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流浪者 29—修

簽保密責任書的時候， 落在老黎袖口的兩根茶葉柄掉落，他連忙撲了撲，手一蹭， 又不小心把剛寫上去的名字推出一道墨跡。

他腦袋“嗡”的一聲， 仿佛剛才應該“嗡”的那一下延時到了現在。

“對不起， 對不起……”他看着責任書， 視線模糊。

“沒關系，您保重。”大領導拿了責任書起身告辭， 走到門口又轉身，說，“那個……還是請節哀，補償款馬上到位。”

老黎呆滞站着，在無聲哭泣。

他們才一轉身， 老黎的表情就嘩然巨變。悲恸随着眼淚一起，簇擁在臉龐的褶皺中。

大領導不忍再看， 轉身離開。

這時家裏有人推開門，一個懷裏抱着越獄未遂扁臉貓蛋蛋的男人，站在自家門前。

黎動。

黎動……

黎動？！

大領導跟298部部長的表情，一比一的如出一轍， 齊刷刷看着黎動， 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幹什麽？

黎動看自己兩位領導，覺得他們像一口氣吞了大鴨蛋，卡住了，把五官全都撐大， 撐出漫畫一樣誇張的驚悚。

黎動彎腰把蛋蛋放下， 說：“進來喝茶啊。”

他走進門，看到站地上皺着臉哭成一團的老黎， 叫：“爸。”

老黎一瞬間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了，朝黎動跑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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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蛋瞅準時機，縱身朝老黎撲來，老黎連忙抱住蛋蛋，哇一聲哭了出來，這一哭跟剛才完全不是一個陣勢的，風卷殘雲、氣勢恢宏。

“你們這麽大單位，怎麽還搞這種bug呢？”老黎譴責兩位領導。

領導們：“……”

這也太玄幻了。

黎動看老黎這樣，感覺在家喝茶很不靠譜，于是拍了拍老黎的肩，說：“我先出去送送領導，馬上回。晚上吃涮羊肉吧？”

老黎拼命點頭，立馬挽起袖子要去買菜。

兩位石化的領導被黎動帶到樓下咖啡館，黎動給他們一人點了杯咖啡，用意很明顯，請他們稍微收斂一點對黎動現身表現的震驚，清醒一點。

兩位領導畢竟見過世面，喝了口咖啡回神。一會兒，大領導打破沉默，說：“流浪者世界已經發展出克隆技術了？”

部長壓低聲音仿佛怕黎動聽見，說：“那也得有他的基因才行啊，他都被炸成弦級別的了。”

黎動好笑，搖搖頭，說：“我剛從流浪者世界出差回來，任務順利，兩個世界的通道已經炸毀。”

“任務順利？”

“對，非常順利。”

“王德林不是篡改了數據，導致兩個世界相撞湮滅了？我記憶出錯了還是咱們現在進科幻小說了？”

大領導看着黎動，還是懷疑這哥們是個克隆人。

黎動一笑：“那是第一次去流浪者世界出任務，現在我已經回來半年，第二次去流浪者世界了。看起來你們的記憶都被沖洗了，只有親歷者才能保留每一輪時空的記憶。但時空記錄儀裏有記載，可以查一下。今天是22年12月21吧？”

“嗯啊。”

“那今晚，是我們最後的時間了，第二輪時空的最後時間。”

黎動跟兩個領導講了兩個多小時，領導們什麽稀奇古怪的事沒見過，很快聽明白，原來那一次流浪者世界的滅世危機，竟真的安然過去了。

而他們現在，被困在一個時空輪回中，歷時半年，從6月21到12月21，時空輪回之所以存在，是因為今晚上零點，是整個宇宙報廢的日子。

為了阻止宇宙報廢，宇宙的管理神做了這個時空輪回，要在這段時間內找到辦法。

然後黎動講了他們在流浪者世界的遭遇。

那天在流浪者世界，莫慈醒過來，她想到的辦法跟黎動幾乎一樣，她說：“我做了個夢，我自己告訴我自己，把所有人帶到冰湖下面就好了。”

黎動一笑，她很聰明。

卓靜篤這頭還沒盡興就被拉回來，一臉欲求不滿，聽到他們的對話，好像騰地都釋放了，激動，問：“那個冰湖下面是什麽？時空扭轉？”

黎動點頭：“冰湖附近有一個時空扭蛋，不知道誰放在那的，一開始我以為是為了困住靈兵，現在看來，說不準就是創世神留下來的彩蛋，幫助大家逃生的。”

卓靜篤說：“那還不是沒什麽卵用，流浪者世界毀了，我們只能飄在宇宙縫隙當中，多危險啊，稍微有個什麽光子風暴，你的空間包就撐不住。”

