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流浪者 26—修
黎動呆住, “快走”兩個字一對一對出現在屏幕上,一路游走,像病毒一樣瘋狂擴散。
懷安忙問:“寫的什麽?”
黎動面色早沉了下來, 無論是誰在給他們警示, 都跟他心裏的想法不謀而合, 他說:“寫的快走。”
“讓你們快走?”懷安問。
果然渡劫哪有那麽容易, 八十一難還比七十二變多九個呢,劫難不把人逼到山窮水盡、窮途末路, 叫什麽劫難。
黎動空間包拉着莫慈跟靈兵,飛去找小陳卓靜篤,他們都不在寝宮。
“小陳,卓靜篤,聽見回話。”黎動對講。
“黎高, 不好了!我們馬上回來。”小陳話音才落就瞬移回來了。
莫慈看他們所有人都一臉緊張,也不敢說話了, 對靈兵豎起食指示意他噤聲。
靈兵呆呆看着莫慈,他日常就不發言啊,噓什麽。
剛才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太陽重現上,卓靜篤去糧倉偷了一大堆種子, 跑路了。他可不想跟黎動一塊回平拆隊。
他跟小陳說要去檢查個東西, 騙他用瞬移器将兩人移到兩世界交界,他調整手表數據,對小陳說:“拜拜了您。”
再見了這個犯水逆的世界。
卓靜篤朝小陳抱歉地笑笑,笑得頗真誠, 小陳一下就想原諒他了。
然而他沒走成, 他看着手表,“我草他媽!”
“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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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 完了,我靠啊。”
兩人瞬移回來,卓靜篤對黎動說:“剛才在交界處,發現了不得,手表竟然感應到了三處通道的磁場,還都相互交疊糾纏,我們出去一不當心就要走錯路,所以回來了。”
黎動皺眉:“三處?”
卓靜篤:“嗯。友情提示,你知道我為啥被發配到甘孜那鳥不拉屎的地方當死宇宙清理員嗎?就是因為之前我有次出任務,在一個被超新星爆炸差點毀的世界,做相對世界的時候,不小心錯了個位。”
黎動看向卓靜篤,他那個事被寫成了一個案例,作為反面教材給行動員當前車之鑒,黎動看過。
由于那時候AI還不成熟,制造出了相對世界之後沒能徹底覆蓋原世界,就形成了兩個世界,兩個世界因引力拉扯,相撞,滅亡了。
黎動一時心驚:“你的意思是流浪者世界現在變成了兩個世界?”
卓靜篤點頭,“啊,姐妹世界一旦相撞,不是你死就是我死……哦不對,應該是相愛相殺,同歸于盡,兩個世界都得死。
“在座的諸位,都得死。”
他這話說得人頭頂嗖嗖冒冷氣,卓靜篤看黎動:“如果我們能在通道關閉之前找到正确的路,當然我們還是有可能活下來的。”
他強調的是“我們”,也就是說,流浪者世界的人,他們無能為力了。
黎動說:“Fate,他們去平拆隊做手腳了。”
黎動立刻把AI叫出來,呼叫總部,AI電即将耗盡,有氣無力,剛一出來,“啊”一聲化又成光線鑽入黎動手表,不遂了。
小陳一見這情況,大事不好,他也試着把自己的萌萌叫出來,發現不行。AI宕機,總部正式切斷了跟他們兩個行動員的聯系。
***
本世界,一天前。
監控臺高級技術員王德林下班之後開單位配車回家。薊城晚高峰,進市中心的路堵得一塌糊塗。
王德林老婆的單位在C區,家裏就一臺車,當然是緊着老婆,為了她騎小黃車就能上下班,他們把房買到了C區。
C區房早成天價,王德林跟老婆兩個人背着巨額房貸,窩在幾十平的二手房裏。
房奴配孩奴,幸福指數可見一斑。
由于一寶兒剛上幼兒園,王德林父母這幾年都從外省搬過來幫帶孩子,更顯得是蝸居。
現在政策剛放開,又有了二寶兒,雖然還在肚子裏,壓力已經一重山一重山地堆了上來。
他們倒是沒想過不要第二個,王德林算是農門出來的,子嗣觀念重,第一胎是個女兒。
車開在五環,老婆打了電話過來。
叫他回家前繞路去買一塊芝士蛋糕,懷了孕之後隔三差五就想吃,還只吃那一家。
王德林看着擁擠的道路,一繞又得一個來點,心裏煩躁,平拆隊工作她又不是不知道,好容易能正常下個班,怎麽就那麽不知道體諒呢。
他現在就想回去吃個飯窩在沙發上癱倒休息,于是說:“我已經在路上了,今兒來不及了。”
“不是我要吃,你兒子要吃,你要是不買回來咱們就提刀見!”他老婆抱着肚子,橫眉豎目一扭頭,看到竄進廚房探頭探腦的女兒。
女兒嘻嘻笑着拿了顆蘋果,說:“我跟爸爸說。”
二胎查出了性別之後塞了紅包,醫生告訴是建設銀行。女孩招商,男孩建設,算是默認的行話,毫不隐晦。
王德林感覺結婚後周圍那種逐漸被真空蠶食的窒息陡然被撕開了一下,得知老婆懷了兒子那天,真可算是他婚後最得勁的一天。
女兒拿過手機對王德林說:“爸爸,媽媽不會真的操刀的,不買也行。”
王德林苦笑一聲,真要不買,一定一場好鬧。老婆每一次都拿肚子裏的兒子出來說事,顯而易見就是不滿意他,二十一世紀了竟還重男輕女,老古董思想。
他強調了幾百遍自己沒有重男輕女,只是覺得兒女雙全,人生圓滿。
女兒又說:“但是寶寶想吃花園的泡芙诶,爸爸寶寶今天考了第一名,不獎勵寶寶嗎?”
