的劍将聖火火苗斬斷，聖火真正滅了。聖火一滅，像電力系統癱瘓，整個世界刷刷陷入黑暗。

莫慈非常想哭，但是不能哭，她攥着拳頭想辦法，濃稠黑暗中她驚呼一聲，黎動忙問：“怎麽了？”

他速速将墨鏡調成夜視模式，心猛地一停，才又通通跳起來。

莫慈以前是個破道口子都能到處蹦跶求關注的小姑娘，現在她被一柄隕石匕首刺穿鎖骨，卻咬着牙把痛呼都吞進喉中。

她眼中流轉過瑩綠色的光，黎動覺得脊背都麻了，大長老感應到莫慈也成了他們中的一個，放開了莫慈。

莫慈疼得眉毛擰在一起，額頭汗湧，她擡手扯掉自己手腕上的白棋子手鏈，丢給大白，大白昂頭咬住，突然眼前的透明牆壁“砰”一聲碎了，梅月抓起莫慈将她丢出去。

莫慈感覺到墜落，失重感驚人，很快她眩暈，感覺自己似乎被拖了起來，緩緩上升。

梅月轉頭看了眼冰山之巅這些人，像看蝼蟻，事到如今，看誰還能阻止她？她竟跟梅林一起飛了起來，坐到真正的山巅。

屋裏所有人都沖出去，站在平臺口向外看，其實他們什麽都看不見，黎動很難判斷自己這是什麽感覺，無力，心疼，還是其他什麽？

他幾乎有點不會思維了，感覺到手背上熱氣一烘，是大白的鼻息。黎動下意識低頭，撈住了大白嘴裏的那枚白棋子。

霹靂一聲驚響，暴雷轟鳴，隕石從極高的地方俯沖盤旋，帶着與混合雲相撞的摩擦，将天際照得有如白晝。

閃電一樣，忽然劈亮天空，又忽然隐入黑暗。

這種明暗交替，整個世界像鬧鬼，像天打雷劈，引了神怒。

地下站着的子民望着天空，黑暗中火舌若隐若現，宛若游龍。子民以為觸發神怒，很多都驚得伏倒在地，祈求神父聽到他們的虔誠，莫要生氣。

梅林深深吸口氣，他望着漆黑的永夜，隕石在氣流中摩擦帶來的光亮，像将一塊沉沉的幕布拉開。

幕布被拉開，該登臺表演了。

小陳很怕這種末日場面，看着天空中旋轉像暴風一樣卷動的黑色碎石，電閃雷鳴，問：“這是什麽？”

卓靜篤嘆口氣：“複仇女神恒星途徑流浪者星球，撞擊小星球刮出大量隕石碎屑，像塵土一樣漂浮在大氣層。可能她最近撞破了一顆全是命運元素的星球，命運元素落下，将你們頭頂所有隕石細屑全都感染，随雪落下，進入梅月傷口，複活了她。現在都成梅月的武器。”

“哎呦你們這世界黑暗成這樣，我好壓抑，快抑郁了……”卓靜篤又補一句。

“黎高，怎麽辦啊？”小陳都要哭了。

黎動從墨鏡中看到莫慈，她挺皮的，有小聰明但是沒大本領，被別人誤解了就氣急敗壞，基本靠耍賴就能過活，現在她被隕石刺中，成了梅月的傀儡，多疼啊。

而他、他們，什麽都做不了。

美美長老望着地上那些星星點點将地面鋪滿的火光，挺起總是佝偻着的胸膛，咯咯一笑，“我掐指一算——咱們今天一敗塗地，原來聖書也會說錯話。”

黎動心一橫，不再想莫慈，他多年來孤冷慣了，認可因果律：已發生的是都是必然發生，不必糾結。

他食指快速敲動，AI現在看黎動，望而生畏，但是要它不說垃圾話是不可能的，它撩撥黎動以激軍心：“女人被搶了再搶回來就成了，生的什麽氣啊？”

AI沒怎麽見過黎動生氣，但是為數不多的幾次，它的解決辦法都是一樣的。

說一些話讓他更生氣，看他氣不氣得死。

黎動氣不死，他在心裏把應對計劃快速過了一遍，忽然“滴”一聲，黎動看向手表，最緊要關頭，平拆隊總算效率可觀了一次，給AI安裝的反屏蔽程序，完成了。

黎動說：“現在我的裝備可以用了，但是他們不知道，我把空間包調成單向可視模式，跟我到莫慈旁邊去。”

冰冷、死滅的世界中，人們貪者地表聖火餘溫之下最後一點暖意。

戲臺子終于搭成，梅林駕着被命運元素凝結成柱的雪，自冰山之巅飛身而起，“流浪者世界子民！莫皇被妖邪控制了，擡頭！快擡頭！”

他的聲音被地底的傳音樹擴大，響在每一個子民耳側。

所有人仰望山巅，在忽現的閃電光明中，看到一整片巨大的蛛網似的白**格，盤踞在山頂半空。

被命運元素污染的隕石游進地面鑽進雪裏，将雪也收入麾下，大批量的雪成一股股雪繩，然後昂然起身。

雪繩絞成網，飄在半空。網的正中，莫慈身上的雪繩繭蛹倏地散開。

她浴血，鎖骨上的傷在冰冷中結了，但是白色衣裙整個已經被染紅，她垂着頭一動不動。

黎動按下指揮儀，空間包移到莫慈身邊，美美長老眼中含着淚，因渾濁更顯慘淡，她明知道夠不着，還是伸出手去想摸摸莫慈，她說：“莫慈就沒受過這種罪。”

地底衆人發出悲傷雄渾的哀號。

“各位子民，莫皇早已被懷安叛将與三位長老用邪靈控制……”梅林痛心疾首，“其實一直以來我們都沒敢去想一個問題，如果莫皇真的依舊是聖女，為什麽要引發神怒？為什麽要讓神父收回我們的金烏？”

他這一問，正好問到了所有人心坎之上。

其實有人早就想到了，但不敢說，——如果莫慈真的可以與天神溝通，那麽她為什麽不提前阻止金烏被遮蔽帶來的這場浩劫呢？

她本可以讓這一切都不發生的啊！

那麽唯有一個解釋了，梅林喊：“諸位！天降冰冷，風雪刺骨，都是因為邪物作祟，因為我們的女皇早已被邪靈控制了！”

雪繩藤枝一樣爬滿莫慈的身體，她閉着眼，臉極蒼白，嘴唇因為冰凍成了紫青色，看起來真的像被邪靈附體。

“邪靈已将莫皇吞噬，現在沒有聖女，只餘邪靈，聖女蒙污，神父降罪！”

“莫皇！”諸民嗚呼，很多人哭了起來，哭聲淩亂，聽得人心底發顫。

雖然黎動當然知道這不是真的，可是這萬民同哭的場面，還是在他心底重重一撞。

所以，信仰力量之強大，真的可破除心底蒙昧，也可徹底摧毀人心。

美美長老看着外面的這一出戲，說：“不能這樣下去了，他們已經信了，再一會兒所有人都不會再相信莫慈可以帶來救贖了，如果你有什麽辦法，就現在。”

黎動說：“再等等，聽過一個詞嗎？我們世界的老話，不破不立，置之死地而後生。”

美美長老：“這是兩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