“我們可以盡快找到願意收納我們的世界，不管怎麽說，值得一試。”

美美長老馬上通知所有人，叫他們走出房門，小陳一口氣把整個世界的人全打包進他的空間包，瞬移到冰湖下。

到了冰湖地下，大家靜待最後碰撞。靈兵突然發急，一直指外面。

黎動問：“什麽事？”

靈兵哇啦說話，得虧AI下載的那個槍版古語翻譯器，黎動才大概聽懂，冰湖湖底深處有一處岩漿，本來他一直在裏面沉睡，裏面有東西，是他記得要給莫慈的。

黎動忙放靈兵出去。

很快靈兵回來了，黎動看着靈兵手裏那小小一顆波光球，腦中幾乎起了BGM：感謝天，感謝地，感謝命運……

這是一顆淨物質球。

美美長老用兩個紙人抱着淨物質球，躺在冰湖中央。

兩個流浪者世界相撞，巨大的能量爆發中，這顆淨能量球被催動，一道光豎起直沖天際。

轉眼之間，閃過姹紫嫣紅無數，像花朵向外翻，一層一層吐出夢幻色彩。

空間包中則是無限的垠白，所有人在這一瞬間都失去意識，仿佛沒有了。比夢還要空。

空白之後不知多久黎動醒來，他發現自己睡在莫慈身旁，莫慈也剛剛睜眼，迷迷糊糊望着天。

陽光豐沛，鳥鳴細細，是個晴天。

空間包在剛才的能量迸發中被毀掉了，所有被裝進空間包裏的人都躺在地上，逐漸蘇醒。

一只巨大的老虎從山坳那頭跳躍，踏草飛奔，莫慈聽到虎嘯驚坐起，很多人都在聲響中醒來。

他們都在懷疑這是不是一個夢，怎麽一覺醒來，世界就恢複如初了呢？

聖火燈撚在懸洞中盤旋游戲，聖火光變回從前的強烈。

莫慈喊着“大白”向前狂奔，踩醒一些人，翻身坐到老虎背上，笑起來。

這是淨能量球中的世界，是流浪者世界最健康時的模樣。

花草繁盛，植被茂密如同雨林，冰山身上冰層褪去，靜靜伫立，動物四下奔跑嬉鬧，莫慈騎着老虎驚起一地蝴蝶，蹁跹在人們身側。

莫慈跳過閃光的大葉片，跑到黎動跟前朝他伸手。

黎動抱着莫慈後腰，這才真正看到他們的世界，熒光飛舞，綠葉濃重，一個一個石屋間錯在高大植被下，将冰山圍繞在最中間。

莫慈帶黎動撒野，張開雙臂迎風呼嘯，吶喊聲如此原始，她像終于到了家。

他們停在冰山腳，冰山上纏繞着一根極粗壯的藤，藤枝上布滿葉片，密密匝匝，重重的巨大花朵間歇生長，将冰山整個圍繞。

空氣裏是濃烈的清甜。莫慈轉身摟住黎動，說：“我好高興啊。”她笑瘋了，但眼睛裏碎碎的都是淚光。

“我也為你高興。”

樂園，真正重回樂園。

莫慈看黎動，說：“謝謝你。”長睫毛兩把小刷子一樣上下翻飛，撓的黎動心裏微癢。

翅膀上閃爍熒光的蝴蝶和其他飛蟲在他們周圍盤旋。

莫慈親了親黎動額頭，鄭重其事說：“真的謝謝你。”

“這能做環境保護宣傳片了……”卓靜篤跟小陳倒在一塊，感慨，“對大自然真的應該心存點敬畏，要不然大自然大老師分分鐘教你做人。”

周圍的人雀躍着回到自己的石屋去，一會兒小楓跑過來，抱着好大一個竹籃，一句話不說放到小陳跟卓靜篤面前，擰頭就跑。

“都要走了還禍害小姑娘，良心不痛嗎？”卓靜篤說。

“你還說我，懷安呢？”小陳在卓靜篤面前頂頂有理，甚至敢回嘴。

卓靜篤看了眼懷安，她永遠紋絲不亂的發髻散着，臉上潮紅未退，铠甲也沒有完全穿戴整齊。

她朝卓靜篤這邊瞥了眼，目光沒停留，走了。

莫慈帶黎動到寝宮，推開窗戶，外面全是植物。她一伸手，一只秘果便掉入她掌心，她叫黎動吃。

一會兒又去泡了草藥茶。

一會兒又翻箱倒櫃找果子釀的酒。

給她忙壞了。

地下來來往往的人們也忙，打掃家，給逝去的人點長明燈，川流不息到冰山給莫慈送吃的。

一些還幸存的虎頭大漢把送來的食物都端給莫慈，莫慈被好吃的海洋圍攏，躺在中間，咯咯傻笑。

她跟黎動說話，自言自語一樣。

——“因為有聖火，我們這裏冬天也都是綠的。”