“好好,那乖乖等着爸爸。”王德林笑,在女兒對着電話狂吻的聲音中挂了電話。
女兒小小年紀人精一樣,特別擅長把家裏那些風雨欲來的矛盾消弭于無形。
她一聽媽媽那話,就知道爸爸會不高興,但爸爸如果是為了給她買泡芙專門跑一趟,那就不算是對媽媽服軟。
到了蛋糕店,王德林找了半天車位停下車,一個穿着灰衣服帶着袖套的收費大叔立刻上來記時間,王德林說:“不超過十分鐘,不用記了。”
大叔懷疑地看了他一眼,還是記下停車時間,不說話走開。
王德林癟癟嘴,現在薊城各層是什麽人都有,服務是越來越差。他過馬路走向蛋糕店,身後一個穿着連帽衫遮着臉的男人匆匆跟着他。
甫一推蛋糕店的門,王德林感覺到一陣劈頭蓋臉的窒息。
玻璃門上倒映出他身後男人的臉,王德林看到那張熟悉的臉,蒼白,眼圈鐵青,像個私人。他心猛然一跳,悚然轉身。
迅猛無可反應,腰側刺痛,王德林瞪大了眼,緩緩昏倒在地。
蛋糕店的工作人員看到玻璃門外一個男人昏倒,趕快走出來,慌張地打120。
電話剛撥出去,女孩的手腕被一只手扣住,她吓得一聲尖叫,發現王德林捏着她的腕子緩緩站起來,對她說:“沒事。”
女孩子趕忙挂了電話,狐疑地看着王德林,說:“先生,需要幫叫車送您回家嗎?您臉色不太好。”
王德林覺得身上一陣冷一陣熱,女孩子的關切真心實意,可他卻覺得她的話非常冰冷,乃至寒涼刺骨,像站在他面前的是什麽冷血動物,而不是他的同類。
他說:“一塊芝士蛋糕,一斤泡芙。”
他拿着紙袋子離開之後,沒有直接上車。現在腦海中出現另外一套發號施令的系統,指揮着他朝街邊一條小巷子走進去。
滿大街都是人,王德林毛骨悚然。大腦某一部分告訴他,滿大街都是異形,只有他才是人
一個人走在滿是異類的大街,爆發恐慌。
走到巷子裏,他已經一身冷汗。
連帽衫男人在等他,王德林剛才一眼就認出來了,這個人是在白玉縣被流浪者世界殺害的那兩個男人之一。是他剛襲擊了自己。
又一個人從他身後出現,兩個已死去的男人都來到薊城。
王德林看着這兩個人,本來已經死去幾天的人重新站在他面前,他明知道這很恐怖應該抗拒,可是生理就是覺得無比親切。
他想要靠近這兩個人,就像,他們是他唯一的同類。
王德林已得到警示,Fate重新入世了。
剛在蛋糕店門口,他被被命運元素附着的隕石刀劃破腰下皮膚,而那一瞬間窒息感,來自不可見的暗物質。
短短幾秒鐘,王德林已成傀儡,行屍走肉。
他突然發現平拆隊給他們的命令有點滑稽:平拆隊工作人員一旦遭到Fate襲擊,必須第一時間通知平拆隊。
王德林根本連手表上的呼救鍵都來不及按下去,就已經成Fate的黨羽,成全身神經被控的爪牙。
他怎麽通知?
