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流浪者 28—修

在流浪者世界, 太陽每天的路線是從南方到北方的。他們星球很小,還好太陽也小小的。

如今太陽北傾,世界等待一個黑夜。

人們勞作整日, 終于得到休息。一些人睡得很好, 一些人隐約不安, 但他們都不會去想, 明天,是否還會到來?

但有一些人, 他們提前被劇透了答案。太陽回歸才第一天,太陽明天,就不會照常升起了。

如果生命只剩下最後一天,要做些什麽?

這世界看起來還沉浸在金烏現身的喜悅當中,夜晚如此平靜喜樂, 沒有人試着去狂歡,除了, 一些人。

懷安累了整天,她好像一百年沒回過自己的家了。

懷安路過一個白頂房屋的時候停了一下,這間房子是誰的來着?為什麽會在這裏,他們明明只有兩個長老。

沒人記得大長老了。

她拖着灌鉛的腳步走回自己的房子, 就在美美長老旁邊一點, 她踏步進去,房子裏還殘留着冷意。

她點亮了油燈,突如其來的孤獨侵襲,想到臨兵鬥者, 想到流浪者世界四季分明, 冬雪夏雨,想到如今本該是綠草繁盛的夏天。

她疲累整日, 覺得好像所有的事都是假的,幻想的。不知道什麽才是真。

這時有人敲門,她看到卓靜篤站在門外,抱着一張皮毛廠順來的狐皮,一聲輕笑。

懷安擋着門,卓靜篤問:“你身上,沒有什麽護法保護機制吧?”

懷安渾身緊崩了一下,然後細長的眼睛微微一彎,說:“你想幹什麽?”

“你說我現在想親你一下,算不算利用世界末日,引誘良家婦女?”卓靜篤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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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安偏頭朝向卓靜篤,說:“不算。但不管我還能活兩分鐘還是兩百年,我都不想浪費時間跟你接吻。”

“你的重點是‘跟我’,還是‘接吻’啊?”

懷安說:“接吻。”

卓靜篤一頓,“這麽直接的嗎?”

懷安臉上浮起一絲少見的笑容,她說:“所以你能不能抓緊時間?”

她推門讓卓靜篤進來,卓靜篤把皮毛鋪地板上,懷安已經脫了衣服,她直接擡手,把身上的外衣扯掉。她身上大大小小全是傷,肌肉緊實,線條極其剛硬,卓靜篤感到前所未有的興奮流過全身。

都這樣了他要再不行動,那可真的不算個男人了。

懷安無比生澀,但還是一貫的不懼痛,橫沖直撞。卓靜篤閱人無數、技巧滿級,無比瘋狂,空氣中滋滋冒着旖旎。

莫慈醒來是後半夜,她睡了很久。黎動立在玻璃落地窗前看外面,雪早停了,世界看着無比清冷。

莫慈爬起來說:“我有辦法了。”

黎動想了很久,才想到一個也許可行的辦法,他轉過來,說:“什麽辦法?”

莫慈興奮爬下床,光腳踩着地板,說:“我告訴你悄悄話。”

這個時間,小陳帶着小楓在半空飄着看星星,美美長老念往生咒,阿九伯伯在翻古籍,看還能不能搶救一下。

懷安跟卓靜篤死死抱在一起發着顫。

這些沒睡的人同一時間得到了黎動的通知。

空氣中的寒涼被驅散,太陽升起,被冬眠了的鳥、蛇、狐、狗……有一些複活,出來對着太陽叫。但是為什麽,他們的世界,一個人都沒有了呢?