——“但是也會下雪，下了雪大家就可以玩游戲。”

——“有一種魚叫美魚，美美長老說小孩子不能吃，但我們都是大人了，我們偷偷抓來吃！”

……

黎動跟小陳的空間包操控儀報廢，AI跟平拆隊總部的連接也依舊斷着。新的流浪者世界跟本世界并未接通，他們找不到異變的質子流動。

所以一切現象表明，他們是被困在流浪者世界了。

不知道其他人怎麽樣，小陳一開始還有點焦慮，想回本世界，但過了幾天，就有點樂不思蜀了。

這地方大家都拿他當英雄好漢，他也不用随時提防着來自母親不加預警的責備。

而且他跟小楓溝通交流非常順暢，假以時日，必将根治他不敢跟女人說話的重大心理疾病。

卓靜篤怪無聊的，現在滿世界都是花花草草供他采摘，滿世界都是奇形怪狀的動物任君抓捕，帶回本世界都能賣個好價錢。

但問題是回家之路，路漫漫其修遠兮。不知道能不能指望黎動發明出建立時空管道網的方式。

且他跟懷安也尴尬，就那麽一次，之後再見，懷安都當沒看見他。

夜晚蟲鳴聲悠然，黎動坐在窗格上向外看。多年來他沒給自己過假期，他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去工作的路上。

很少有這樣手上不工作，腦子裏也不工作的時候。當然還是費了點功夫的，他強迫自己沒有去解腦子裏那些遺留的數學問題。

星空耀熠，世界清安。

莫慈做夢醒來，發現自己淚流滿面，她穿着睡袍跑出去找黎動，看到黎動蜷着一只腿坐在窗戶，慢慢挪過去。

她挪到黎動跟前，光着腳站在地上，手指絞啊絞，做錯事一樣，又害怕又委屈，悄悄拿眼看黎動，生怕被責備，說：“我做錯事了。”

黎動把她拉過來，“怎麽了？”

莫慈委屈：“我做夢了。黎動，都是我幹的。我自己借着複仇女神把隕石送進流浪者世界，我把暗物質偷渡到你們的本世界，我指揮那兩個人去害了你們世界的監控技術員，讓他改了數據。”

黎動聽得蹙眉，這些專有術語莫慈說來是很磕絆的，怎麽現在說得這麽順？

莫慈夢剛醒，記憶猶新。

他說：“怎麽會是你？”

“因為我要利用兩個世界相撞産生的能量，催動那顆創造樂園世界的淨能量球啊……”莫慈小心翼翼，“我是不是做了很大的錯事？”

黎動搖搖頭，說：“你一直跟我們在一起，沒有機會。”

莫慈說：“我自己沒有做，可是另外一個我做了，我在夢裏見到她了，她告訴我的。”

黎動看着莫慈，說：“不是你，是Fate的人，他們也想要這能量。你夢裏的那個人在騙你，別信他。”

黎動拉莫慈到身邊，說：“流浪者星球的磁場無法與太陽風産生極光。但地球世界可以，我們看到過很多次極光，其他人每次都一樣的震撼。但是我心裏想的是太陽耀斑爆發釋放離子體，也就是恒星風，恒星風跟地球磁場相撞，形成了極光……

“有時候太想追求真相，就會失去美。所以往後的事，我們順其自然吧。”

莫慈是沒有問題的，她沒幾天就把那天的夢抛到腦後了。黎動卻要費功夫才不去想這些事。

他轉移注意力的方法是給流浪者們搞發明創造。

大長老被所有人遺忘，所以他的石屋就變成他們這些外來人口暫住的地方。

那天大長老的房間前人山人海，大家都來興奮圍觀黎動的發明——榨汁機。

黎動用石頭，木材，礦石制作出了一個巨大的榨汁機，依靠儲蓄了太陽能發電。

各種果子丢進去，刺啦一聲，流經過濾網之後變成各色果汁。

重圍觀者臉上出現了相似的迷茫，顯然不知道這裝備有什麽用，但畢竟黎動是座上賓，他們還是贊揚鼓掌，誇好厲害。

這時人群中有個小寶提出意見，“我們可以直接吃果子啊！”

母親趕快把小寶拎回去了，雖然他說的的确是大家的心聲……

之後黎動又發明了保溫杯、吸管、烤箱等物。大家覺得這些就有用多了，烤箱烤出來的肉別有風味，跟他們用火烤出的就是不一樣。

卓靜篤每天都要跟黎動談心，他放不下本世界的錦繡繁華，在這連個游戲都打不成真是要了卿卿性命。

他說了半天，黎動搗鼓手裏的東西沒回應，卓靜篤頭疼：“你到底在幹什麽？”