更可怕的是,自己原本的意識竟得以保留,這種保留,比被全盤吞噬更加可怖。
因為他在掙紮。
內心激戰,拼死掙紮。
他知道自己應該立刻馬上按下手表上的按鍵,通知平拆隊,可是然後呢?
他低着頭,看着手裏的蛋糕店袋子,上面印着“花園餅屋”四個字。女兒很小開始,他就會帶她出來這家蛋糕店,吃一客小小的蛋糕,有時候吃冰淇淋。
“花園餅屋”的店長偶爾還會送給甜嘴兒小姑娘店裏的新品。
如果他按下了那個鍵,這一切就都會被奪走。他會被隔離,最大的可能,他會被秘密處死。
他們會選擇最保險的方法,絕不可能讓命運元素擴散。而他一個小小的監控臺技術員,是完全可以被犧牲的。
王德林忽然想起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去年平拆隊在酒店辦了個年會,他帶女兒妻子來參加,女兒跟黎動聊了起來,還聊得頗為投機。
同事都說這姑娘以後可不得了,能跟黎動聊這麽多回合。
女兒每一年幼兒園考試都是第一名,學校已在考慮直接讓她升學到三年級。
他的女兒,天資上佳,不是庸人。
他不希望他的女兒沒有爸爸。更何況,兒子,馬上就要有兒子了。
為什麽人不可以自私呢?王德林覺得他奮鬥半生,不是要看到一個這樣的結果。
他一直知道這個世界不公平,也願意按游戲規則玩。
小陳因為父親就可以在平拆隊立穩腳跟,而他沒有背景沒有關系,一路打拼到現在,從前一直心高氣傲的最高學府畢業生,在人情世故中摸爬滾打,一身棱角被打磨,成了跟他身材匹配的圓潤。
他那麽艱難才在薊城紮住了根,憑什麽說被奪走就被奪走?他珍愛的一切,憑什麽要煙消雲散?
然而他內心非常清楚,他會開始身不由己,做出一件、兩件、不可數的對平拆隊乃至整個本世界不利的事。
最崇高的情況,當然是他犧牲自己,換來平拆隊的警惕。
他的視線移到手表上面去,小時候看小說,“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而且,即使他現在假裝自己是個正常人,任由自己被控制,潛入平拆隊,那很快如果平拆隊出了事,本世界也會跟着開始出現動蕩。
到時候他的家人包括他,不也一樣,一個都保不住嗎?
王德林幾乎要擡手去按了,可是內心說不出的痛苦,就像他按下這個鍵,不是保護,而是毀滅自己的家園一樣。
他現在已經徹底與Fate的生命共情,他的家國觀念,成為了對Fate的保家衛國。
他改變了主意,縮回了手。
也許他會這樣無限掙紮下去,可是至少,至少讓他看到兒子出生。到那時候,他再把自己供出去。
兩個念頭打架,只要一邊的意念流露出一線軟弱,另一邊的就會立刻排山倒海而來。
他已經徹底被“任由自己被控制”這念頭掩埋。
Fate放大他心底最根本的欲念,王德林的底子格局不大,他就是個要天倫之樂,要過好日子的人。所以他下定了決心,他要自私,要小我,要成全小家。
他做不到為國為民,抛棄自己的個人幸福。
王德林擡起頭,對兩個兜帽男人笑了笑,說:“你們一直都在薊城?”
一個男人漢話說得好一些,說:“我們不敢引起你們的注意,一直在東躲西藏。現在你感覺到了可是?它需要你做件事。”
“它是誰?”
“它就是我們的主宰,你已經知道他要你做什麽了嗎?”
王德林感覺它下出的指令,好像是從自己的意識中直接跳出來的一樣,這念像他自發生成。
他跟兩個男人聊了一會兒,離開回到自己車邊。那個收費的大叔走過來,對他說:“一小時,十五。”
大叔說完看着王德林,那眼神就是在說:“看,我說什麽來着?”
大叔內心很鄙夷,還好意思說自己就十分鐘,還不是想不交停車費,有錢人,還差這點錢?有錢沒素質!
王德林拿起紙幣遞給大叔,大叔對上他的眼,很吓了一跳,以為自己的內心活動被看穿了,這人要找麻煩。
他接了錢趕快快走幾步躲開王德林,嘩,那眼神,死魚眼一樣的,吓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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