轟——

毀滅的到來如此平常。

就像鴻蒙初辟也同樣是源自一場大爆炸,兩個流浪者世界被相互之間的引力拉扯了同一緯度,相遇,相撞,毀天滅地。

大爆炸到來的前一瞬,黎動在思考的是,也許這麽摧枯拉朽的力量,真能把他們都給粉碎成最小粒子。

比原子更小的是質子中子,比質子中子更小的是誇克,弦理論聲稱比誇克更小的是弦,弦有長度,10(-33)厘米那麽短。

迄今弦還是理論,就因為人類觀察不到,黎動想,這巨大的能量說不準能把弦給剝離出來,只可惜沒人在觀測,這有可能成為裏程碑的重大發現也就不成立了。

實在是有點可惜呢。

但要有人知道黎動在死亡面前不動如山地思考着科學問題,一定得給他發一個什麽終身成就獎。

雖然不會有人知道了,兩個世界甫一相撞,那巨大的能量就将所有物質徹底焚燒。

能量遽發,滔天火焰一瞬間鋪滿了整個流浪者世界,勢如破竹向外狂沖。

有個理論說每一個平行世界都是肥皂泡,有絲分裂,無數的肥皂泡漂浮在宇宙,有的互相黏連。

這宇宙是不是這樣構建的無從得知,但是現在流浪者世界毀滅爆發出的能量,讓與之黏連的本世界也岌岌可危。

張臺站在王德林身後,看着屏幕上巨大的深橘色火球,感覺自己的一顆心吊在嗓子口,緊張之下分泌出大量的口水,可是竟無法完成吞咽動作,太堵了。

火球還在向外鼓,像熊孩子吹氣球,不吹到爆炸不算完。

包裹着流浪者世界的膜經歷着極度的鼓脹,好像再大一點,就要破裂。

而一旦外膜破裂,能量釋放,那跟流浪者世界黏連的本世界首當其沖,第一個遭殃。

張臺忽然覺得自己貌似做錯了選擇,要是他沒有讓王德林關掉兩個世界的通道,本世界因為大,還能幫助流浪者世界承受消解一部分能量,不至于像現在這樣,暴漲的能量整個堵在一個小世界裏,沒有出口。

問題這不是原子彈爆炸那種量級的能量噴發,雖然流浪者世界小,至少也銀河系跟仙女座星系沖撞出的能量級別。

好在流浪者世界的肥皂泡膜最終證明自己過關的質量,慢慢的,膨脹停止,開始冷卻。

屏幕上的深橘色一點一點變淺。

張臺長憋在胸腔裏的那口氣這才悠長地放了出來,他握住王德林的肩膀,使勁搖晃,“一步之遙啊,小王!一步之遙啊!”

王德林不言語,是,離毀滅本世界,就一步之遙。

“行了,你寫報告吧,就說不知道為什麽流浪者世界還是毀滅了,我們的兩個行動員慷慨就義。啧,我得趕快幫他們申請補助,這兩孩子要是擱在打仗的時候,都得封烈士,哎,生錯時代了哇……”

王德林躲開張臺的口水,看着這胖大賊禿的男人,一陣惡心。

媽的,你怎麽不自己寫?問題是報告寫完了還不是書張臺的名字。

就跟這沒文化的老男人真能寫出措辭精準的報告來似的。

張臺大緊張之後大松弛,哼着曲兒走出去了,職位總算是保住了。重要的是拯救世界,還有比拯救世界更令人雀躍的嗎?