“我試試看用聖火的能量能不能發明電啊……”

“你真打算在這帶到地老天荒啊？”

黎動不置可否，繼續忙碌。

這天莫慈頭戴鬥笠，身披蓑衣，興沖沖約大家去釣魚。

莫慈最近小鳥出籠，無比放飛，畢竟美美長老沒原則，不管她。

靈兵現在全聽莫慈的，已徹底把黎動的滴血之恩給忘卻，他幫莫慈拿着所有的釣魚裝備，還幫她把有可能勾到她的樹枝給推開。

他們跟在莫慈身邊，走過靈湖的迷蹤破。

卓靜篤說：“這地方要真有時間扭轉，我們應該潛到水地去看看啊。”

“我試過了，”黎動說，“下不到湖底。”

那天莫慈噩夢，他帶她到靈湖邊。夜晚星光鋪灑在湖面，莫慈縱身躍入，像一條銀色的魚。

黎動跟着跳下，游到靈湖中央，他們看到水底盤旋着一條大魚，大魚縱身從水面跳出，帶起一道銀光瀑布。

但是他們到不了湖底，無論怎麽嘗試，湖底一道旋渦會把他們溫柔推開。

卓靜篤一聽這湖也沒用，于是就對釣魚活動徹底失卻興趣。他枕着手臂躺在湖邊樹蔭下，小睡。

莫慈在那一頭歡呼，好像收獲頗豐。

突然聽得莫慈一聲驚叫，水花飛濺的聲音也非比尋常，卓靜篤拿開臉上的大葉子，起來看。

莫慈竟然掉到一條半人高的大魚。

莫慈喊：“是美魚！抓住它！”

卓靜篤此刻心理活動與黎動完全一致：流浪者世界的“美”果然跟本世界是兩個意思。

無論是美美長老還是美魚，全都在“美”的極反面。

這魚頭極大，而且前後各長了一顆頭，中央連接的地方長了一雙比蝙蝠還詭異的翅膀，胡須極長，醜得人得有禮貌地移開視線。

這條美魚力氣極大，掙脫魚竿跳回水中。

莫慈跟它杠上，眼看美魚要逃，她一把扯開衣裙外套，露出一件修身的水靠（泳衣），一躍入水。

“莫慈！”懷安氣，“別追！”

莫慈跟美魚在湖面劃出一道白痕，她抓到美魚身上的繩子，跟着被向下帶去。

莫慈水性極好，很快抱住美魚。湖邊的人看到一魚一人沖出湖面落回，然後就不見動靜了。

湖邊的人無需商量，全都跳進來游向湖心。

只有陪小陳來的小楓，跟不會水的大白默默站在岸邊。

小楓等了會兒，突然看到整個湖起了旋渦！

莫慈還抱着美魚，身後黎動拉住她的腿，小陳跟靈兵在後一左一右抱着黎動的腳。

懷安不太會水，進來就暈了，卓靜篤忙去抱住她，不知道一個不會游泳的進來填什麽亂。

所有湖裏的人全被拖向旋渦中央。

然後嘩啦，他們落到一處禁閉空間，水撲到地上，美魚早不見蹤影。

黎動一看，周圍經緯交織，無窮無盡。小陳覺得這空間非常幽閉可怖，拼了命的用身體去撞，怎麽也撞不開。

“這是空間場，”黎動說，“你先別急，這裏頭通往無數的平行世界，無數的時空，要是走錯了可能會被夾在縫隙出不去。AI，調整成高維可視模式。”

黎動忘了AI宕機，吩咐完才想起，趕快去拉沒頭蒼蠅一樣亂撞的小陳，就在這時，空間場竟真的被撞開了。

莫慈跟黎動被小陳的身體向外一帶，帶了出來。

一輛小車呼嘯而過，莫慈驚呆了。

黎動發現他們現在高架橋上，這位置熟悉得很，正是他上下班的必經之路。

三個半人（靈兵算半個）呆立在高速上，一輛警車過來拉走他們，問他們找什麽死。

黎動看着外面的滿目青翠，問：“今天幾號？”

警察對黎動的目光一直包含着看精神失常者的複雜情緒，聞言說：“6月21啊。”

“2022年？”

“廢話。”

小陳抖抖索索看着黎動，他的任務中任務到底沒完成。

他們回到了22年6月21，還帶回了莫慈，跟靈兵。

【卷一完】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卷 結束啦，感謝“小二哥”“愛看網文”的地雷。

知識點有依據，但基本上是我瞎編的。