張臺離開之後王德林看向顯像屏,忽然發現這世界冷卻得太過突然,那個巨大的火球很快縮小,然後變作深藍,再變作淺藍。

好像有一個抽氣筒一樣的存在,抽走了爆發出的巨大能量。

王德林腦子裏忽然蹦出一個理論,量子躍遷。

不得了,量子可以同時出現在這裏,也可以出現在那裏,即使概率小到可以當做零頭給抹了,還是有可能會發生。

有一定的概率,黎動他們同時出現在了另外的地方,躲過了大爆炸。

但是現在無法确認,所以黎動這幫子人,是薛定谔的死亡。

王德林再看屏幕,流浪者世界……

他立刻決定跑路,就不說黎動他們要是活着回到本世界他要完,單只說那個報告,他不管怎麽編,都不可能編圓滿,所有的數據都留在機器上,只要一查就會暴露。

Fate交給王德林的卧底任務徹底完成,他從抽屜裏拿出護照,開車離開。兩個小時之後,他已經坐在開往東南亞某國的飛機上了。

他離開得很輕松,現在新世紀法治社會,不存在因為他一個人連坐他整個家庭,所以他的家人是安全的。

張臺等了半天還沒得到報告,去監控臺找王德林,發現人不在。跟HR要了緊急聯系人,一問,家裏也沒人。

張臺并沒感覺到王德林的跑路處處散發着“風緊扯呼”的信號,反而覺得上天待他不薄啊,得,正好把所有的事推到王德林頭上。

于是他趕了一份報告,提交給大領導。大領導一看,震怒。馬上差人去查,能幹的董秘書三下五除二就查出了問題,一小時不到就把張臺給拘了。

王德林構建流浪者相對世界的數據報告上面,白紙黑字簽着張臺長的名字。

薊城有個警局分局,叫八局,一向跟平拆隊合作。這次來了一個特殊警察,一進審訊室,張臺就吓得全招了。

八局的警察做的絕不是普通的工作,這個特殊警察更是個中翹楚,像個殺手。

因為是合法殺人,更兇殘得一臉坦然。

找王德林這工作對他來說就好像大學畢業生做幼兒園小朋友的連線題。

晚飯時間剛到他就已經找到王德林栖身的小旅館。

他開了旅館門走進去的時候,王德林正在跟家人視頻。手機屏幕上是女兒的小臉,面團團的,嘟着嘴撒嬌。

特殊警察并不知道王德林在視頻,他得到的指令是:找到王德林,第一時間擊斃。

他擡起了手裏的槍。

“砰”一聲槍響,王德林的女兒猛地一震,驚天動地地喊:“媽!”

她媽媽手裏的水果瓷盤應聲跌了,摔碎在腳邊,她怒氣沖沖兩步走到沙發前,揪起女兒的耳朵,“不知道你媽現在不禁吓嗎?”

女兒死死盯着手機屏幕,屏幕上出現一張臉,一張她永遠不會忘記的臉。平頭,額角一道疤,英氣逼人。

特殊警察這才發現王德林在視頻,子彈從他太陽穴穿入,血噴滿了手機屏幕。

他也從攝像頭看到王德林女兒的臉,淩厲眉宇間閃過一絲溫柔的歉意,然後他擡手,把手機放倒。

女兒胸膛劇烈起伏,哮喘發作一樣的喘息。她媽媽彎腰,“你爸說什麽?”

女兒把手機猛地推倒,說:“媽,你別激動,但咱們應該報警。”

警方很快給了官方聲明,王德林在國外旅行期間遭到入室搶劫,身首異處,屍骨無存。

事實上王德林的屍體被運回八局,八局連夜趕出了一份屍檢報告,傳給平拆隊。

王德林,三十八,命運元素感染,大腦雙額區大面積毀損,神經變異,死于一槍擊斃。

這件事唯一的餘波,是王德林女兒後來看了一整年的心理醫生。

當下大領導聽着報告,秘書買來的晚餐盒子都沒打開。

董秘書把來龍去脈細細講了,王德林被Fate操控,修改了流浪者世界相對世界數據,導致出現兩個世界,相撞湮滅。

而我們的兩個行動員和一個死宇宙清理員,無一生還。

這還不是最關鍵的,董秘書說:“最關鍵的是,兩個世界相撞那巨大能量,Fate要來做什麽?”

屍檢報告很快到手,大領導的晚飯是徹底沒有胃口吃了,大領導讓秘書指派最好的監控技術員二十四小時監測流浪者世界。

然後他找八局的大領導,把尋找白玉縣死亡二人組的任務踢給了八局,王德林的感染一定來自這兩人。

黎動跟小陳出任務遇難的噩耗,他決定第二天再處理,今晚上的壞消息已經夠多了。

第二天一早,大領導帶着298行動部部長親自登門,找到黎動家。

黎動父親正撸貓,抱着貓開門,一見門外這兩位西裝革履的男人,心“咯噔”一下。貓從他懷裏一掙躍下來,蹿下樓梯去了。

老黎來不及追,站門裏問:“請問有何貴幹?”

大領導說了身份,老黎趕快請他進來坐下,忙忙跑去泡茶,“不好意思不知道您二位要來,家裏也沒好茶……将就着喝一口……”

“不忙。”

這兩位領導可能幹過不少報喪的工作,姿态娴熟。老黎一看到他們兩人,臉上表情沉痛,就預見前面有極壞極壞的壞消息等着。

他試圖拖延。

“嗨,那哪兒行……”老黎手忙腳亂要泡茶,茶葉盒子怎麽都打不開。

領導說不用了,但他就要忙。忙起來就好像可以把眼前這兩位大人物甩得遠遠的,遠到他們追不上,遠到壞消息也趕不上他。

“我們過來,主要是想通知您。您兒子黎動,在最近的任務中犧牲了。”

老黎手裏的茶葉盒終于打開了,一抖,灑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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